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吃啊,不然一会儿给你拔树枝时止不住血,这条件可没法输血抢救。”金溟往里走了一步,在看见白鹰浑身紧绷色厉内荏地朝他张开尖喙时又莫名其妙地退了回去。
他心里纳闷,自己已经如此友善,完全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果把白鹰的鸣唳当成咒骂的话——怎么它就这么难以靠近、不近鸟情呢。
白鹰仅凭那只完好的翅膀支撑,躺在地上与金溟对峙,那眼里的情绪愈发复杂,因多了几分茫然慌乱,倒冲淡了凶狠愤怒。
“你快吃啊。”金溟依旧扒在洞口露着半个被白鹰薅得斑秃的头,好像白鹰不肯吃,他就不走,“没有毒,我刚才自己嚼了那么多喂给你,你看咱俩不都好好的。”
白羽毛炸得更蓬,仿佛金溟再多说一句白鹰就要立刻原地爆炸了。
白鹰紧盯着金溟,已经到了一触即溃的边缘。它生怕他再过来喂自己,僵持了一会儿,飞快地伸长脖子叼了一片叶子,在金溟的殷殷目光中机械地嚼了嚼。
“嗯,多吃点。”金溟满意地点点头,又贴心地嘱咐了一句,“我很快回来,不用担心。”
不担心。
不用快,不回来最好。
白鹰盯着洞口,直到金溟的脚步声被瀑布声彻底掩盖住,才松了口气,“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草叶子。
它看着那片被它吐掉的大蓟,厌恶又烦躁地展开翅膀,哗啦一下便把金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洗净码好的叶子挥得七零八落。
金溟是什么脑回路,怎么好意思拿这破草给它漱食献殷勤。
呸呸呸,那不是漱食。
白鹰内心告诫自己,赶快失忆,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它不是自愿的。
白鹰撑着半身不遂的残躯往洞口爬了两步,又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以它现在的身体状况,出去就是生死未卜,可是留在这里,等那个死变态再回来……
白鹰打了个寒颤。
走!必须走!马上走!
死在外面也比留下受辱强。
白鹰费力地展开双翅,试图飞起来,却发现自己右翅打着颤,根本抬不起来。
现在它飞不动,而翅膀长过腿的身体结构并不适合在地上行走,挪动起来愈发困难。
金溟心里挂着受伤的白鹰,没敢走远,只在瀑布旁的灌木丛里用翅膀拢了些茅草落叶,没花费几分钟,就急匆匆回去了。
他踩着石头颤颤巍巍贴着瀑布与石壁的缝隙往山洞里钻时,隔着稀稀拉拉的水帘忽然看到白花花一条身影一晃而过,那形态,很像……
“你看到了吗?”金溟冲进山洞,差点没踩在白鹰身上,“刚才……”
他丢掉树叶,几乎是扑过去,“刚才是不是有人?”
白鹰半个身子倒在洞口边上,被迸溅的水帘拍打着,狼狈中更显惊恐。
“人!”金溟站起来,兴奋地乱转,俩翅膀都不知该这么忽扇了,“和猩猩差不多的,没有毛的,直立行走,人!这里是不是有人?这里不是原始丛林,这里有人居住!”
除了没穿衣服的人,还有哪个动物是光溜溜的。
他刚才看到的一定是个人!也许是来瀑布洗澡的人,那么一定就居住在附近,近在咫尺。
金溟沉浸在可以回归人类的喜悦中,高兴得翅膀直扑棱。再次对上白鹰惊疑的眼神,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现在是只鸟,人类已经不是他的同族了。
相反,他不但不该去寻找人类,还应该躲着人类。
人类如果见到他这么通人性的鸟,抓起来好吃好喝养着巡回展览也就罢了,万一把他卖到马戏团之类的地方,他还要跳火圈骑单车……
太恐怖了!
金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可不想跳火圈。
“你刚才没被看到吧?”金溟已完全冷静下来,甚至有点透心凉。
他垂头耷脑略显颓丧地把白鹰从水里拽出来,不知是在叮嘱白鹰还是在叮嘱自己,“以后如果看到我刚才说的那种动物,一定要躲远一点。他们最喜欢你这么漂亮的鸟,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抓回去,关起来的。以后你虽然可以衣食无忧,但会失去自由,他们还会为了自己高兴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金溟越说越觉得苦大仇深,完全代入了自己鸟的新身份。
白鹰半眯着眼上下打量满脸严肃的金溟,同仇敌忾地点点头。
它这不是已经被抓来关住了,趁它昏迷被逼做了它不愿意做的事。
这是金溟第一次得到白鹰如此明确的回应,才意识到自己已被逐出人类生活的他终于找到了一点同伴的慰藉,感动得想要抱抱。
当然了,只是想想,目前还不敢。
脾气不好的新宠物没完全养熟前,不要随便就上手。这是他经过n次血淋淋的教训得来的宝贵经验。
“你怎么爬到这儿来了,不是跟你说了我很快就会回来,不用担心我。”金溟只能暂时用眼神抱抱白鹰以解馋。
“……”白鹰看着仿佛发·骚的金溟,因为诧异而无语。
哪里看出它是因为担心?
