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在说他。
——但又不是真的说他。
沈子烛确实与阿嬷相依为命地长大,但日子相当不平和。恐吓、威胁、胁迫、对小沈子烛而言简直如山岳般难以打败的催债人,以及不明白为什么他需要经历这些的委屈与难过的情绪……这些才是他童年真正充斥的时光。
所以,陈理不是在说他。
他在说的,是一段,本该为沈子烛所有,但被命运所顶替的,他的人生。
陈理:“这样的日子很寻常,有艰难,有欢乐,偶尔会笑,偶尔会哭,于是,他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长大了。他从小学到初中,以全市第五的好成绩进入重点高中,顺利进入重点班,又顺利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助学金,在这笔资金的帮助下,他顺利读完了整个高中,甚至还能给阿嬷买点小玩意,讨一下老人欢心。”
陈理:“之后,他高考,考了六百多分,进了一所并非最顶尖,但相较绝大部分人来说,已经足够顶尖的学校。再之后,大学的生活,职场的生活,成年之后,各种各样丰富的生活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他成为了一个社团的社长,他加入了一只踢得很烂的足球队,他学习平均绩点4.08,他手机上志愿汇时间达到了惊人了八百个小时!”
陈理:“面试、实习、工作……终于,他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然后,他有了一些钱,一些保证他和他所珍视之人之物能够活下去的钱,此时他的人生刚走到前四分之一,但在此时,他似乎也看清了自己人生的后四分之三。”
此时他的人生刚走到前四分之一,但在此时,他似乎也看清了自己人生的后四分之三。
说这句话时,陈理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变小。
因而,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都能很轻易听见这句话。
人生如果是一条未知的路,那么经历就是一场行走的修行,有些人的修行结束的很早,有些人的修行结束的很早,但是基本没有意外,所有人在某个时刻,都会看清自己未来的一条路。只是,绝大多人在看清这条路后,感到的不是惊喜,而是害怕。
——我真的就要这样走到生命尽头吗?
——我的未来就是这样吗?
——如果真的就是这样,我还要继续往后走吗?
死生大事矣。然,生若无趣,又怎畏死呢?
但是……
陈理忽然道:“所以,沈子烛,你觉得我刚刚是在讲一个关于‘你’的故事吗?”
“……”沈子烛怔然片刻,摇头,“不是。”
从故事的开头他就知道,陈理说的不是他,而是在说一段完善后的、他本可以那样生活的人生。
可这终究不是他的故事。
可这终究不是沈子烛的故事!
如果人生是一条路,那么唯有经历,才是这条路上的修行。
光靠想?
你怎么迈出腿?你又怎么走出路?
你在四分之一坐标看见的未来,又真的是你之后的未来吗?——不知道。
所以,走给自己看。
“呵,”如果讲故事的时候,陈理的注意力还偶尔在林祥才身上停一下,那么现在,他的注意力就已经全部落在了沈子烛身上,他的声音语速不变,音调不变,音色更是没变,却在这一刻充满了一种难言的信服力,就好像顺着他的声音走,你一定可以走到某个你希望碰到的答案,陈理说,“我讲了三个故事,讲了三位主角,写了三场剧本……但没有一场你的人生。”
“所以,你的人生是怎样的呢?”
抛去世界剧情、抛去人物设定、抛去世界背景,这个生活在对他而言是真实世界里的沈子烛,他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呢?
要知道,沈子烛在这里真真正正的生活了十八年!
他用十八年的时光丈量出他脚下的路,也用十八年的时光感受着生命的温度。
他不是主角,他不是任务,他不是角色。
他是谁?
陈理说:“‘我是谁’自古以来都是一个难以回答的命题,但答案其实没那么复杂。‘我’其实就是面对任何环境、任何变化、任何命运、任何定数时,都能维持不变的,只属于你,也只为你而生的精神意志。”
“而一个人拥有自己精神意志时,Ta能做到的比你想象的要更多。”
“闭眼,”陈理声音柔和道,“关于我最初问你的那个问题,我带你去找到你心中的答案。”
最初问他的那个问题?
