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前,他又眼神意有所指掠过那块马卡龙,笑容无害,“……玫瑰味的,但太——寡淡了,我一口都尝不下去,还是留给亲爱的哥哥吧。”
“寡淡”本人明照衣,和那块被嫌弃的马卡龙一同被他抛在原地。
“……明总?刘总那边问您……”
解英匆匆上前,见自家老板对着一块吃了口的点心一言不发,声音一滞,迟疑是否应该打扰,“您、还过去吗?”
明照衣的回答却是抛给他一块盘子里的玫瑰味马卡龙。
“淡吗?”他问。
“啊?”饶是在工作上深谙明总心思的解秘书都愣了愣,他不明所以,还是草草咬了一口,“嗯……玫瑰味是不浓,不过淡淡的,挺好吃的,怎么了?”
明照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所以是他口味太重了的问题吧?”
——“他”是谁?解秘书没有再问,看明总的脸色也不像在询问他。
*
……那绝对是赌气的说法,寡淡得尝不下去什么的。
晚宴时,言息从大厅另一头,向那一头为宾客簇拥的明照衣投去隐晦的一眼。
如果不是赌气,那很难解释为什么他每次见到明照衣时,仍然摆脱不了他们都想忘记的那一夜的感受。
——他是对那一夜无所谓的,就像他对自己的身体都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那样。甚至觉得“寡淡”的滋味都好得不得了。但这是约定,他与明照衣约定忘记它。
人总在有些时候是希望不讲理的。既然约定忘记它,那他就有权不收回白天的那些话。
大概,明照衣也没有将这点小小的争执放在心上。
晚宴全程,他虽未向言息那边看去一眼,但在晚宴散后,姚管家请他去吃后厨做好的一家人的团圆饭时,他并没有如往常般推拒,而是礼貌有余地在饭桌边坐下了。
这是他们家过生日的惯例。
宴会是对着外人的,当外人都走后,才会关上门来吃一家人的团圆饭。
明照衣知道有这样的惯例,只是很少参加而已。
言息过来时看了一眼明照衣的位置。
明照衣坐的位置很巧妙,在长桌主位左手边,数下去第二把椅子那。以往,明豫惯常坐中间的主位,言息与舒辞则坐他左右两边。
他把这三个位置都留了出来。
不过——可能还是一起吃的次数太少,左手边第一把椅子是舒辞常坐的。
言息只看了一眼,避过自己固定的右手第一个位置,往明照衣身边坐了下去。他抱着双臂斜坐下去,眼神没往明照衣那边瞟去一眼。
明照衣没有说话。
有没有看他,言息当然看不见。
餐桌的沉默持续到明豫与舒辞到来。
令言息都有所惊讶的是,在接下来的用餐时间,这对夫妻熟练地无视了明照衣的存在,只顾与言息夹菜说话。
他这时才有些明白,为什么明照衣不常来参加一家人的团圆饭——因为,他并不算“一家人”。
这无视甚至不怀任何恶意或故意的成分,仅仅出于可怕的习惯而已。
餐桌上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连那一头被无视的明照衣本人都已经习惯。他仅是从容地用餐,享用自己面前几盘菜,如平时一个人吃饭那样。
“来,小息,”舒辞说话间,又将自己面前的菜夹了过来,“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让阿姨端到小息面前来好了。”明豫干脆这么说。
糖醋排骨让言息忽然想起了原著里一个小细节。
因为反派喜欢吃糖醋排骨,苏斐白特意学过这一手厨艺。后来某次明照衣犯胃病,苏斐白到他住的地方帮他做饭,下意识做的就是糖醋排骨。
当苏斐白为他夹过一块糖醋排骨,送到碗里时,明照衣竟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半晌,才声音微哑着对苏斐白说:“……我也喜欢吃糖醋排骨,但是、”
那个“但是”,也凝滞了很久。
也许,生病的人看起来要比平时脆弱几分,那是明照衣脸上很难得出现的表情。苏斐白情不自禁将错就错地说:“我知道的,你喜欢糖醋排骨对吧?以后……我以后都会记住的。”
——回到现在。
当阿姨把那碗糖醋排骨端过来时,言息从长久的怔忡里回过神,下意识把那盘菜推到了明照衣面前。
“放这儿吧,我哥也喜欢吃这个。”他这么说。
那一瞬间,明照衣天生淡薄的眼睑倏地掀起,讶异地,来不及掩饰地,看了言息一眼。
而言息已经低下头继续吃饭。
“……啊。”舒辞跟着怔了怔,似乎才想起饭桌上还有另一个人,“照衣也喜欢吃这个啊。”她倒是对这种小事毫不在意,“早说嘛,我让阿姨做两盘好了,免得你们两个大男孩不够吃。”
……大男孩?
