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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骄狂(玄幻灵异)——群青微尘

时间:2024-11-09 14:47:52  作者:群青微尘
  日薄山间时,他们驱马离开觅路村,赶了几里路,在左近的客舍宿下。仙山吏们吩咐人备下食水、热汤,忙着给这群瘦骨嶙峋的民妇孩童填肚。
  方惊愚忙了半个时辰,扭身回房里一望,那裹红衾的女孩儿却不见了。他寻了半晌,终在客舍后寻到了她。
  冰天雪地里,那女孩儿趴在地上,嘴里叼着一串挂人家檐下的辣椒。咬一口,她便呸呸吐舌,咯吱咯吱地咬起地里的雪,如一只小兽。
  当方惊愚走过去时,她警觉地扭头,龇牙咧嘴。方惊愚看到她头上的豁口,似被钝物击打过,血糊糊的。
  “你伤着了,快过来,我给你包扎。”方惊愚蹙眉道,向她招手。
  然而女孩并不领情,在方惊愚近前时露出一口锯子样的白齿,狠狠啃上他手背。方惊愚吃痛,将手抽出时已留下半圈带血的齿痕。这样一个重伤的孩童竟如此有精神头,一刹间,他想起那大源道教徒曾疯言疯语地道:“大仙……是一个女孩儿的模样!”
  方惊愚捂着流血的手,看向那女孩儿。女童的眼桂圆核儿似的大而漆亮,像警觉的幼猫。
  那是无稽之谈罢,方惊愚想起那疯狂的大源道教徒的言语。一个如此年弱的女孩,怎会是取人性命的凶徒?
  “我不伤你,你过来罢。”方惊愚道,思度她已有幼学年岁,应早哑哑学语过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有亲长?”
  女孩儿不答,只是戒备地嚼着辣椒串。方惊愚想,这样野性的孩子,孤独园也未必收。
  他转过身,往屋舍里走去,既带不转这孩子,他便将刀尖药、食水拿来此地。可还未走开几步,他却听得一阵细细的噎泣声。
  “椒……椒。”
  方惊愚扭过头去,却见素雪皑皑,那女孩儿嚼着半截辣茄,已然泪流满面。她不断喃喃道,“椒……”
  皂衣少年返过身来,在她身前蹲下,嗓音柔和了些:
  “这是你的名姓?”
  女孩摇头又点头,眼里充满迷惘和惶惑,显是连自个也记不清了。不知为何,她对“椒”这个字眼有着执念,每念上一回,眼眶里便坠下一颗泪珠子。
  层云邈远,飞雪迷离。方惊愚难得地哂笑,向她伸出手。这一回女孩并未避开,她感到那只带着剑茧的手摩挲着自己发顶,温和而暖热,如一抹晨光:
  “那好,往后我便叫你小椒了。”
  ————
  记忆陆离驳杂,渐而拼作一片。“雍和大仙”渐渐想起了一切,起先是和女孩儿在宛丘山的堀室里度过的那些日子,继而是那女孩丧命于教徒之手时自己腔膛中迸发的怒火。
  祂看到五年前的自己钻入女孩儿尸躯中,将她支撑起。祂摇摇晃晃,茕独穿过雪原,直奔觅鹿村。教徒们起先见了她,不以为意,可不过转瞬间,女孩儿的手爪、口齿忽而变得锋利如匕,身形鬼魅,顷刻间撕裂教徒们的喉口。
  仇恨齌怒像一把烈火,将祂心智燃烧殆尽。在用尽气力将最后一位教徒毙命后,祂只觉自己神识支离破碎,尔后陷入黑暗。于是十余年间,祂沉睡在小椒躯体之中,忘却自己曾为“雍和大仙”之事,直至今日方才苏生。
  小椒猛然自睡梦里惊醒。
  四周漆黑,她恍神许久,方才想起自己先前被谷璧卫捉进了一只大陶坛里。坛外道士们的念诵声早已停歇,死一样的寂静。
  大抵是因五方卫灵咒之效,如今她已记起自己的往昔。她是“雍和大仙”,不过是借寓了一个早已殀亡的女孩儿的躯壳。十余年后方才苏醒,她的神力已渐而复苏。
  正在此时,坛口忽而被揭开,她被倾了出来。落在地上,借着昏黄烛火望见自己如泥的手脚,此时她却已不惊不惧。这便是她本来的模样,十数年的人身不过是蝶梦庄周。
  谷璧卫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前:“如何,想起来过去的一切了么?”
