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才发觉那是他的嘴巴，就连舌头上都是漆黑的瞳孔，令人有些反胃。
恶鬼庞大的身躯飘起，嘴巴越长越大，威胁性地露出一个笑，像柳枝一样的手臂发出破空声，陈行身体后仰，跌落在张率的身边。
袖子被划破一道口子，刺骨的阴气浮在伤口上面，陈行没有痛觉，却能感觉到手臂已经麻了，正在不停抽搐，连抬起都做不到。
恶鬼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有继续动手，像是在等待什么。
陈行额头冒出冷汗，倏地感觉后颈发烫，下一秒狂风大作，如刀一般的风刃从他眼前挥过，被恶鬼嬉笑着躲开。
越夙的头发散乱，手中的阴气凝聚成刀，一字一句皆是宣判：“今天是你的死期。”
恶鬼的手臂在陈行面前布下天罗地网，慢慢收紧，即将把猎物困死在囚笼之中。
越夙紧握刀柄，身上隐隐散发着红光，下手的动作一顿。
“他要死了。”贪婪的欲望将恶鬼的理智席卷，他想要吞噬这个强大的同类，没想到这一招对越夙真的有效。
恶鬼见他收了刀，被压制的恐惧消散不少，眨眼就到了越夙的面前，嘴巴长得很大，几乎将自己的身躯都撕裂了。
越夙看着近在咫尺的恶鬼，刀光一闪，抵在了恶鬼的牙齿上，身影挡在陈行的身前，将他护在身下。
恶鬼也不慌，牙齿微一用力就将刀身咬碎，罩在陈行头顶的囚笼瞬间炸开，想要将人绞死在其中。
越夙闷哼一声，背后出现交错的伤口，难以维持住人形，从陈行的瞳孔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心中的恐慌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痛楚。
陈行将张率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地把人扶了起来，费力地走到远处，生怕拖了越夙的后腿。
阴气从越夙的伤口中溢出，他慢慢转身，看向自以为占据了上风的恶鬼。
两道身影像是撒开的水墨，连面孔都看不清，陈行小口呼吸着空气，汗水浸透在睫毛上，眼睛酸痛得厉害也不想闭眼。
恶鬼没想到就算越夙受伤了实力差距也如此之大，但现在撤开几乎是不可能，他不死心地看向陈行，想要再一次重复之前的手段。
这一举动激怒了越夙，巨大的鬼爪撕破时空将冲到陈行面前的恶鬼摁在地上，在刺耳的求饶中毫不犹豫地穿破手下的身躯。
乌云缓缓散去，微弱的日光透过云层，照在恶鬼身上像是一个惨剧的落幕。
越夙站在远处看着陈行，脚步仿佛有千斤重，上前的勇气荡然无存。
陈行嘴角扯开一个笑，想要告诉他自己早就不害怕了，他试图迈开脚步主动走过去，却不料眼前一黑，落入一片药味中。
宋杳声抱住失去意识的陈行，将张率也一并拎起，临走前瞥了一眼越夙，什么也没说。
越夙的长发遮住了脸，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连风也绕过他而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属于人的手指被尖利的鬼爪取代，鲜明地昭告自己的身份。
兰子枫清理完最后的残渣，将倒下的几个人一并用阴气扶到了休息区，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陈行的方向看过去，他期待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了。
“砰。”宋杳声将门踹开，他怀里抱着一个，臂弯中还夹着一个。
兰子枫脸色很差，他目光阴郁地看着宋杳声：“怎么回事？”
宋杳声把张率丢到沙发上，避开兰子枫想要触碰陈行的动作：“调虎离山，冲着越夙来的。”
至于越夙有没有受伤，他不关心。
兰子枫黑着脸目送宋杳声把陈行带走，身后还躺了一批倒霉的人，他连当甩手掌柜的机会都没有。
陈行躺在宋杳声的怀中，睫毛不停地颤抖，像振翅的蝴蝶，却迟迟没能睁开。
宋杳声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宽大的袖袍自然垂落，一截手腕从中伸出，握着一块手帕将陈行额头的薄汗擦干。
他轻轻抚过陈行的眉眼，却无法将陈行的愁绪抹去，心间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喜怒哀乐都被牵着走。
宋杳声喉间干涩，转身去将外面的药端进来，走到床边时才发现陈行挣扎着睁开了眼。
陈行迷迷糊糊地往上看，指尖攥住宋杳声的袖子，在宋杳声低头碰他时黏上去蹭了蹭：“难受。”
身体不痛，但情绪异常低落，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宋杳声把人扶到自己的怀中，从后揽住陈行：“喝药。”
陈行先是轻嗅了一下味道，没有触发警报，下巴微微仰起，就着宋杳声的手直接喝了下去。
