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人争抢起来,若若被扒拉得直哭,最后程天石先松了手。
夏风紧紧抱着若若,低声抽泣着,声音有点嘶哑。
“本来我都想好了,为了女儿和王大年过一辈子也行,可为什么命运总这样折腾我,要让夏仓来毁了我一次又一次。”
初时,他被家里人卖给王大年抵债,那时候他只恨不得能杀了夏仓。
后来他有了若若,心气儿也没之前那么高了,想着就这样继续过下去也行,可夏仓却又一次将他拉扯进了地狱里。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午后,娘亲推着夏仓来到河边找他,让他从王大年那里拿钱,他不愿意,夏仓瞧出了他想和王大年好好过日子,便用最恶毒的话骂他,还用若若来威胁他。
夏风也想过要与他同归于尽,可那样的话,若若又该托付给谁呢?
夏小曲听完了事情的始末,头一次将哭泣着的夏风半揽进怀里,轻轻拍着。
程天石环顾了下四周,道:“你和若若住这里确实不安全,不说你爹娘,就说王大年在赌场混迹那么多年,仇人肯定不少,以前没有人找上门来多半是因为他没出事,还能撑得住,但是现在他下落不明,要是那些仇家来报复,你和若若要怎么抵抗?”
闻言,夏仓陷入了沉默,半晌以后,他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把小丫头交给了夏小曲。
“你们走,快点。”
小丫头急得哇哇大哭,夏小曲焦急地看着他,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往门外推。
“走啊,快走,到时候他们来了我就顾不上若若了,你们把她带走。”
“你想做什么?”程天石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赶人,逼问着,“你说的是谁?”
夏风怔愣了许久,表情极其痛苦的道:“我爹娘,他们今晚肯定会来……”
听见这话,夏小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便不再多言,扯过床上的衣裳将若若给裹起来遮挡严实,急匆匆地抱走了。
程天石留下一句保护好自己,然后赶紧跟上。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夏风大开房门,进进出出的闹出不少动静。
“夏风!你这个杀千刀的!”
已经不知道往外倒了多少盆水的夏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竟突然放松了下来。
柯娘子和夏二叔怒目圆睁,尤其是夏二叔,看起来像是要吃人似的,冲上去便给了夏风一巴掌。
夏风偏着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耳朵里面嗡嗡响个不停。
“夏风,你去死吧。”
柯娘子完全变了个人,咬牙切齿地说着话,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紧接着毫无征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来。
“去死吧你!”
夏风被吓得反应慢了好多,下意识地用手去挡,胳膊上厚厚的袄子顿时被划破了。
他被迫跌倒在地,记忆里温柔的娘亲此刻正捏着刀要他的命。
然而下一刻那把近在眼前的刀却硬生生被另一只手给抓住了。
传说中穷凶极恶的王大年此刻正徒手握住刀,鲜血往下流成了线。
他一步一步逼退了柯娘子,最后直接将她给踹到在地。
夏二叔见了急忙去扶,王大年想上前去再补一脚,却在看清对面跑过来一队衙役和五六个镖局的大汉后突然改了主意。
柯娘子和夏二叔背对着,不知道后边来人了,又或者说是已经急眼了,又抓起刀子往前刺。
“大年,让开!”
王大年并未闪躲,硬生生地挨了一刀后甚至还主动往前走了两步,刀柄都快没入肚子了。
“站住,不许动!”
柯娘子和夏二叔想跑,被当场逮住,夏风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躺在血泊里的男人。
“王大年!”
已经闭上眼睛的王大年扯着嘴角笑了,费劲力气道:“我看见……他们,接走了豆豆,又给你留了人,挺好的,其实一个小丫头片子,我根本不稀罕,家里的钱你知道,放在哪儿,要再婚记得擦亮眼睛,别被骗了,那可是老子,一辈子的积蓄。”
“我知道,你不乐意和我过,都是被他们逼的,你下不去手,我……我替你去做,以后,没有人,可以,威胁你了,你现在,开心了吗?”
