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那别动,原地等着。”
在一片逐渐远去的轰隆声里,简短沉稳的八个字昭示着“平安”,独自站在雨中的霍序则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分外“乖巧”地原地等人,没过多会儿,脚步声近了。
霍序则偏了偏头:“孩子呢?”
他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一只小奶狗隐约的哼唧。
狗子都带回来了,孩子总不可能落下。
果不其然,霍序则刚问完,就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他笑了笑,左侧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温声问:“没吓着吧?”
孩子大概和小狗一起,在刑厄的怀里?
刑厄将臂弯里的孩子与狗一并放回地上,沉默地接过霍序则手中的伞重新撑开。
差点连伞带人被轰隆而过的火车卷飞,又被从天而降的“超人”救下的小孩儿似乎受了些惊吓,小脸寡白从刑厄怀里落地后也没敢出声。
这会儿面前眼睛上蒙着一条白纱的大哥哥缓缓蹲下身,摸索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小孩儿眼眶一红,但还是记得出门前母亲的叮嘱,咬着唇没有和陌生人说话。
霍序则也不介意小孩儿不回应自己,他在身上找了找,发觉自己身上最后一颗糖又不知什么时候被梁幸那家伙顺走了后顿了下,只好转而摸索到小孩儿的左手腕轻轻一碰。
“别哭了,给你买糖。”
【叮,成功转出5基地币。】
眼看着霍序则一次两次动不动给陌生人转钱,站在一旁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沉默撑伞的刑厄隐隐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说话也没干涉。
倒是被刑厄救回来的小孩儿憋了一会儿,没忍住脆生生回说:“我没哭!”
霍序则闻声一愣,刚才摸着小孩儿的齐耳短发他还以为对方是个小男孩儿,可一听小孩儿开口,竟是个甜软的小女童音。
某个识人不清的瞎子悻悻收回还放在小孩儿发顶一通乱撸的手,略微尴尬道:“哈……没哭就好。”
耽搁了好一阵,小女孩儿担心父母等久了急着回家,而夏日的阵雨还来不及停,霍序则想了想叫住因为伞被火车卷进轮底准备冒雨跑回家的孩子。
“这个你用吧。”
小女孩儿不知是不是有点害怕刑厄,她只敢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蹲下来和自己“平视”的瞎子哥哥,不过话还是少,应该还谨记着如今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霍序则知道对方是女孩儿后,也不随便碰小孩儿了,转而将罪恶的魔爪伸向了小孩儿怀中抱着的小狗,狗子被揉捏得汪汪两声抗议。
霍序则觉得有趣,唇角不自觉绽出一个和煦的弧度。
小女孩儿被英俊大哥哥的笑容晃了下神,霍序则已经径直从刑厄手中接过伞,又丝滑地将伞柄转握进小孩儿手里,然后利落站起身:“回家吧。”
也不知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总之他自然地挽着刑厄,没有半分留恋地干脆上了路。
“还在下雨。”等他们离遇见的小女孩儿远了,刑厄才慢慢开口。
霍序则的头发、衣服,包括眼睛上蒙着的白丝巾早在刑厄消失去救人,自己收了伞想跟过去时就已经淋湿了。
他的身量高,头发也略长,淋雨后发丝粘黏在脸侧,被霍序则随意捋到脑后,露出饱满利落的额头。
身上黑色的衬衣濡湿同样贴合着身形,这人仿佛比七八年前的高中少年时期还要瘦,前胸后背薄得厉害,但身高骨架在,肩宽窄腰此时又不显狼狈,倒更有几分落拓不羁的潇洒。
霍序则“嗯”了一声,语调难得的放松散漫,心情听得出不错:“你不觉得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滋味?”
他没有说,孩子比他们更需要伞,没有说儿童不能淋雨,他只是说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滋味。
“就是——”霍序则低了下头,自己先笑出了声,“嗯……挺浪漫的?”