宋杳声将一颗蜜饯塞入陈行的口中：“还苦吗？”
甜味在口腔炸开，陈行后知后觉地看向宋杳声，声音含糊：“我们回来了吗？他们人呢？”
宋杳声不喜欢陈行把注意放在无关人员的身上，简要回答了几个字：“都没事。”
陈行感觉到了他似乎心情不好，换了一个姿势，正面贴了上去：“不开心？”
宋杳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漠，他的掌心覆在陈行的后颈上，那里除了他还有其他鬼的印记。
“我可以换一个身份吗？”宋杳声认真道，“不是家人。”
“你想换成什么？”陈行微微歪着头，眉眼漾开笑意：“朋友还是爱人？”
所有的身份枷锁都是他们自己加上去的，陈行有些好笑，这些碎片惯会自己给自己找烦恼。
宋杳声早就没有呼吸和心跳了，但此刻还是莫名觉得心率加快了些，紧张道：“我喜欢你，可、可以吗？”
陈行唇角勾起，恶劣因子作祟，尾音拖长：“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宋杳声对这个回答也不算意外，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口上说道：“抱歉。”
陈行看着宋杳声睁眼说瞎话，怀疑自己是不是逗过了头，倏地在他脸侧印下一个吻：“可以喜欢。”
宋杳声怔怔地看着陈行，被柔软覆盖过的地方传来灼热感，时刻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暧昧的氛围，陈行松开抓住宋杳声衣袖的手，从一旁把手机摸了过来。
“吵醒你了吗？”兰子枫的表情与语气截然相反，阴恻恻地看着监控中的画面，思索着该用什么办法把宋杳声赶出去。
“没有。”陈行想起自己所处的位置，眼睛睁大，连忙说道，“今天我……”
“我帮你请假了。”兰子枫温声道，“宋杳声和我说了你身体不舒服。”
陈行重新恢复干劲，顶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保证道：“明天我会好好上班的。”
兰子枫和宋杳声同时闭上眼，对他毫无办法，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心念念就是上班，连身体都不要了。
“晚上想吃什么？”兰子枫神经一阵阵地抽痛，直接转移话题，“我下班以后去买。”
陈行随口报了菜名，视线在屋内打转，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疑惑道：“越夙在店里吗？”
“不在。”力道过大，兰子枫的指骨印出痕迹，手机都变形了，“不用担心，他在外面能出什么事。”
出事就再好不过了，兰子枫在心里骂道，他该想个办法把这两只鬼弄走了。
他们待得越久，陈行能给他的注意就越少，就连之前只给过他的吻都给了宋杳声，兰子枫眼眸染上暗红色，他会让宋杳声付出代价。
陈行隔着电话线什么都没察觉，指尖轻巧地一划就挂断了。
宋杳声抬眼扫过监控，神色漠然，在收回视线的一瞬间黑色笼罩上去，兰子枫那边的画面出现跳动频闪，不出几秒就陷入了黑暗。
187将这些机锋尽收眼底，这个世界的碎片都是恶鬼，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凶性影响，也没有规则束缚，只会想着怎么除掉对方，而陈行显然是没有意识到他们隐藏起来的那一面。
“不要对他们太好，”187用正当理由伪装自己的私心，“就算保持人形，他们也是恶鬼。”
陈行对这句话的意思似懂非懂，一心认为自己早就克服了对鬼的恐惧，并没有放在心上。
187也没再提醒，到时候等他们都打起来了自己再出去，坐收渔翁之利。
太阳的余晖从天空消失，一盏盏路灯亮起，宋杳声把窗帘拉上，打开了灯。
陈行额前的碎发被他用夹子夹好，看上去十分慵懒，眉眼处堆着倦怠，抬眼看人的时候有些模糊，于是总要定一定神，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在对方身上。
宋杳声敛下眸中的暗色，从身后把陈行拥入怀中，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连一丝缝隙都不想留。
陈行对他的靠近习以为常，熟练地揉了揉他的脸，耳边突然传来了门外的敲门声。
“有人来了。”陈行探头去看，正打算起身就被宋杳声摁了回去。
宋杳声白衣在空中转过一个弧度，袖袍挡住了手，一柄长剑逐渐凝成形。
他走过转角，面无表情地将门打开，厌恶的气息先一步告诉了他门外是谁，还没看清兰子枫的脸就一剑刺了下去。
陈行趴在沙发的靠背上，大声问道：“兰子枫？”
兰子枫垂眸看了一眼刺穿胸膛的长剑，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将手放了上去，一寸寸将阴气震碎，然后以手化刀，利落地从宋杳声的手臂上切过。