担心金溟回来得太快没死在外面倒是真的。
要不是他这会儿回来,说不定它已经跑掉了。
“我就在外面捡树叶,喊一声就听得到,你好好待在这儿别再乱动了。”
金溟见白鹰虽然依旧冷冰冰的,但没有反对的表示,自觉心下了然。
鹰这种傲娇的生物应该和小猫咪一样,越是跪舔越不屑一顾。
等到他一天没回家时,小猫咪就会巴巴守在阳台等他,但他进了家门,高冷如猫咪,必定翘着尾巴昂着头,依旧对他不屑一顾。
打他打得那么凶,一会儿看不见就知道惦记他了,总算这只鹰还有点良心。
傲娇嘛,他懂。
奴性深重的圆毛控金溟露出会心一笑。
白鹰机械地眨了眨眼,面对金溟逐渐诡异的笑容,从惊恐愤怒中逐渐平静。
关起来……
失去自由……
白鹰深吸了口气,这变态把它看得这么紧,看来逃跑暂时是无望了。
还是找机会同归于尽吧。
绝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否则难洗自己刚才所受的耻辱。
金溟把明显乖顺了不少的白鹰往洞里拖,将它安置在稍微干燥的地方,又去捡那些被他一激动丢在洞口的树叶。
别管高兴还是失望,眼下的日子总得过。
金溟偷偷瞧了瞧倚着石壁一脸债主样全天下都欠它似的白鹰。
唉,欠的债总得还。
他把没沾水的枯叶全堆在洞里的高坡上,又捡了几片掉在水里形状完整的大叶子放在白鹰面前,这时他才发现那堆大蓟被扔得到处都是,数量却没见少。
“嫌不好吃啊?”金溟心里万分理解,白鹰一定是觉得这东西太难吃,发了脾气。
毕竟鹰是食物链顶端的纯肉食动物,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没脾气的都得生气,更何况还是属火药桶的白鹰。
金溟耐心地哄劝道:“良药苦口,吃了你的伤会好得快。”
白鹰梗着脖子撇向一旁,不为所动。
它倒不是不愿意吃,只是单纯不想给金溟脸,让他觉得自己妥协认命了。
金溟撅着尾羽微张着翅膀保持住平衡,把大蓟一片片叼到白鹰面前,看见沾了灰的就先拿去水边涮一涮洗干净。
这些低头弯腰的繁碎动作对于体型巨大的金溟来说并不轻松,但他丝毫没有不耐,像是收拾惯了这种无理取闹的烂摊子,心态十分平和。
“吃不吃!”金溟洗完大蓟,甩了甩头。低头低得他头晕,语气不自觉跟着加重。
白鹰明显是遇刚更刚的性格,立刻用狠戾的眼神回答他,并发出一声低低的挑衅鸣唳,玉色的喙在水波的反光中像把锋利的刀。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就不吃,不服打一架啊!
金溟看见那张尖喙就觉得浑身羽毛疼,他被如此挑衅也一点脾气都没有,立刻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该有的态度,放软语气耐心跟白鹰权衡利弊,“你吃一点,一会儿我才好帮你把树枝取出来。”
白鹰黑瞳瞳的眼睛不由一亮,半信半疑地打量金溟。
金溟真的肯帮它治伤?
不怕它伤好了打死他?
金溟瞧见白鹰冷若冰霜的神情有所松动,抓住机会再接再厉地游说,“再不取出来,你的伤口会发炎溃烂,会死掉的。”
白鹰恍然,原来是舍不得它死。
毕竟金溟现在是要……的确不会任由它重伤死掉。
金溟看着白鹰闪烁的目光在大蓟和他脸上来回打转,想秃了头也没想通白鹰在顾忌什么,对吃草这么有阴影吗?
对付拖拖拉拉不想吃药的小孩该怎么做?