雨水顺着刑厄锋利的下颌线成股滚落,他侧头认真看着在末世第五年,人类消亡殆尽至不足百分之一的雨中笑着说“浪漫”的人。
霍序则大概感觉到刑厄在看自己的目光了,他同样微微转头,面向这位多年不见沉默寡言的老同学。
“北部基地挺好的,南部基地遭受重创后,基地内部陷入混乱,但管理层刚开始不愿意放弃基地,只是草草下令军队绞杀所有可疑感染人员,那段时间死了很多人,异能者、普通人、男人、女人、孩子……”
南部基地在异能者折损大半后,采取了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的方案,对基地内所有幸存者一遍遍进行“清洗行动”,一时间东西南北四大基地中幸存者最多的南部基地转眼变为人间炼狱,这个消息刑厄当然也有耳闻。
霍序则轻描淡写地说起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前的往事,他没做评价,也没有抱怨,只是低声叹息:“出生在这样的时代,好多孩子从出生到死也许都没晒过几次太阳,更别说这么自由的雨了。”
夏季阵雨通常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在最初的疾风暴雨到淅淅沥沥将停未停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由于天气热,雨水落在身上还会带来清凉。
刑厄看了会儿身旁仰头“看”向天空的人,直到霍序则挽着他的手臂没注意一脚踏进水坑,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霍序则疑惑扭头。
看不见的人失了“盲杖”,踩进雨天的水坑实属寻常,所以霍序则连脚步都没停滞一下,却因身边带路的人突然停下只能被迫也跟着停下。
刑厄垂眼盯着霍序则被泥水浸湿的鞋裤,沉默了阵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说:“坐上去。”
霍序则又“嗯”了一声,这次显然疑惑更甚了。
刑厄喉结动了动,只更加惜字如金:“左边。”
霍序则闻言下意识歪了下头,有些茫然地试探伸手向自己左手边探了探,指腹触到了什么,动作倏然顿住。
沾着雨水的冰凉指腹下,是宛若刚才抚摸陌生孩子怀中抱着的小狗同样的毛发质感。
“吼。”触感相似,巨大的体型差与低频低沉的吼声却截然不同,昭示着手底下动物的威严与威压。
“这是——”霍序则收回手,迟疑问,“你的精神体?”
五年前丧尸病毒爆发,人类人口锐减,与呈几何式增长的行尸走肉般的丧尸对应的是,人类幸存者中滋生出了一批身体机能强化者,当他们的身体强化到某种程度又可异化出与自身强化等级关联紧密的精神体。
这些由自身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凝聚成实体的精神体多以动物形态呈现,其中顶级身体强化者的精神体甚至能够附带某些科学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特殊能力,他们被统称为“异能者”。
曾经东南西北四大幸存者基地中,南北两大基地因其代表异能者的精神体分别是大型素食动物和大型肉食动物,而又被称为“素食基地”和“肉食基地”。
现在在北部基地路上凭空出现如此大型的带毛发动物——
只可能是某个异能者的精神体。
而刑厄刚才为了搭救铁轨旁的孩子瞬间消失的身法也能从侧面证明对方的的确确是个身体强化异能者,不出意外应该还是个等级不低的异能者。
但,精神体是代表异能者实力、身份、地位的存在。
刑厄刚才说“坐上去”?
坐上…哪儿去?
第04章 关于暗恋
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重逢,曾经风光无限万众瞩目的霍序则陨落成一名瞎子,而原以为沦为了厕所工的刑厄却其实是一名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异能者。
霍序则面上倒看不出什么窘涩落差,他只是委婉道:“我身上都湿了,会弄脏你的精神体吧?”
异能者的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灵体合一,实在是没有异能者将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给人当“坐骑”的道理。
霍序则自认拒绝的话足够委婉,但还是打算岔开话题避免尴尬时,刑厄的身份手环响了。
通常基地手环最基本的三个功能包括但不仅限于:定位、通讯、支付。
但由于手环的娱乐功能极少,而霍序则偶尔还需要通过屏幕与人交流沟通,所以他自己是使用手机比较多。
刑厄皱眉看了眼手环上的通讯显示,跟霍序则交代一声走远几步接通了通讯请求。
“什么事?”刑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伴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的不耐。
通讯中传来自己副官的声音:“刑哥,您路上突然离开是出什么事了吗?观察中心和研究院的代表还在基地大楼等您,他们的意思是……”
刑厄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通讯,视线不由自主落回不远处一人一狮站着的方向。
阵雨已经基本停了,霍序则湿着衣衫发丝安静立在原地,或许是身高够高的缘故,他的五指极长,手掌与身形一样很瘦很薄却宽大,指节分明有力。
由于精神体的主人不在近前,霍序则没有乱碰他人的精神体,但耐不住身躯庞大的精神体尾巴一甩一甩自己踱步贴近了他。
刑厄还在打电话,无事可做的霍序则最终受不住毛绒绒的诱惑,还是伸出罪恶之爪rua了把身旁毛发蓬松的大型动物,从这个大家伙威严沉重的呼吸与喉间偶尔发出的低频咕噜声,霍序则判断出刑厄的精神体应该是一只狮子。
动物界几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刑厄的话很少,他没有走到很远去接通讯,虽然听不清通讯另一端说了什么,但刑厄的回话霍序则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关我什么事?”