王大年断断续续地说着,出气比进气都多,夏风害怕得浑身颤抖,用手捂着他的肚子,可那血依旧往外冒个不停。
“别说了王大年,我带你去医馆。”
他费力地想搬动男人,却听见男人又说了那句话。
“夏风,娘的,老子娶了你,真是……亏大发了,下辈子,你嫁别人吧,亏本买卖,老子,做一回就,够了……”
话音落,王大年的手垂在了地上,夏风脸上有泪,嘴角却是往上扬着的,分不清是悲伤过度还是终于解脱。
一旁走来了两个衙役,要带走王大年,起初夏风没有什么感觉,直到怀抱空了的时候他这才觉出无边的恐惧与失落来,跪坐在地上哭喊:“王大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你不是说,再等两年就关了赌场和我好好过日子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夏风哭得嗓子干裂疼痛,他很后悔当时没有给出回答,其实好好过日子的话他是愿意的,只可惜王大年从来都不知道。
*
夏小曲在家等了许久也不见夏风来接孩子,便让天石去镇上打听,结果却得到了柯娘子和夏二叔入狱的消息。
夏风日日守在衙门外,等着领王大年回去,却总是空手而归。
家里的灵堂已经设好了,夏小曲抱着若若找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牌位上写着王大年三个字。
夏风只瞧了他和程天石一眼便转过身去继续烧纸,冷冷地道:“还得麻烦你们再帮我照顾若若一段时间,等我把大年埋了就去接她。”
“爹爹。”若若伸着手要抱,夏风却视若无睹。
若若转头便趴在了夏小曲肩上,小声哭着,“舅舅,爹爹不理我,我想我爹了。”
话音落,夏小曲忍不住湿了眼眶,劝慰的话就那样梗在心里比划不出来。
十日后,贺娘子被判处徒刑二十年,夏二叔十五年。
王大年的赌场被查封了,而他在对夏仓动手前就已经将那些与自己有过节的,有仇的人一一清算了出来,封存证据呈上了官府,董忆寒便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若若年纪还小,在夏小曲家大多数时候都很开心,和小苕儿他们玩得特别好,只偶尔想起王大年和夏风的时候会伤伤心心地哭一场。
半个月后,夏风穿着一身素缟来接孩子,面容十分憔悴。
夏小曲听说官府抓了不少王大年的仇人,但还是担忧有遗漏在外的会去报复夏风和若若,便比划着劝他们换个地方住,结果夏风一口就回绝了。
“不换,那房子是他和他父母住过的,这么多年他都没挪地儿,我也不挪。”
王大年开赌场赚得盆满钵满,早就可以换更好的住处了,可他就是不愿意离开那里。
“可是不换的话,你和若若住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程天石问。
夏风想了想,忽然十分坚定地道:“他混迹江湖许多年了,凡事都留有后手,既然他敢将那些人供出去,就不怕他们私底下来找我的麻烦。”
说完又小声地道:“我相信他临走前处理好了的。”
时至今日,他才想明白为什么王大年会那么凑巧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冲出来,原来他在解决最后一个隐患。
他用最后一口气,护着夏风和若若。
夏小曲不忍心地看着小丫头,朝夏风比划:“你一个人带着她不方便的话,就把她送到书院来吧,和别的小孩子待在一起,她也开心些。”
夏风垂下眼帘,淡淡地道:“再说吧。”
第130章
三月三上巳节,镇上又热闹起来了,仿佛先前赌场的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只有桥头街尾偶尔有些说书的,将王大年与夏家的恩恩怨怨拿出来讲一番。
夏小曲今日并没有留在村里同他们游玩,而是包上一些吃食,准备去镇上看看若若。
小苕儿穿好了衣裳,转身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只木雕老鼠,走到夏小曲面前后高高地举着,道:“爹爹,这个包起来给妹妹。”
上次若若在这里住的那段时间特别喜欢这只木雕,小苕儿说那是爹亲手雕的,不给,两个小家伙还闹了半天矛盾,谁也不同谁说话。
夏小曲将木雕老鼠放在桌上,比划:“崽崽,这个不是你最喜欢的吗,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给妹妹了?”
小苕儿垂着脑袋对手指,不好意思地道:“之前妹妹说喜欢,我没给她,结果妹妹就不来和我玩了,我不想妹妹生气,就让爹又雕了一个送给她。”
“崽崽,妹妹没有生气,她只是回家了,咱们一会儿就能见着她了。”夏小曲比划完,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苕儿便满眼期待的问,“爹爹,我们是要去妹妹家吗,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呢,妹妹家漂亮吗,也有很多花花吗?”
河边那栋房子老旧破损,没有花也不漂亮。
夏小曲想了想,蹲下身去耐心地比划:“崽崽,家里没有花花不代表不漂亮,那里是妹妹的家,对妹妹来说就是最漂亮的。”
小苕儿闻言有些失落,耷拉着脑袋问:“爹爹,那妹妹可以住在我们家吗,她家里没有花花,也没有爹,别的小孩子会欺负她的。”
“什么?”夏小曲比划的手势顿住,有点意外这话会从孩子的嘴里说出来。
“爹跟我说过,妹妹已经没有爹了,我看见稚学堂的珠儿妹妹没有爹被欺负得很惨,那妹妹也被欺负了怎么办,爹爹,可以让妹妹住我们家,然后去书院上学吗?”