  小椒警觉地看着他,此时的她已全然一只小九爪鱼的模样,往后爬缩了一下。谷璧卫又道:“在下大费周折,总算得见‘雍和大仙’一面,实是三生之幸。”
  “你早就知晓这事?”
  面对小椒的诘问,谷璧卫噙笑点头。小椒又狐疑地问:“莫非我被诬害一事,也是出自你的精心布置?”
  谷璧卫道:“不,大仙,您确而杀害了在下麾下的许多教徒,也确夺了碧宝卫性命,诬害一事绝是空穴来风。还请大仙扪心自问,您手上真未沾过旁人鲜血么?”
  话到此处,小椒混沌的头脑里渐如拨云见日一般,理出了些微头绪。她梦里所见的那黑影不是旁人,正是身为“大仙”时的自己。而不知是何缘故,自至岱舆此地后,她的心便时时燥烦,抑止不住自己的杀戮冲动,故而酿成桩桩惨剧。
  小椒冷语謇謇:“花言狡辩什么?这是你设下的局。先前你不是说费了一番工夫才同我相见的么,这便是自认了行了好些阴谋诡计,而今你又抵死不认了?且我有一种知觉……”
  那形容俊逸的青年只是背手微笑,这时小椒道:
  “你莫非是……我的同类么?”
  一刹间,烛火狂摇,满室妖鬼般舞动的影子。谷璧卫笑而不言,但在小椒看来,他那神情像极了一只罩在脸上的傩面,正缓缓产生裂纹。小椒继而道:“我一近你身,心中便格外烦扰,而想必你也是一样的,故而你早看穿了我的真身,故意教我在神志不清时害了碧宝卫。”
  此话一出口,仿佛有一片无形的暗影在地窨子中铺陈开来。那俊秀青年身上散出一股威压。谷璧卫笑吟吟道:“不错,一切皆如大仙所想。确是在下一手操设了这个局。”
  “我所害之人,皆是对本仙血胞采生折割、惨痛凌虐之人,抑或是贪食仙馔之辈。谷璧卫,在这岱舆之中,人人有罪。”
  突然间,谷璧卫口里迸发出一阵大笑。
  因他先前谦谦有礼,便教人决计想不到此时这儇薄、犹如水泡破裂般的汩汩声响竟是出自他口。烁烁火光里,他身后渐浮现出一个厚重黑影,亦是七眼九爪,却威如山岳,连昔日的“雍和大仙”也不禁为之震颤。
  “大仙,你的王朝已然远去了。而今三仙山之中,唯我独尊!”青年忽似撕破面皮了一般,现出一副邪狞之色。“白帝出关,万民拱服,那姬姓的小胖墩儿也不过在下之傀儡。而今唯有你是在下的心头之患了!”
  小椒忽浑身一颤,她看到方士、家丁们忽而一箍脑地涌入堀室之中,眼里发着黯光。忽有一刹间,她幡然憬悟,这些人尽是谷璧卫之手足。不,兴许早同谷璧卫融为一体,是其血肉的一部分!
  原来她在此地常觉仿佛被人凝望着,是出于这缘由。她早听闻一个传言,仙山各处皆有谷璧卫耳目。谷璧卫仿佛老树深根,早已踵武遍布岱舆这片土地。小椒忽而无端地冒出一个念头,兴许谷璧卫便是岱舆着一整座仙山。
  “我瞧这些人儿皆是你党人,莫非那假冒的碧宝卫也是?”小椒问。方士们立定不动,犹如无生机的偶人,幽森森的眸子望着自己。谷璧卫道,“不错,她即是我,我即是她。”
  “所以你将我那血胞的肢躯称作‘仙馔’,分予岱舆众人,不是出于善心,而是欲牵住黎民羁,将他们于不知觉中同化为你的手足?”
