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巧的,这一次,班级里霍序则的座位依旧空着。
刑厄在校没有任何朋友,所有人见了他都绕道走,他也没有试图找霍序则的同班同学帮忙送还校服,他猜想霍序则并不会希望有关于自己与他这样的人熟识的消息在学校传出。
赶着打工的刑厄停留不了太久,只能先行离开,当他从楼梯间下到二楼时,突然感觉到有目光隐隐落到自己身上。
刑厄警惕地抬头,眼神凶悍扫向目光源头,却在与那道目光的主人对上视线的那刻一怔。
——是霍序则。
晚自习时间,霍序则与一个女生站在走廊上,女生是背对着刑厄的,刑厄看不到女生的脸,但女生的身材高挑,后脑上扎着一个活泼的高马尾,与背后轻抵在走廊栏杆上姿态慵懒随意的霍序则对面而立。
女生比霍序则矮上不少,不知女生对霍序则说了什么,霍序则微微弯腰侧耳倾听,雾灰色神秘的眼眸里浮出淡淡笑意,只认真听着女生说话,偶尔才低低回应上一句。
他的出现似乎打扰了他们,霍序则与女生没再继续说话,而是一起扭头看向陷落在黑暗楼梯间中的刑厄。
于是刑厄看到,转过脸来的女生从脸颊到耳根一路透着粉红,面上表情满是羞赧惊愕,倏然睁大的眼睛如同小鹿般瞪着打扰了他们的自己。
在这样的目光中,刑厄无意识攥紧手中的校服外套,狼狈低头转身快速离开。
他们在聊什么呢?
原来霍序则和女生聊天,会露出那样温柔又纵容的笑。
正挽着刑厄手臂,接收到了完整心声的霍序则:“……”
第26章 关于明恋
快走到别墅区时,习惯沉默的刑厄和难得沉默的霍序则之间慢慢拉开了些距离。
最初,刑厄很难适应霍序则的靠近或触碰,霍序则应该是天上的太阳、星辰、云彩,是仰头可以看到,却永远触碰不到的存在。
每一次霍序则的靠近,都让刑厄感到不真实。
霍序则怎么会看他呢,怎么会和他说话,挽他的手呢?
可当霍序则松开自己的手臂,刑厄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同时一股难言的失落又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
刑厄脚步不由慢下来。
而霍序则不知是在想什么,好像有些走神,他没发现刑厄落后于了自己,即使戴了挡眼的白丝巾,霍序则不需要人牵引,原来也能走得很好。
刑厄想起,霍序则高中参加趣味运动会,在“记忆迷宫”项目上,也曾蒙着眼轻松绕过所有障碍拿到了那个项目的第一名。
“刑厄?”等到霍序则终于发现不对,身边的人没了,他回头“望”向刑厄。
刑厄回过神快步跟上去。
将霍序则送至别墅门口,刑厄就站在花园雕花铁门外跟霍序则告别。
霍序则“嗯”了一声,掌心有伤的右手扶在铁门栏杆上,没回头,应说:“好,麻烦你了。”
他听着刑厄转身,脚步声逐渐远离,霍序则的头颅慢慢低垂下去,站在原地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然后,没有直接打开花园铁门进别墅的霍序则又听到脚步回来的声音。
他慢半拍地回过头,刑厄已经站回了他身后。
“……怎么了?”霍序则难得反应迟钝。
刑厄看着霍序则蒙着白丝的脸,抿抿嘴说:“会热吗?”
“嗯?”霍序则的尾音上扬,是一个疑问的语调。
“眼睛。”刑厄顿了顿,“蒙着东西,热不热?”