说到这儿,小苕儿挺起小胸脯拍了拍,一脸骄傲地道:“崽崽长大了,可以保护妹妹们了。”
夏小曲心头暖乎乎的,将苕儿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恰好程天石走了进来。
“车套好了,咱出发吧。”
话音落,程天石惊讶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父子俩,道:“咋了这是?”
夏小曲没有回应,起身一手拎着包袱,一手牵着崽崽往外走。
今日路上的人很多,因此马车驶得慢,摇摇晃晃的很催眠,还没出村呢,小苕儿便趴着睡着了。
程天石尽量将车驾得平稳些,夏小曲让他在车厢里睡着,然后推开车门出去坐在了外边。
“怎么了?”程天石好奇地问,夏小曲侧着身子对他比划,“天石,你怎么跟苕儿说那些事啊?”
“什么事?”他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夏小曲以为他是故意的,着急比划:“就是王大年的事啊,你怎么跟苕儿说了啊,他还那么小,你跟他说这些他不明白的。”
听见这话,程天石笑了两声,道:“怎么不明白呀,苕儿可比咱们想象的要聪明许多,我只是在若若住在咱们这里的那几天跟他说过妹妹没有爹了,要好好照顾妹妹,他便都懂了。”
说完,程天石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转而很是严肃地道:“聪明又心软,和你很像,我知道你顾及着我的感受不提那件事,但你却忘了我们是多年的夫夫,你心里想什么不用说我也知道,若若那孩子确实是可怜,你要是真想接她过来上学,我没有任何意见的,小曲儿。”
他知道,若若一句舅舅便揪住了夫郎的心。
逝去的时光无法挽回,但相似的情景却再次发生,当年曲郎君被柯娘子阻拦没能接走夏小曲,让那一句“舅舅”数隔多年才重新唤出口。
现在夏小曲有能力做选择了,他肯定不希望若若成为第二个自己。
夏小曲的眼圈渐渐红了,伸手比划:“天石……你总是这样迁就我,纵着我……”
程天石腾出一只手来牵着他,笑得很温柔,回:“这不是迁就你,这是爱你。”
*
夏小曲他们到的时候河边那一排排老房子正升出缕缕炊烟,唯独夏风家屋顶什么也没有。
小苕儿牵着程天石的手,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道:“爹,妹妹住在这里吗?”
“是啊,待会儿见了妹妹你要跟妹妹说什么呢?”程天石低头问,小苕儿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跟妹妹讲,小老鼠就是我,我就是小老鼠,我很厉害的,可以一拳把人打趴下,我把小老鼠留给妹妹,让她以后不受欺负。”
他帮珠儿妹妹赶跑过那些骂她没爹的人,所以就一直觉得自己很厉害,如果妹妹不能和他一起回家一起上学的话,那就把小老鼠留给妹妹,让小老鼠替自己保护妹妹。
程天石听了知道这话肯定夸张了不少,这么多年了他还能不了解自己儿子?
从小到大苕儿都是那种睡觉挠痒痒挠重了都会哭的人,哪里能一拳揍哭别人,多半是穿着开裆裤的冬冬给揍的,他在一旁喊加油,然后就把这事儿算自己头上了。
不过他也不想打击儿子,便笑着道:“好呀,咱们家崽崽真厉害,都能保护别人了。”
小苕儿嘻嘻地笑着,正巧看见夏风背着个大包,牵着若若走出门来,他便立马挣脱程天石的手跑上前去,高兴地喊着:“妹妹,我来找你玩啦。”
若若的眼睛红红的,缩在夏风身边小声地道:“哥哥,我和爹爹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
夏小曲觉得有些突然,便打着手势问:“怎么想起要离开了?”
夏风看起来精神头不错,笑了笑,回:“这里发生的事太多了,知道的人也不少,若若在这里生活不太好,我要带她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父女的地方重新开始。”
“那房子要卖?”夏小曲问。
“不卖,等我以后老了再回来住。”
闻言,夏小曲几次抬手,最后却都没能比划出什么来,一旁的程天石接受得比较快,点了点头后问:“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路上怕是不安全,要不要我找人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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