  “大仙真是明察秋毫。”
  小椒再度打了个寒战。岱舆中万余人而今皆已是谷璧卫的帮凶!若他有意,便能轻而易举地操弄人心智,任人为他所用。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
  “呵呵,白帝弃仙山而去数十年,惟在下可挑大梁。大仙,您莫不见岱舆繁景么?比在前修治下时更似软红香土。只是为治仙山,势必更劳心力。在下不过是多用了些仙馔,便渐而变作这模样了。”
  小椒沉言不语,七只小眼瞪着谷璧卫。什么“多用些仙馔”?这厮分明是贪食了许多!她有所知觉,而今的谷璧卫强圉于她,甚而可称得上比她更似“雍和大仙”。
  谷璧卫不仅食了许多“仙馔”,还下令捕杀她的族裔,不断在仙山中充扩势力。小椒打了寒噤,依然怒目圆睁:
  “你这般无法无天,天子知晓么?”
  “白帝早弃此地而去?在下何必得他首肯?”
  谷璧卫摆出一副轻蔑模样。忽然间,他摆出正色,方士们也纷纷上前,将小椒围在中心。小椒知觉不妙,只觉自己处于天罗地网中。
  “闲话也说罢了。大仙,你是在下这些年岁来唯一之所求。有你之仙力在,仙山必能在我股掌之中。”
  谷璧卫莞尔一笑,伸出手。他藏在袖管里的手却不似往日一般皙白如玉,而是漆黑如泥的触角。身后的黑影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他恻恻地一笑,毒蛇一般呓语。
  “来罢,大仙,让我们彼此‘交融’作一体罢。”
  方士们自四方威逼而上,手中挟黄符。小椒这才发觉自己落在咒阵中央,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壁拦着,不教她脱逃。她虽自坛中滑出,却仍在瓮中。
  员峤的那群黑泥一般的和尚是她的族人,取回记忆的当下,她的眼耳仿佛能延展于千里之外,深深体察到了祂们的惊惧、疑怖与怒火。谷璧卫为一己私欲,捕害祂们多年,也因而削弱了她身上的神力。如今的她确然无法与其抗衡。
  眼见着将被逼入死角,小椒冷汗直流。这时却听得一声轰雷般的巨响,堀室的铁门突而被一劈为二,天光落了进来。
  谷璧卫惊诧,不由得退了一步。满室的尘霾里走出一人,一身皂衣,未穿王府侍卫的青服,披一件缀满补丁的破旧披风,身形挺拔若猗猗修竹,手中含光剑璨如星日,正是方惊愚。
  方士们也尽皆后退,却摆出戒备之态,侍从们齐刷刷抽剑,剑光刺向方惊愚。谷璧卫神色扭曲,片晌后道:“这位小兄台,私闯此地是为何事?在下正讯问神女呢。”
  方惊愚神色不变,提剑道:“不叫我‘陛下’了么?那称呼我倒爱听。”
  小椒仰望着他,有一瞬的侘傺,仿佛置身于多年以前。那个皂衣少年用披风裹着她,将她珍重地捧在怀里,穿越风雪。他收留了桀骜猖披的她,两人起先一贫如洗,在马房里的干草堆上入眠。方惊愚供她吃穿,教她识字讲话,两个茕茕孑立的人儿从此唇齿相依。刹那间,她泪流满面。
  “我来带走小椒。”皂衣青年道,“她是咱们的伙伴,我不可弃她于不顾。”
  谷璧卫让开一步,让他看清地上瘫软如泥的小九爪鱼,冷笑道。
  “你口里的‘小椒’不过是个吃人取命的妖鬼,这样的妖鬼,你也要救么?”