宋杳声由阴气化成的手臂坠落，在空中就散了个干净，陈行的声音也没拦住两人的动作，都恨不得让对方再死一次。
兰子枫一手护好袋子里的菜，一手不留情面地回击，温柔回道：“是我。”
第90章 你不要过来啊（18）
门口久久没传来动静，陈行穿上拖鞋，跟随着宋杳声之前的路线走到转角，偷偷躲在墙后面看过去。
没打起来也没有吵架，陈行盯了一分钟，实在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他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你们站着干什么？”
“他不让我进去。”兰子枫选择先下手为强，给宋杳声扣上一顶帽子。
宋杳声不见半点心虚，理直气壮道：“这房子既然给我了，那怎么处置不该由我决定？”
陈行眼皮跳了一下，插入两人中间，把兰子枫拉了进来：“我有点饿了。”
兰子枫自然地走进厨房，将东西一一摆好，再从一旁取下围裙，然后回头看着陈行，什么都没说，但什么意思都清晰明了。
陈行倚在门边，指尖在细带上绕了两圈就系好了一个蝴蝶结，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个场景，但每次都会心生欢喜。
宋杳声冷眼看着兰子枫的心机，跟在后面挤了进去，取下一把锋利的刀，切菜的动作赏心悦目。
陈行在看见那把闪着寒光的刀时心高高提起，生怕它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兰子枫的身上，但这恐怖的一幕没有发生。
厨房中维持着一种异样的静谧，陈行看了一会，悄悄地从转角处走了出去，越夙到现在都没回来，他有些担心。
但这个想法显然不能被兰子枫和宋杳声知道，因此陈行脚步放得很轻，心头绷着一根弦，在出了门之后都不敢放下。
上个世界的经验告诉陈行高兴得太早总没好事，他提心吊胆地等着电梯门关上，直到走到大街上才缓缓放下紧张。
陈行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口罩，随手叫了一辆车坐上去，将地址报在今天意外发生的地方。
途中经过了他工作的店铺，那里的灯早就灭了，深秋的夜风有些冷，陈行的眨眼间都满是冰凉。
车停在陈行陌生的地方，这里是一个破旧的小公园，他要找的地方就在里面。
“谢谢。”陈行把车门关上，温和地道了声谢。
公园里的路灯很暗，像是被厚厚的灰尘挡住了一样，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
陈行的视力在晚上有些模糊，他慢慢地往前走去：“越夙？”
没有回应，陈行的眉心微微蹙起，跟着小公园的道路绕了一圈才找到眼熟的地方，他站在路灯下再次环视：“越夙你在吗？”
陈行在这里等了一会，没得到回应也不愿走，鼻尖被冷到有些泛红。
头顶的灯闪了一下，陈行抬头看过去，正当他以为是错觉时，灯忽然飞快地闪动，然后彻底罢工，这一角被黑暗掩盖。
“越夙，”陈行揉了揉手指，声音低落，“我有点冷。”
陈行自顾自地说着，声音环绕在黑暗中，像是一个小幽灵被困在了这里。
“回去。”越夙终于开口说话，但是没有现身。
陈行也不知他在哪里，胡乱地盯着黑暗中：“你不陪我一起回去吗？”
越夙站在陈行的身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声音却意外冷漠：“嗯。”
“那我也不回去了。”陈行有些腿酸，干脆直接坐到了地上，“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吃饭，有点饿。”
“又冷又饿的话，在这里待一晚上会死掉的吧，我死后会变成鬼吗？”
越夙将外衫脱下，从天空飘落，直接罩到了陈行的头上：“你喜欢在这里就在这里，反正这是你的身体。”
寒意被驱散，陈行一动不动地闷在外衫里玩手机，不知过了多久，外衫突然被掀开一角，越夙不满道：“快点回去。”
陈行做了个鬼脸，坚持在越夙的底线上蹦迪：“不要。”
越夙舔了舔尖牙，蹲在陈行的身边：“我和你一起回去。”
“可是我看不见你。”陈行可以感觉到头顶的外衫被旁边的身影撑起，两人藏在这一方小天地中，但他并不相信越夙说的话，“你骗我怎么办？”
“我想看你或者牵着手也行。”
越夙将鬼爪往后放了放，脸也离远了些：“不行。”
陈行对他的不配合表示无所谓，将视线重新投回了屏幕上，上面兰子枫刚好发了条消息过来问什么时候回来。
越夙亲眼看着他打出不确定三个字，被陈行的态度气得牙痒痒，底线一退再退，说出了实话：“我现在很难看，你肯定会被吓到。”
陈行看向身边不存在的身影，语气坚定：“我想看。”
越夙敌不过陈行的执拗，一张脸若隐若现，似乎只要陈行露出害怕的表情他就会立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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