“让他们吵。”
“不用。”
“……”
最后一句话,刑厄思考片刻,说:“半个小时。”
刑厄挂断通讯回来,霍序则已经收回手,老老实实站在某大型肉食动物精神体旁边。
他转头笑了下,说了句废话:“打完电话了?”
刑厄目光无意识跟随着霍序则的手指行动轨迹,顿了下,“嗯”了一声,:“不坐?”
霍序则没想到刑厄还会提第二次,还这么坦荡直白,拒绝一次是客气,拒绝两次反倒不礼貌了,他想了想摇头,面上适时露出两分不好意思:“不是,只是该怎么上去呢?”
霍序则穿鞋身高超过一米九,身高腿长,但不知刑厄的异能等级究竟多高,他的精神体狮身竟差不多能齐平霍序则的胸部以上。
刑厄闻言没有回话,倒是下一刻霍序则身旁的白色巨狮已然温顺地四肢伏地跪趴下来。
刑厄言简意赅:“上去。”
“好。”霍序则没再矫情,单腿抬起,利落跨上狮身。
刑厄的话少到极致,几乎不会主动开口,霍序则一路被大狮子安稳驮在背上,一不用担心脚下踩到什么障碍,二没眼睛也玩不了手机。
闲人瞎子只能没话找话:“刑厄,你高中后来转学了吗?好像高三都没在学校见过你了。”
刑厄回答:“没有,学校劝退了。”
霍序则略略吃惊:“劝退?为什么?”
刚问完,他才意识到这种敏感话题,人家恐怕不想提起,他又张口:“都过去了,不说也……”
刑厄打断了他的话:“因为要坐牢。”
霍序则:“……”
刑厄抬眼见哪怕坐在起伏的狮背上依旧笔挺的身影有一瞬尴尬怔愣,他唇角绷直,眉宇间沟壑更深了。
仿佛有些焦躁,又像懊恼。
“伤了人,被告了,学校勒令退学,但最后判了正当防卫。”这几乎是重逢刑厄以来,对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然而即使是这么长的解释,仍旧不清不楚。
霍序则有些延迟似的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根究底细问详情,也没有在不知全貌的情况下贸然进行无用的安慰。
二人之间安静了片刻,由于霍序则的头发实在有些长,之前淋了雨也没刻意擦过,这会儿坐在起伏的狮背上,刚好一滴水珠顺着霍序则潮湿的发丝滴落眼下,在他的左边颊下划出一道水痕,随后坠亡。
啪嗒。
“擦擦。”
轻搭在狮背上的手背传来干燥的质感,霍序则下意识反手接下,发现刑厄貌似塞给了他一条手帕。
“我的?”指腹下的触感太过熟悉,霍序则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手帕。
而这条手帕,在不久前刚被另一个人抢走。
刑厄没多解释,“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对方不说,情况也并不难猜,只可能是离开厕所前,刑厄从那个男人手里帮霍序则拿回来的。
霍序则蒙在白色丝巾下的眼皮又不禁动了动,他低声道了声谢谢,将手帕翻了个面,在掌心里对折了一次。
握在手里好一会儿,霍序则倒没有拿那条手帕擦头发或脸上的水,只是突然问:“我是不是耽误你正事了?”
刑厄之前接通讯没有走太远,那个距离,对方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霍序则也不需要装没听见,他记得刑厄挂断通讯前的最后一句话回复的是:半个小时。
霍序则问:“你一会儿还有事吧?我其实可以自己走的,而且我已经听到了人声。”
眼睛看不见的人听力更加敏感发达,霍序则已经听到有零零星星的人声动静从远方传来,他们该是已经从北部基地的偏僻地带进入正常的人群活动区域了。
只是霍序则不知道的是,不用自己摸索走路以后,白狮的脚程比他快了数倍不止。
他们其实早已进入北部基地中心地带,而他之所以一直只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实则是因为他们身边经过的那些人群,都在看清他身下骑着的庞然大物与身边跟着的人后不由自主屏息噤声。
当大白狮驮着霍序则进入一座威严赫赫的高层建筑,整个建筑大楼内所有人员不约而同定住脚步,立正行礼目送他们。
直到离得看不见了,仿佛被什么可怕定身术硬控的紧绷人群才慢慢松懈下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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