哪个?
——如果某一天醒来,你发现你就是这样一款游戏里的NPC,面对这样的事实,你想怎么办?
沈子烛最初的回答是“不怎么办,努力活着就挺好”。
但这不够。
努力活着当然没问题,可是你要如何活下来?你又要活成哪类人?……这些沈子烛自己没有想清楚的问题,陈理要带他,就在现在,想清楚。
而更重要的是,陈理要告诉他最后一件事:
无论哪天,无论你成为了谁,无论你面对怎样的事实,你都知道你要做什么时,你便拥有了自己的精神意志。
而精神意志,正是“人”的萌芽。
……
……
共感最后的七分钟。
沈子烛闭上眼。
这次,在身体共感之外,他第一次,在精神上真正感受到了属于陈理的意志。
第23章
“当一个人拥有自己精神意志时, Ta能做到的比你想象的要更多?”林祥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已经闭上眼、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沈子烛,直到陈理要说的全部结束,才道, “所以, 你今天说这么多, 就是为了帮这个小朋友觉醒吗?”
“那你今天在这呆这么久, 就是为了在这儿听那么久墙角的吗?”陈理不答反问。
“哈哈哈哈……”林祥才听完立刻就笑了起来, “那当然不是。”
“那你觉得我就是吗?”陈理道。
林祥才说:“所以, 你果然是知道觉醒的事情。”
陈理冷笑:“呵,你以为这是什么冷知识吗?在我的家乡,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林祥才疑惑:“……每个人都知道么?为什么会这么广泛?”
他之前在门外听墙角的时候,就已经听过陈理讲述的那个故事了。关于A先生的角色,与他的人生经历,不说百分百相似,但最少也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稍不留意就会有一种感觉陈理真的是看着他“觉醒”的感觉。
可是,觉醒是一种状态,它不该是能被人为观测的。
如果陈理知道, 只能说明他也经历过。
可是, 陈理如果经历过, 林祥才就不可能在这么多次重启里,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陈理是来自其他文明的人。
然后他在那个文明,知晓了觉醒的存在。
但陈理现在的回答却颠覆了他的猜测——在我的家乡,是个人都知道觉醒这件事!
要知道, 什么是觉醒?
简而言之,其实就是从“剧情”里脱离出来, 又或者说着抽象点,就是陈理之前跟沈子烛说的,“在既定命运里,找到你自己的精神意志”——唯有角色拥有了对“我”这个个体存在的认知,Ta才能从束缚的剧情里挣脱,成为一个不受轮回控制的人。
林祥才经历过这个过程。
也因此,他比绝大多人都清楚,陈理之前那三个故事,其实压根不是什么暗喻,更不是什么寓言故事,它甚至没什么意义,它的出现从头至尾只为了一件事服务——激出倾听者,关于“我”的意识,关于“精神意志”的认知。
然后,帮助倾听者觉醒。
因为唯有觉醒,才有可能从这个世界脱离!
可是陈理的家乡,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觉醒了?
所有人都觉醒了的世界……那它还有“剧情”的束缚吗?又或者说,它从始至终,是否真正存在过所谓的“剧情”?
见陈理完全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的意思,林祥才微微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们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我好奇很久了,为什么你会一眼就发现我的不对劲呢?”
自从觉醒后,林祥才就不记得自己经历了多少重复的岁月了。
这些岁月里除了对世界尽头的探索,林祥才也没有在虚度光阴,演技、口才、头脑……他从来止于学习,所以,按照道理,陈理就算怀疑了他,也不会立刻判断他不对劲。
可陈理就是立刻判断出来了!
不然……
他的准备,也不会直到这一刻,还需要他留在这里等待生效啊。
而对于林祥才轻松点的话题,陈理依旧保持着不回答不暗示不提示的好态度。
他眉梢一扬:“嗯,好问题,那么——你猜?”
