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渝跟进门的时候，顺手打开了门口的一盏壁灯，勉强能够照亮前进的路，不至于让自己看不清地面而绊倒。
廉望雪则重新坐回地上，他的后背靠着沙发，过长的腿在地上有点艰难地曲折着。
只有蔺渝进门时的壁灯安静地亮着，投入些微的光亮。
在这样的环境下，蔺渝看不清廉望雪的脸。
他只能挨着廉望雪，在他靠着的沙发上坐下了。
“怎么了？”他问。
廉望雪没说话。
蔺渝并不催他，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我只是...不开心。”廉望雪含糊地嘟囔着，眼睫低低地垂了下去。
“我知道。”蔺渝说。
否则我也不会这时间也要试着过来找你。
“那时候...就是这样的。”廉望雪小声继续说。
“哪样？”
“颜立川的那个直播节目...评论区就是这样的，充满了恶意。”
蔺渝知道他说的应该是无数次重生中，蔺渝去世当天，颜立川参加的那个直播节目。
也是导致了自杀事件的，压弯了骆驼的无数根稻草的其中一根。
——他能够确定，在自己没有确认退圈之前，公司还是有想让自己回到组合的倾向的：
选秀期间投入的钱不能浪费，而蔺渝这样的外貌，显而易见的还有东山再起的无数可能，毕竟网友们的记性是出了名的差，蔺渝又没有犯下什么致命错误。
在“蔺渝滚出娱乐圈”的声量减弱之后，或许他会像无数被软封杀的艺人一样，最终重新复出。
颜立川在节目里提起蔺渝，一是公司授意，二是自己主动。
明明无论是节目里的颜立川，还是节目外的蔺渝，都只是在做自己的事。
但是弹幕和评论里的污言秽语，和隐藏不住的恶意罄竹难书，或许发出那些言论的网友们根本不会料到这些事情可能会导致的死亡的后果，也或许知道了，也不在乎。
但廉望雪在乎。
“我受不了，那样的评论区。”
在某一次，蔺渝还是去世后，他依旧留在那个世界里，还没有离开，魔怔般一遍又一遍重复看着那次直播的录屏，好像要把那些话全都深深印进自己的大脑中去。
——反复折磨自己，好像反而感受到的痛苦更少了，恨意铺天盖地，它们倾囊而出，压倒了所有的情绪。
“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蔺渝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听见廉望雪这样问。
“没有。”他果断地回答，不带半分犹豫。
“大众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还多亏你的那句话，不过现在它挂在热搜上了，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廉望雪捧场地轻轻笑了一声。
“只不过觉得你就算做什么，也会像以前那样行动，比如说运用一些计算机的‘能力’，暗中出手，一发制敌。”蔺渝继续说，维持着欢快的语气，“所以你在直播间出现，又不回复消息，我就忍不住想多了一点。”
“所以来找我了？”
“所以来找你了。”
短暂的沉默。
“不找我其实也没关系，我就是情绪不太好而已，不影响什么，天亮之后大概就完全好了。”
蔺渝说：“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在不确认你状态的情况下就去睡觉。”
又是莫名的安静。
这次安静得未免有点过头。
廉望雪突然从地面撑起身子。
他将手掌压在蔺渝所坐的沙发两端，身体往前倾斜。
“什么东西？”蔺渝下意识地循着他歪斜的方向扭头看去，身后的沙发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侧脸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脸颊边有温热的气息一扫而过。
但是当他再次转回来的时候，廉望雪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姿势，安静地坐在原地，就好像刚才的动作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他犹豫着询问。
廉望雪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过来的？”他问。
蔺渝：“嗯...奉子爵开车送我来的。”
“奉子爵”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的时候，空气好像诡异地凝固了一瞬。
“挺好的。”然后蔺渝听见廉望雪轻描淡写似的说。
真的吗？
就好像今晚直播间那句符合廉望雪人设，但蔺渝本能地感觉到不太对的留言一眼，现在的蔺渝，也敏锐地从廉望雪的嗓音里听出了几分意味不明。
这种意味不明，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变得危险起来。
“这么晚了，毕竟没有公交和地铁，单独出门如果被拍到很容易产生误会。”蔺渝迅速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的。”廉望雪说。
“然后...你和他的cp粉又会开始疯狂地嗑你们的cp，觉得你们情比金坚，毕竟在午夜时分避开所有人，不带经纪人，单独开车出来，无论去哪里，听起来都很浪漫，不是吗？”他又说，听不出多少情绪。
蔺渝：“......”
