过几月公文将摆在建元帝御案之前,那时,韶远县已开始为建多级拦水坝做准备。
眼下,提出人江无眠江知县正在和师父嘀咕拦水坝的局限,“类比排水渠,水能流出,底部泥沙淤积,变相减低拦水坝高度,需人去定时清理。”
然而河流又不是死水一片,挖几条排水渠就能排水,此时又没后世机械手段,全靠人工。
意思是维护费用大增,端看县衙支不支付得起了。
不用钱雇人清理也行得通,征发徭役,不给钱只给一顿饭了。
到那时,百姓怨声载道,再激民变,就看当地处理行事了。
弊端虽有,好处却多,泄洪防灾、水田灌溉、雨天蓄水、改善区域小气候等等等等,日后有钱了,还能造个河景收钱——
谢砚行让他打住,“日后事日后说,先将草图变图纸,算出拦水坝所需成本,待年后开工罢!”
想得太远,于眼下无益处。
江无眠:“哦。”
江无眠老老实实在师父家中待了几日,县衙无大事,又是封笔年假时,他不在县衙待着也成。
借此时机,他还逛了逛南康府上的地道美食。
又一日,家中仅剩他们爷俩,江无眠算了半日数据,头昏脑胀实在不想做饭,于是两人一合计,出门用饭。
年底了,街上实在热闹,又是午时,饭香菜香四溢。
江无眠熟练穿行在大街小巷里,比谢砚行这位知府都轻车熟路,“师父,相信徒弟的味觉。这家食铺小归小,用料实在,火候烧得刚刚好。”
说小是真小,里头只能摆开两张八仙桌子。江无眠一进去,就有一老翁上前来招呼他,“郎君还是老样子?”
江无眠熟练点了几份招牌菜,不多时,后堂很快上来。
八仙桌顿时摆了半满,一罐煨好的鲜虾鱼片粥,两碗鲜香虾米馄饨,还有自家调的两小碟海菜,两个腌制的鸭蛋。
江无眠顿时看过去,这最后上的东西不在点的菜里。
只见老翁笑了笑,憨厚道:“江大人您慢用,家中不肖子李叶,一直承蒙您照顾。”
这点东西比不得什么,但听李叶说,江大人爱吃,在县衙中经常出没厨房灶火间,衙门上下都尝过大人手艺。
好在他的家传手艺不错,尤其是腌制的鸭蛋,咸香流油,邻里之间堪为一绝,不少大户人家都在他这儿买。
今年腌制的晚了些,直到最近才开坛,好在赶上了。
李叶?
江无眠仔细看过老翁脸相,抹去风吹雨打出的皱纹与脸色,再将皮肉还原一番,与李叶确实有几分相似。
谢过老翁恩情,江无眠倒也没拒绝,走时多给银钱便是。
谢砚行看得半是想笑半是慨叹,摇头享受起徒弟带来的便利。
腌制鸭蛋对得起李老翁的手艺,破开蛋壳,橙黄色油脂顺着破洞处涌出,筷子尖上一点蛋黄已成沙状,点在舌尖一抿,香味乍然散开。
蛋黄油滴到米粥中,红白虾仁蜷曲,沾着米油与绽开的米花,鱼片摆了半边与虾仁相映,轻轻一翻裹满米粒,入口爽滑又带着糯香,不愧是今年新米,果真合口!
再舀出个馄饨,虾仁里夹着一丝腌制的笋干香,是这家特有的腌制风味。一般铺子里做不出这等味道,独特的海味与春笋的嚼劲结合,脆而不硬,实属难得。
谢砚行细品一番,眼前一亮,“笋子里掺了酒味。”
甚好甚好,最近喝不着酒,吃点酒味笋也算品过!
江无眠点头,这就是独门手艺了,笋子炒制时添了酒,多一份香味,又不醉人。
他扭头对老翁道:“再照桌上来一人份的,上灯前送到两街外东头鱼尾巷第二家去。”
今日师娘出门,在外头用饭。因吃不惯当地的饭菜,一向用的少,夜间回来要再用一顿。
夜间饿起来,有现成能吃的饭,好过要等着。
若是不合胃口,还有一小碟海菜开胃——上回他带来的海带多半师娘用了,可见此物的确合人口味。
这回自个没带,尝一尝别家口味。
老翁乐呵呵回了后厨备菜,等晚上时候开灶火。
待人离开,只听谢砚行道:“你之恩情,百姓记在心里,今日你为其带来好处,对其照顾一二,能得笑脸相迎,诸多利好。一旦错下决定,行差踏错,牢笼之灾,臭名远扬也是瞬息之间。”
江无眠想修水利的心是好的,可是一旦行动上出了差错,下面人虽然能被惩处,但真正做决定的江无眠跑不了,这才是谢砚行真正担心之处。
银两不过小事,相比之下,失了银两买不来的名声与民心,这才是得不偿失!