刑厄以为霍序则刚才在路上放开他的手臂是因为夏季气温太高,他刚刚往回走,脑中全是热辣的阳光照在霍序则脸上的样子。
霍序则的黑发有些长了,鬓角因为微微汗湿黏连在耳后,侧脸越发显得苍白瘦削,他真的很瘦,重逢后身体似乎也不太好,最近还发过烧……
刑厄脑中想了很多,越想眉头皱得越紧,这迫使他回到霍序则身后。
“以后如果只有我在,你不用挡着眼睛。”刑厄说,“有其他人来就闭眼,等人走了我会告诉你。”
“……”
霍序则有一瞬失语,这段时间与刑厄接触下来,霍序则已经完全清楚对方就是个不爱说话,甚至特别能忍的人。
他发现了自己是异能者,在欺骗他,还很有可能在故意接近想利用他,刑厄不愤怒不生气不追究,默默地自己就接受了,一句都没质问过霍序则。
后来,校服的事也是,霍序则揣着明白装糊涂,刑厄忍耐了一个星期,到最后也只替自己解释了一句“不是故意不还”。
可刑厄如今去而复返,只为关心霍序则热不热,告诉他,今后在自己面前不用蒙住眼睛。
有他人在时,他就是他的眼睛。
“你,不怕吗?”霍序则开口,声音很轻很轻,“我的眼睛会伤人。”
刑厄摇头,曾面无表情哄他说过“怕”的人,这会儿终于诚实道:“我没关系,你可以……”
“我不可以。”霍序则突然拔高音量打断了刑厄的话。
他转过身,正面对上身后的刑厄,缓缓扯下眼睛上的白色丝巾。
这条霍序则戴了很久的丝巾,是属于霍序则母亲的旧物,末世突然而至,霍序则在毫无准备之下一夜之间失去了世上所有亲人。
父母家人死后的五年时间里,霍序则一直感觉不到自己有一天、哪怕一个小时、一分钟,脚是落在地上的。
他觉得自己没了根。
所以当霍序则意识到自己的异能出了问题,当真实世界陷入无尽虚无,而他明白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种虚无吞噬,霍序则甚至五年来第一次真正感到轻松愉悦。
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决定去死。
然后,他在北部基地遇到了刑厄。
在霍序则来找对方了结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同步真切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无言厚重的情感。
而今天,现在,此刻,霍序则在这种不知从何时开始,怎么试探都探不出深浅的情感反复冲击,又或者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润物细无声滋养之下,终于生出了根。
刑厄的喜欢让霍序则生出了根。
霍序则终于不再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刑厄。”霍序则开口唤人。
他忽然笑了下,想到好多年前,在那本主角以“刑厄”的名字命名的故事里,“刑厄”好像也总是沉默地付出、沉默地忍耐、沉默地守护他为之认定的“主人”。
“刑厄,如果生命只剩最后三天时间,你会用这三天去做什么?”
重逢以来,霍序则大多时候都是蒙着眼睛示人,都让人忘记他有一双怎样神秘旖旎得惊心动魄,让人见之难以移开目光的眼睛。
他此刻用这样一双雾灰色迷离的眼睛望着刑厄,眼眸微弯,唇角带笑,温柔询问:“你的人生有什么遗憾是现在就想去完成的吗?”
刑厄不明白霍序则为什么突然问出一个这样的问题,他的大脑在霍序则温柔地看着自己时开始罢工停转,他只能逼迫自己别开目光,才有余力思考对方的问题。
“不会特别做什么吧。”刑厄想了想,摇了摇头,“也没什么遗憾。”
霍序则英挺的眉骨有些意外地微微上挑。
他听刑厄说:“我只过今天。”
霍序则静了一瞬。
刑厄的回答很简短,然而短短几个字却蓦地让霍序则豁然开朗。
是啊,在这样的末世,明天和意外到底谁先来,没有人有把握,也没有人能预设。
既然他们从来只拥有今天,又为什么要为所谓明天注定发生什么而限制干扰今天自己的判断和生活方式呢?
霍序则这一刻甚至感到惭愧,他一个大脑发达的脑域进化异能者,竟还没有刑厄想得通透。
“我……”
霍序则无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
在刑厄一个身体强化异能者反应过来前,霍序则忽然猛地出手握住刑厄的手臂,同时一手推开碍事的雕花铁门,一路行至别墅大门,又迅速指纹解锁打开别墅门,将刑厄拽入门内。
随着“砰”的一声别墅门关闭的声音,霍序则将刑厄狠狠压在了别墅门背后。
北部基地最为强悍的身体强化异能者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被另一个人拽着强行带至哪里。
刑厄只是不知道如何抵抗。
他在霍序则靠近自己的任何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应对,所以他总是只能僵硬着身体任由对方行动。
“我好像喝醉了,刑厄。”不过喝了浅浅一杯底啤酒量的霍序则,将头轻轻抵靠到刑厄微僵的肩头。
他闷在刑厄的军装肩章上,肩章膈得霍序则前额有些痛感,但他低低的笑声却从刑厄的肩头传出。
传到刑厄耳中,酥麻低沉,连脖颈上圆润凸起的喉结都不住上下不停滑动。
霍序则不抬头,没有受伤的左手却缓缓抬起,准确无误悬停在刑厄眼前。
那是一只刑厄默默注视过无数次的手,长、直、干净、冷感、骨节匀称,刑厄曾无数次看着这双手的主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远处经过,惊鸿一瞥擦身而过。
他不能也不敢凝视那双手的主人,所以刑厄的目光大多时候只能落在这双手上。
而现在,这双手就悬停在刑厄眼前,手的主人埋头在他的肩上,十足绅士而礼貌地询问于他。
“你的喉结我能碰吗?”霍序则嗓音喑哑,破天荒飙了句脏话,“它看起来太他妈性感了。”
第27章 关于明恋
刑厄的视线不自觉粘连在霍序则抬起的左手上。
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霍序则什么,他无法思考,全部感官都集中在肩头埋首着的人那处。
后来,他视线中央的手动了,那双冷感修长的手攀上他的脖颈,在他的喉结上如同用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摩挲。
喉结不可抑制剧烈震颤,而刑厄本人却在此时仍旧不住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应下了霍序则。
霍序则那样礼貌得体的人,一定是自己急不可耐应许了对方。
“刑厄,你初恋是在高中吗?”霍序则呼吸略重,还抵在刑厄肩头。
虽然蛛丝马迹多到数不清,但刑厄到底没开口说过一句“喜欢”,连心声里都不曾透露。
霍序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虚荣心作祟,他突然想听听刑厄对他说点什么。
然而霍序则的问题,到了刑厄耳中却变成霍序则可能想……女人了?