  小椒的心忽而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会认出自己这副丑陋的模样?方惊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果真迟疑了一瞬。他望见了刑架下干瘪的少女躯壳,还有一只小小的七眼九爪鱼,目光可怜怯缩,欲要躲到阴影里。
  沉默片晌,方惊愚忽而哂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更不可不带走她了。”
  他横剑在身前,霜一般净白的刃面映出其眉眼,带着锋利无匹的笑意。
  “谷璧卫大人,仙山吏方惊愚这便要尽一尽本分,将人犯秦椒捉拿归案,拿她去蓬莱府上换赏银!”
 
 
第108章 我得飞仙
  话说回半个时辰前,方惊愚立在廊上,心乱如麻。
  自小椒被谷璧卫带走讯问已有了些时日,他三番五次欲寻谷璧卫说情,让他放走小椒,可谷璧卫每回皆笑道:“在下不过是寻神女将当日的情形问清罢了,并未对其用粗。事关人命,目前案情又蜷局,小兄台也不愿让她不清不白,平白背负嫌疑罢?”
  方惊愚见正面说理不成,又想寻机接近押着小椒的堀室,然而不知怎的,每每他欲要靠近,谷璧卫便似地里生出来一般凭空冒出,拦于他身前。方惊愚不时隐约听得地窨子传来鞭打声,心也碎了。他同小椒经年累月相伴,早情同手足,哪儿能看她无辜受苦?
  于是他今日便筹备齐全,携好刀剑,打定主意,哪怕要同谷璧卫撕破脸皮,也不可教小椒再孤仃仃地待在地底。临行前,他去寻楚狂说明了去意,楚狂却冷若冰霜地望着他:
  “殿下要做何事,自个去做便是了,何必要说与小的知?”
  “你又生什么气了?”方惊愚察觉他脸色不对,无奈道。
  “还是那句话,我只顾着殿下性命,旁人死活与我无干。”
  “你既这样冷心冷情,当初在蓬莱时又为何替得利寻仇?小椒也与你处了有些时日了,我不信你真是个无情人。”
  楚狂噎了声,别过了脸,最后仍冷酷道:“今时不同往日,世事本就难两全,为救一人而坏全局万万不可。我不会出手帮秦姑娘。”
  “全局是什么,是我的安危性命么?真就那么紧要,要你拿旁人的性命来换?那若我为救她而以身涉险,你会因救我而坏了全局么?”
  方惊愚咄咄逼问道。楚狂的拳有一刹的捏紧。方惊愚知他心有顾虑,太多事未准备万全,他们就要在此同谷璧卫决裂,实是太过艰险。然而他们本就人员少稀,缺了小椒一个伙伴,出城关势必再添阻力。楚狂最终硬邦邦地道:“我只护殿下一人。”
  方惊愚道:“那看来心贪的竟只我一人了,竟妄图让身边的人皆安好无恙。我去救人,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罢。”
  他毅然转身离去,独留楚狂一人站在廊里。风起尘扬,枝枝叶叶擦磨,好似纸裂的声音。方惊愚回望一眼,只见楚狂垂头不语,身影孤寂。二人间似也生出一道罅隙,且正愈裂愈大。
  与楚狂别过后,方惊愚悄声摸进地牢中,望见了谷璧卫正率一众人逼问小椒。教他讶异的是,小椒已并非昔日的少女之姿,身躯已坼,此时趴在地上的是一只小九爪鱼,说话用的也是小椒的口气。
  但诧异仅持续了片瞬,往日在瀛洲同玉鸡卫鏖战时,小椒失心而不死,已是十分异常,且近段时日神色不振,他早有所料想。楚狂几度三番靠着那漆黑的肉片逃过死劫,他们也因员峤僧尼相助捡回性命,使得他到此时已对这黑泥一般的妖魔并不似当初那般介怀了。
  这时众侍卫环绕着方惊愚,剑刃寒光涤荡一室,方惊愚对谷璧卫冷眼相待,突然间,他如箭而出,身姿捷巧,自人缝中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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