江无眠神情温和,轻声道:“学生明白此事险要,可眼下不正是实验的好时候?”
他有钱,县衙不算太有钱但能拼凑出来修水利的钱。
整个韶远县可以说完全在他掌控之下,要钱要人要材料全都有,刚好又赶上这场大雨,得了水面暴涨数据。
恰在此时此刻,一切齐备,刚刚好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谢砚行也是无言,眼下的确不失为实验的好时机,有了错处他这个师父也能兜着,任由徒弟放手去干便是。
想到这里,他一挥筷子,“吃,今儿为师结账。”
江无眠:“……”
合着您之前还想让徒弟掏钱啊。
用完午饭,谢砚行掏钱结账时,只听江无眠“啧”一声,从身后冒出一头来,诚恳道:“李老翁,你这儿腌制好的鸭蛋卖不卖,够不够捡出一坛子来?”
李老翁忙道:“大人稍等一二,今儿刚开了口,还未捡出来,您稍坐坐,再喝口茶,小老儿这就给您准备去。”
他家腌鸭蛋都是用大瓮,这一小坛子鸭蛋算什么,要不是拿不走,他都能把一瓮的咸鸭蛋全给江无眠搬过去。
相比于李叶受到的照顾,他还觉得这点东西给的少了。
接过坛子,江无眠轻咳一声,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道:“师父,您请结账。”
谢砚行:“……”
要钱这方面,你是真出师了啊!
第071章 物价
打食铺出来,江无眠先把抱着的坛子送回去,又与谢砚行去了书铺,接连几日算水坝数据,家里的纸张已被他用的七七八八,适时补充一番。
说到书铺相关,谢砚行又支棱起来,他且有诸多问题要问,“为师听闻韶远县中出了简化数字?”
形式犹如符号,非是文字,但使用组合颇为简便。
江无眠数出几个铜币,交给灯笼摊主,提着两盏纸糊灯笼过来,“原是来分辨商队用的,后来见它用这便利,才用到账簿上。师父您见过新账簿?”
教出的账房先生们已各司其职,回归商队,动作快些,的确能赶在今年记一遍账本。
年底查账,老惯例,官府都不例外。
想来是商队报上的商税中与谢砚行私底下查到的有所出入,进而关注到简化数字的使用。
谢砚行接过灯笼,浑不在意白天提着两灯笼走在大街上是何等奇景,“简化数字用在账簿上?”
大周有不少简化数字,地方不同,简写规律不一,但相同点是不用在账簿上,毕竟简写总能找到漏洞被人篡改。
江无眠听出言下之意,解释道:“数字大写小写有区别,在具体位置上使用某种数字、数字格式全部有规定,不按细则来的账目全按假账处理。”
蒋秋教导的内容不仅有简化数字的使用方式还有新账簿的书写规则,例如数字顶格大写,日期小写即可。
不然一律用小写数字,是很方便记账计算,也更方便做假账了。
谢砚行捋了捋胡须,暗自点头。
做事大胆有新意不要紧,重要的是事情要做的缜密些。
既然徒弟有自己的考量,他只需关键时刻看上一看,不必闯出捅破天的篓子即可。
书铺内惯是冷清,一个伙计在小心洒扫,还有二三书生徘徊,不见他人。
与韶远县狭小的书坊相比,府上书铺敞亮宽阔了些,入内摆有诸多书架、百宝格,竟是类似书房布置。
仔细看过,书架上放着诸多举业书,多半是押题,少半是历年科举试题。
江无眠突然想起,官学里批下的经费,多半用在纸张书本上,少有的会买试题卷。
而前世时,年年最不缺的就是模拟试题卷,往往一套没做完又发一套,一副用题海战术淹死人不偿命的模样。
思及此,他突然来了兴致,想着要买几套题回去研究,也让官学的学生多做题练手。
毕竟科举里的童生试最为客观,出上句会背下句,出下句能忆起上句即可。
哪里像是往后的试题,端看出题人的偏好,还没什么考试大纲,想研究一二都要看有没有人脉关系熟悉这位出题人的倾向喜好。
伙计迎上前来,请人入内,低声问道:“您二位请了,不知是要看什么书?”