他是见过霍序则被女生表白的,不止一次,而高中时那次晚自习期间,霍序则也的确站在走廊上与一个女生笑着聊天。
结合霍序则刚才突然的行为——
“霍序则,你是想……了吗?”
霍序则还未从冲破心理桎梏枷锁的放纵中回过神来,蓦然感受到指腹下的喉结一滑一滑,声带震动出声。
他没听清,反应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
刑厄知道末世女性锐减,越来越多男人搭伙结伴的现象,虽然霍序则与梁幸之间的传闻是假的,但他也是男人,他明白男人的欲望是需要纾解的。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说着,刑厄竟自顾自就地蹲下,被霍序则一把拉住。
霍序则有些哭笑不得:“刑厄,你在干什么?”
刑厄半蹲着身体,抬头,锋利的眉目满是决绝,强调:“我可以,我会!”
霍序则刚才头脑发热,一时没发觉刑厄的不对劲,用力把人拉起来站直。
“你,可以什么?”霍序则望着刑厄。
在霍序则仿佛带了点审视的目光中,刑厄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屈辱焦躁的端疑,像头受伤的隐忍雄狮。
他沉默下来,僵着脸撇开头,避开霍序则的视线,低头时余光无意间扫过霍序则抓他臂膀的手。
“你的手!”霍序则绑着绷带的掌心血迹斑斑,刑厄瞳孔一瞬猛缩,“怎么回事?!”
刑厄眼神中的屈辱一瞬散尽,当即要解开霍序则掌心的绷带。
“别管它。”霍序则用了点力抽回手,叹了口气,“这点伤死不了,我们先聊一聊,刑厄。”
他让刑厄在别墅玄关换了鞋,又引着刑厄进入别墅一楼大厅,而刚才玄关短暂的暧昧旖旎早已散去,刑厄全程只紧紧盯着霍序则染血的掌心绷带。
霍序则装作没看见刑厄几乎钉在他右手上的目光,坐到客厅沙发上。
刑厄忍了忍,像是忍到极致,站在他的面前,硬邦邦说:“你的手需要处理!”
霍序则“嗯”了一声,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那么刑厄的目光大概已经将霍序则的右手手掌洞穿了,他无奈妥协:“药箱在电视柜下面。”
刑厄立即转身,走到电视机柜前弯腰,被军装制服皮带勒紧的腰身用力,皮带顺着刑厄劲瘦的腰身便上滑了一段。
霍序则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刑厄拎着医药箱走回来,放到霍序则面前的茶几上,放下时手劲有几分重,茶几玻璃与药箱底部发出“砰”的一声撞击音,像是某人的无声警告提醒。
“你帮我上药吧?”霍序则回过神。
刑厄很少主动去碰霍序则,每一次由刑厄主导的身体接触从来都是一触即分,但这会儿霍序则手受了伤,刑厄没有任何犹豫,单膝跪地打开医药箱。
“起来。”霍序则抬脚,右脚拖鞋准确无误垫在刑厄跪地的那只膝上,“坐着上药,别跪。”
也不知是不是前些天被那件高中校服勾得着了魔,霍序则这几天晚上一直在做梦,刑厄今天的好多行为,让他总有种多年前那几张被自己没收的草稿纸上的故事成了真的错觉。
连刚才在玄关对方撇开脸,面上一刹屈辱隐忍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刑厄顿了顿看了眼霍序则,霍序则还是那样看着刑厄,目光坦然,刑厄依言坐到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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