事实上,从世界剧情与陈理经历的事情出现偏差开始,陈理就意识到这个世界存在异常参数了。
所谓异常参数,就是将世界比作一个程序时,能诱导程序出现错误的人或事物。并且,这种异常参数往往能被程序自修复,比如“世界剧情自我完善”,又比如“世界剧情的既定节点”,这都是为了防止程序走向错误道路的修复措施。
而当程序足够大,大到自成一个世界时,它的自我修复能力也就会足够强,强到很难被人撼动。
除非,关键节点——或者说,自我修复机制——本身受到了破坏。
恰好的是,陈理手里这本本就不厚的剧情里,属于“关键”的人物总共就三个,沈子烛、他、林祥才。男主和他本人当然不会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是谁,这不就显然易见了?
林祥才有问题,这件事本身没问题。
毕竟,以陈理的性格,只要别惹到他头上,他压根不管别人有什么问题。
然而就是这么不幸,林祥才不仅惹到了他的头上,而且还把他在这个世界目前还算感兴趣的人全都惹了个遍!
陈家、阿嬷、沈子烛……
哪个最后的悲剧没有林祥才的影子?
还送花呢?
陈理就差没给他坟前送束花了!
单论演技、伪装,林祥才当然没有问题,可他的野心呢?一个人如果充满了野心,这件事是根本藏不住的!呵,都是千年的狐狸,跟他演什么聊斋?现在在这问他为什么能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你心里没数吗?
林祥才叹息:“看样子是没有办法继续聊了。”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表,“好吧,时间也快到了——他也快也醒了吧?那我先走了。”
陈理从嗓子里哼出一个轻轻的调子。
竟也没阻拦,而是真的让林祥才就这么走了。
吱呀。
大门打开又关上。
陈理瞥了眼仍阖着眼的沈子烛,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转身将屋子里的窗帘给拉上了。
唰。
房间回归昏暗。
寂静将他们笼罩。
……
……
“诶诶,沈哥,天台的门好像锁了。”黄毛的声音将沈子烛扯回神。
“……是吗?”沈子烛看着身前紧闭的大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将他笼罩,直觉告诉他,这扇门应该是打开的,但他伸手扯动时,却发现门确实被人锁住了——而是从里面锁住的。沈子烛下意识道,“里面有人。”
“啊?!”黄毛连忙将他拉走,“有人啊?那快走快走,这个时候来天台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沈子烛想提醒他们就是这个时候来天台的人之一。
但来不及开口,他就被黄毛推走了。两人下楼梯走了一楼还没转弯呢,一个穿着大衣、戴着墨镜的人就匆匆忙忙地往上面走。黄毛小声提醒:“兄弟,上面有人了。”
“……哦。”那个人脚步一顿,快速扫了一眼他们,应了一声,然而继续往上走了。
黄毛看得目瞪口呆:“什么人啊,我都这么暗示了他还听不懂?”
沈子烛听着没过多久上面就传来的开门关门声,默默地摇了摇头:“别管他们了。我们先走。”
“也是,海选日子快到了,沈哥你先抓紧练习哈,我记得还有个位置也挺清净的……哦,对了,那个沈哥,其实,实在扛不过去,我也可以帮你点的……”
“你怎么帮?也去找高利贷?”
“不是,就是我亲戚那,我可以……”
“你不可以。”
“啊?”
“你不可以。”沈子烛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模糊的画面,看不太清,但让他下意识道,“我欠一百万都不怕,这二十万也总有办法的。”
“……”黄毛一愣。
随后他反应过来,大叫:“擦,哥你什么时候搞这么大的一票了?一百万?!”
沈子烛也被他这一嗓子吼的一愣。
对啊,他什么时候欠了人这么多钱了?
沈子烛想了想,回道:“没欠。……我就随便比喻。”
黄毛松了口气:“那还好。不过沈哥你最近的心态是不是轻松了些啊,这种比喻也比的出来。还有,这个叫类比啊,不叫比喻。”
沈子烛:“……”
他抬手直接给黄毛敲了个爆栗。什么比喻什么类比,就你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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