江无眠扫量一眼,收回放在书架上的视线,低声回道:“年前的秋闱举业书还有多少?算了,近三科的举业书来上三套。”
伙计顿时一愣,见过来买科举用书的,没见过成套往家搬的,一买还是三套。
江无眠补充道:“再来三套押题书。”
他当年用过的押题全是师父给出的,又有刚过举业高中状元的二师兄相助,的确没费心多少。
不过如今不是自用,且他多日不关注科举之事,只好从外界买题。
伙计眼睛一亮,连连引人入内。
几套书下来,花的钱可不少,这是个有钱大户人家,捡最贵的几套书卖出去就是。
谢砚行听了一耳朵,明白他这弟子要做什么,琢磨一二也跟上伙计入了内室。
内里是半个待客用的小书房,伙计客气地请人先坐下用茶,他去后面请人来。
江无眠打量这里的情况,说是内室,实则是后院布置出来的小隔间,窗户极高,看不见外界情况,难以判断位置。
内室里空间不大不小,能容下学子在此抄写书本,与人攀谈,凭江无眠的耳力,能听到斜对面隐有人声。
谢砚行没吱声,端着茶盏慢悠悠品着,时不时起身站在贴墙的书架面前,一一打量上面的书。
稍过片刻,一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踏入此间,打开隔门时,外界声音猛然清晰,倏而又模糊远去。
此人一进门,嘴角露出一星半点笑意,冲两人一抬手见礼。
“敝人秋桂书铺编修陈德,不知两位是要何种举业书?”陈德不多招呼两句,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江无眠沉吟片刻,记忆里的确没什么出名的举业书,摇头道:“陈编修可是有所推荐?实不相瞒,多年不入科举,而今已是生疏。”
陈德心中有底,观他衣着用度,身具气势,应出身不凡。再听说话,一口雅言没多少当地口音,多半是刚到岭南来的人。
这种人最近两年多了不少,一般是随商队来的,有钱却没身份,想用科举搏个前程。
但人怎会在岭南买举业书?
真真怪哉。
有钱商人不多是在江南诗文之风盛行的地界买书找夫子吗?
怎有人到岭南来?
真是生怕自己考上了!
内情如何,不在陈编修的考虑之内,他只确信人有钱,不会白来即可。
当下笑道:“由敝人看,郎君不若先切题两套,再过往年科举试题,再看三套押题。读书千遍,做题万遍,经义自在心间,日后考场中,定然能下笔千言,言之有物。”
江无眠心下难以言喻,推销书的话术太过明显,也太生硬。
若不是本身抱着想买题的心思来,眼下该立刻起身走人了。
话音一转,陈编修开始摸底,“敢问郎君过了几试?来年要考哪一试?秋桂书铺虽说不大,但举业书总是不少的。”
江无眠面无表情道:“已过童生。”
童生是过了县试得的称呼,因而县试又名童生试。这也符合当下情景,过了县试就要出发去府上过府试考取秀才功名。
陈编修了然,原来如此,不过是从县里来的,怪不得这会儿来南康府上,原生是要参加府试。
他颇为热情地道:“此番郎君是来对了地方,与南康府府试一道上,秋桂书铺多有经验。”
为表示经验丰富,陈编修熟练地背诵出一串人名,说明这些全是买了秋桂书铺举业书考中秀才的举子,其中又有几人成为举人老爷,又有某某人成了哪个官员诸如此类。
江无眠逐渐幻视某些考研结构,有多少学长学姐考上了什么大学,全是在机构里上课学习的等等等等。
等人说完,只见他唤来伙计,抬出一箱子书摆上。
陈编修小心打开三道锁,从中小心拿出六本书来,轻声对江无眠道:“郎君且看,针对您多年不入科举的弱点,本书铺向您推出举业六件套!”
所谓的六件套囊括了教材解读、难点突破、习题全讲、真题解析、模拟试题几点。
日后的教辅用书也是这几个方向,可见陈编修推书归推书,真材实料还是有的。
令江无眠略感讶异的是,六件套印刷用的纸张,还是韶远县出来的纸。
这也是陈编修夸耀的一点。
“郎君您应是刚来不久,不清楚咱们南康府本地产的纸张。”说话间还颇为自豪。
“这等纸张上手光滑,走笔顺畅,绝不晕墨,就连科举用的试卷也该换成了咱们这儿的水纹纸。”
倘若有热点话题排名,科举是大周榜上高举不下的第一,与之相关的一切都是热词,水纹纸正借着这股东风直上。
江无眠没甚关心试题内容,倒是对此有所了解。
科举采买纸张是一笔大生意,还不拖欠银款,是最受造纸作坊欢迎的客户。
江无眠见他如此激动,也随着接了下去,“我来了几日,初时用过本地水纹纸,的确比一般纸张平顺整齐,面上光洁崭新,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纸张。”
他面不改色夸赞自己县里的产物,听得谢砚行在背后直直挑眉。
这还是小时沉默寡言的小徒弟?
不,这应是被厚颜无耻大徒弟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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