于是金溟绷起脸来,拿捏着恐吓的语气劝说:“总之是要吃的,不喜欢也要吃,拖着也没用。”
最后他坚定地总结,“我嚼碎了喂你也得吃。”
白羽毛唰地炸起来,白鹰伸长脖子就往大蓟堆里啄,速度比小鸡抢食还要快,蓬起的羽毛都飞出了重影儿。
第6章 梳毛
金溟被白晃晃的影子闪得眼晕,他忽然怀疑自己刚才隔着水帘看到的只是白鹰而已,并没有什么人类。
这原始森林里的积叶荒草比他腿都高,虽然好像刚经历过地震,到处一团糟,但生态保持得非常原始,明显没有人类这种自然界破坏王的生活痕迹。
金溟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虚无缥缈于眼下之事无用的东西,伸出爪子把那几片沾了水的大树叶推到白鹰面前,解释道:“把剩下的大蓟都嚼碎了放在这些叶子上,待会儿给你敷伤口用。”
他看着突然变乖巧的白鹰,忽然想逗一逗,便阴测测地笑了笑,“不然待会儿你的血‘唰’一下飙出来止不住,血流干了就变成鸟干,正好给我挂在墙上当装饰标本。”他敲了敲手边的石壁,“给你做得漂漂亮亮,就挂这儿,我天天看。”
被白羽毛覆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嚼着大蓟的喙磕巴了一下。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死变态,死了也要霸占它?
金溟说完便站起来往洞外走,还不放心地再次嘱咐,“你有事叫一声我就马上回来,不要再乱动了。”
抓回去关起来,失去自由……
白鹰愤恨地盯着那堆绿不拉几难吃的大蓟。
它失去了自由,还要被逼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简直可怜、弱小、无助,哭唧唧,想妈妈。
金溟又进进出出几次,直到将洞里那块干燥的高坡铺满厚厚的树叶茅草。
而白鹰也蹲在角落老老实实嚼完了所有的大蓟,半片草根子都没落下,生怕让金溟找到理由再喂它。
金溟看着乖糯糯的白鹰安安静静倚在角落里,时不时还要偷看他一眼,越发觉得鸟生满意。
且不说这里环境好空气香,就说以前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养这样一只又漂亮又听话的鸟。在他那儿这可不叫白鹰,那得叫牢底坐穿兽。
金溟捡来一条树叶茂盛的断枝,用喙叼着当笤帚,抖着羽毛扭着屁股在水潭边扫出一块干净的空地,又蘸了水仔细冲刷好几遍。
白鹰嫌恶地别过头,内心鄙夷道:金溟为吸引它注意,花样儿还真多。
“临时手术台条件简陋,只能力求做到避免扬尘。”金溟把“笤帚”扔到一遍,活动着咬得发酸的上下喙,跟白鹰解释。
所幸洞口近水,本就没有太多积灰,野生动物自愈能力本就强悍,应该不至于术后感染。
白鹰皱着眉,觉得自己好像每个字都听懂了,连起来又好像完全没懂。但它从金溟的神态中估摸这是要给它取断枝了,便没有反抗,勉强配合地任由金溟把它拖到水边。
最后的骄傲让它不愿与金溟对视,仿佛这样就不算承了金溟的情,便一直耷拉着头。
只是耳边不停地响着叨叨:“不用害怕”,“没什么好怕的”,“小手术而已”,“唰一下就薅出来了”,“啪一下糊上”……
白鹰终于耐心耗尽,它转过头来,正想说“别逼叨了,快动手吧我不害怕”,就看见金溟闭着眼拿翅膀抚着自己胸口,还紧张得不停咽唾沫——
哦,不是跟它说话啊。
白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忽然有些气愤。
这样的胆子竟然还敢打它的主意。
白鹰想起金溟那一车轱辘奉承它美貌的话,愤恨地总结:色胆包天!发·情期的臭鸭子!
金溟不知给自己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重复n遍手术过程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开始给白鹰——梳毛。
他见过猴子间互相逮虱子,也见过猫咪间互相舔毛,对于鸟类间怎么互相梳毛,没亲眼见过也就罢了,学的时候也是一掠而过,没往心里记。
金溟深悔自己以前偷懒,以为鸟学知识总之是用不到的便不好好学。
他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只鸟啊。不过认真学了也没什么用,毕竟没有什么理论知识是教一个人应该怎么做一只鸟的。
金溟战战兢兢拿着尖喙一点点试探,生怕自己哪里没伺候好再招来一顿不要命的毒打。
然而还等不到他新手犯错,伸出去的尖喙才刚碰到白鹰沾血的羽毛梢,一阵劲风就把他呼得原地转了个圈。
白鹰怒气冲冲地挥着自己浑身上下唯一还算完好的那扇翅膀,卯足全力呼了金溟一个大嘴巴。
金溟眼疾翅膀快,利落地顺着白鹰呼过来的劲风转了出去,张开俩大翅膀抵上石壁,稳得一批。
别说,虽然这俩爪子走路不太稳,但翅膀大了是真方便。
“豁,这么大劲儿了,”金溟被扇得挺高兴,“就说动物的恢复能力强悍,才稍微吃点对症的东西,立刻就生龙活虎了。要是有特效药,你还不得上天。”
说完金溟自己先笑了,白鹰伤好了可不是得上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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