蔺渝：“cp粉，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会用脑补把它合理化，并且往浪漫的方向理解。”
廉望雪说：“是啊。”
半晌他又说：“对不起，说刚才那些话是不是显得很不懂事？”
“你没什么要说对不起的地方。”蔺渝果断地回答。
“我知道你必须要回去的，你的身份本来就不一样。”廉望雪好像又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似乎没有，“所以我也不会对你说出‘能不能留下来多陪我一会儿’这样的话。”
“...而且，没关系的，你能来已经很好了。”
是意外之喜，所以自己甚至差点逾举，甚至得寸进尺，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能做的事。
幸亏蔺渝似乎并未察觉。
蔺渝张了张嘴。
的确没法子，他一个人来姑且得赶紧回宿舍，以免出现不利新闻，更何况他还是被奉子爵送来的。
“快回去吧。”廉望雪说，“我没事的。”
就好像是去养老院看望一些固执的，已经思维不算太清楚的长辈那样。
老人看到你的瞬间是愉快的，但那种愉快的情绪只持续了若干分钟，紧接着他们就会开始催促你回去，他们或许已经没有了“外边”的概念，但还是没有忘记担忧你的安全。
这种不太能够相提并论的联想挺有意思，蔺渝一直走到门口，还觉得自己脑袋里莫名冒出的想法有些好笑。
他出门的时候，廉望雪还站在门口。
看他回头，他抬起手，冲他挥了挥。
以往，他必然会开着门等待蔺渝离开，一直确认蔺渝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楼梯间，才会关上门。
但这一次，他抢先一步把门合上了。
“砰——”
蔺渝愣了一下，盯着那扇门看了好几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能够确认廉望雪虽然情绪低落，但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他转身，一边下楼，一边摸出了手机，打算给奉子爵发消息。
但走了几步，他突然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比如刚才莫名出现的倾斜的姿态，和脸侧划过的温热气息所代表的含义。
廉望雪刚才...似乎是想要吻他。
如果自己没有跟着他的动作扭头...
不，应该不会触碰到什么。
在动作进行到一半时，理智就战胜了一切，廉望雪的身体不动声色地退入安全距离，让他们的关系，也安稳地返回至安全区域内。
蔺渝停下了脚步。
无人的楼道里，这里的自动感应灯又坏了，无人修理。
所以他才能肆意地站在无声的黑暗里，明明无论灯亮不亮，都没人看得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半晌，他才提步继续下楼。
走到楼道口，他给奉子爵打了电话。
对方秒接。
“还挺快的，我以为还要一会儿。”虽然这么说，但奉子爵的声音透出一股浓重的愉悦之情。
“嗯，麻烦你了。”
“你怎么了？”奉子爵听到他的声音，倒是愣了一愣，“感觉情绪不太好啊，语气有点低落。”
“是...事情没办好？”他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蔺渝说：“没什么，就是刚才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话，被我自己吓了一跳。”
“什么话？”
“世间安得双全法..”
奉子爵那头本来开着音乐，声音有些大，一时间没听清蔺渝的声音。
他匆忙调低了乐声追问：“什么？你再说一遍？”
“...没什么。”
第150章
最后还是在大半夜的,和奉子爵去吃了宵夜。
去的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连锁快餐店，蔺渝不怎么饿，但奉子爵说着“你不吃搞得我压力很大”，所以他勉强点了个鸡肉卷,避开了油炸物,奉子爵则点了大份个套餐,迅速开始大快朵颐。
看来他是真的饿了。
这人胃口一如既往的好，但因为年级尚轻，运动量又大,足以消化掉这么多食物,倒是没有那么多烦恼。
蔺渝这么想着，又小小地咬了一口鸡肉卷。
然后瞥了一眼手机。
犹豫再三,还是给廉望雪发了新的消息：
“睡了吗？”
他难得的没话找话。
廉望雪这次回复得很快：“还没有。”
“怎么还没睡？”
“有点睡不着。”
蔺渝看了一眼奉子爵，敷衍着咬了一口鸡肉卷，继续发消息：“是心情还不太好吗？”
廉望雪：“也不是，只不过可能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忍不住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以前的事情，所以思维太活跃,心静不下来。”
蔺渝：“比如？”
奉子爵：“在原世界，参加那个《Love or Money》的节目录制的时候,有一位女嘉宾选择了从金钱猎手转为爱情猎手，而让她做出这个选择的男嘉宾，则从始至终都只执着于成为金钱猎手，只为了拿到一定数额的钱财,成功离开。”
蔺渝愣了愣。
他回忆了一小会儿，想到了原世界时间线发展中的那两位嘉宾,他们在节目中是大热cp，一度以男女cp的身份，在多为男男cp霸榜的榜单内位居前列。
男嘉宾从头到尾单吊女嘉宾，痴情不改，被誉为“男德楷模”。
女嘉宾原本是金钱猎手，看起来略显清冷，对爱情不感兴趣，后来在节目里明显有了变化，最后为爱放弃身份，却遭遇了最惨烈的结局——
“那时候我作为嘉宾和大家讨论的时候，林子潼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廉望雪却并不就林子潼说过的话继续下去，就好像某些情绪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至于到底“去”没“去”就不好说了。
“对了，早些时候我的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说今晚...嗯，昨晚发生的事的时候，提到了岳凌的这位前助理突然跑出来爆料的原因。”他转移了话题。
蔺渝本来还想和他说两句，听他这么一说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原因？”
廉望雪：“年末的TIMA和CEA，不是延期合并了嘛。”
蔺渝：“啊，对啊。”
除去年末的三大颁奖典礼外，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年末颁奖典礼，是TIMA，The Interstellar Music Awards，原本是在最大的年末影视颁奖典礼CEA前一天举行，今年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导致时间延期——
两项盛事即将合并，持续三天时间，届时在圈子里默认比较难一同出现的，演员和唱跳偶像，音乐人们，将会济济一堂。
但是，同时，拿到邀请函，就变得更不容易。
廉望雪：“公司觉得这场爆料不止是一些私人的报复，应该涉及到了资源问题。”
蔺渝：“我懂了...如果我或者BLUE组合因为这些负面的事情最终选择避风头而不去，那么和她相关的关系者，说不定会有机会，毕竟原本是全国范围内的颁奖典礼，今年也有海外艺人参加。”
廉望雪提起的可能性，不无道理。
圈内资源重叠或者有冲突的情况，你争我抢的事情多有发生，不择手段把撞型的人的资源搞下去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今年的TIMA和CEA两项颁奖盛典会全球直播，是扩大知名度，提升咖位的重要活动。
话说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起点。
“你觉得，如果让岳凌的前助理继续爆料下去，他会说出来的关于我的‘瓜’，会是什么呢？”蔺渝问。
耍大牌这种事情本来就很难取证，一个人对待不同人的态度不尽相似，这也是为什么自证清白变得很困难的原因之一，只不过绝大多数粉丝不会因为这个脱粉罢了。
但如果照廉望雪所说的思路走，想要把蔺渝“搞下去”，那么必然不能是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但足够让蔺渝不出席活动，甚至牵扯到整个组合的事情，他怎么想都想不到：
“我迄今为止，应该没有出过能让我掉资源避风头的事吧？”
廉望雪：“还不清楚，但交给我，我会搞清楚的。”
或许在这个时候给他找点事做，反而是好事吧？蔺渝这么想着，又和廉望雪说了几句话，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继续提及今晚相处时的状况。
待“你快去睡觉吧”和“好的那我去睡了”循环了三四次，这段聊天才结束。
蔺渝把手机放下，在心底暗暗又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想要通过聊天，减少一些自己情绪上的压力的，但是现在发现压力居然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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