形容将近三十岁的“老”男人合适吗。
言息觉得槽多无口,不过还是辩了一句:“我哥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明豫便像抓准机会似的,赶忙说了一句:“不行啊,年轻人在外面还是得好好吃饭,不然得胃病了怎么办?”
明照衣没有应声,但夹了一块现在离他很近的糖醋排骨。
“不过啊——”
言息起身,示意阿姨为他拿一个新碗过来,舀了远处的山药鸽子汤满满一大碗。他转头将那碗汤搁在明照衣手边,细颈微偏,眼睛笑弯起来,“胃口小的话,多喝点汤吧,要喝完不浪费哦哥哥?”
明照衣定定凝在言息那个毫无阴霾的笑容上,慢慢地,他总是离别人很远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那个眨眼的动作,让言息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明照衣其实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到他能轻易与明照衣此刻的所感所想同调。
“谢谢。”明照衣垂目瞥着碗里贴心放入的汤勺,说完那句感谢,便不再开口了。
山药炖汤也是他喜欢的,炖什么他不挑,只要有山药就好。
明照衣宁愿相信这是又一个巧合,但言息刻意的举动让一切看上去不像是巧合。
*
……是同情吗?
晚饭后,明照衣回到三楼的房间,独自坐在从小便用惯的书桌前陷入粘稠的思绪里。
是同情的话,大可不必。
从这个“弟弟”身上散发的同情反而会增添他的不适。
但更加令他不适的是,他此刻并没有丝毫觉得哪里不适的地方。就连当时饭桌上,当着那对夫妻的面时,他也没有半点不适。
……可能已经缺失太久了,哪怕只是捧有一切的对方手指缝间漏出的些许关心,也能引起他久远的怀念。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他最不想暴露自己藏起来的脆弱的对象,就是任何与“家人”有牵连的人了。
明照衣将目光从空无一物的桌面,移向窗边挂着的那幅画上。
——他宁可,永远怀念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那是幅笔触稚拙的油画,像是出自十一二岁的孩童之手。画中,是一个小少年牵着另一个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小小少年。
他们就那么走着,欢笑着,无忧无虑着,玩到天黑,在朗朗明月之下相牵走在回家的路上。后来明照衣重走过那条小路很多遍,可再也回不到少年时,再也回不到那个宣告少年时期结束的暑假。
那个暑假过后,小小少年因为远方的爸爸重病,与在明照衣母亲家里做帮佣的妈妈一起返乡,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也是那个暑假过后,他父母虚假的婚姻终于宣告法律上的结束,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弃在了父亲家里。而父亲很快娶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手里牵着另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进了他的家。
父亲说:“那是你的弟弟,小息。”
女人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小衣。”
那时,他似乎叫了那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弟弟”,毕竟他已经十四岁了,已经到了没必要与这么小的“弟弟”赌气的年纪。
后来,他会耗费漫长的青春期,去明白成年人的话大多是谎言这一真理。
现在,他也成为了这样谎话连篇的成年人。
——真是个可悲的事实啊,明照衣。
明照衣静静看着那幅写着“明哥哥与苏小白会一直在一起”小字的油画,半晌,低低地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笑声。
他笑了很久很久。
——真是一无所有的人生啊,明照衣。
第10章 奶油
晚餐结束后,言息回房休息前,在二楼阳台与舒辞发生过以下对话——
“小息终于长大啦,”舒辞老怀欣慰地说,“都知道迷惑你哥了?”
“……啊?”言息没有掩饰脸上的茫然,“这是个什么脑回路?麻烦舒女士您解答一下。”
“就刚刚饭桌上啊,你突然大转性,这么关心你哥,”舒辞自信满满道,“——难道不是因为我跟你叔叔提到,你也到了进公司管理家业的年纪?”
言息带着从始而终的茫然表情,回忆了一下饭桌上的对话,似乎是有这一段……
当着明照衣的面,舒辞充满暗示地跟明豫提及:“小息这么快都20了,也不好再宅在家里搞些不正经的工作了,最近片场也没什么事,可以让小息多去公司看看。”
看明照衣没什么反应,一直悠悠闲闲喝汤的样子。
舒辞进一步暗示,就差直接点明照衣的名了:“反正都是家里的生意,小息也可以帮帮他哥的忙。”
但明照衣始终不言不语的态度,让舒辞很是碰了一鼻子灰。
言息是餐桌上习惯性发呆,如今又听舒辞在自己面前上眼药,他很不客气地怼回去:“家里的生意?——都是我哥家里的生意吧,关我什么事?”
“诶,你这孩子!”
舒辞撇嘴,即使已到中年,因为保养得当,软着声音抱怨时神情也自有一股娇憨之态,“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这话让言息笑了。他深感好笑地歪头,斜去一眼。
“现在又是一家人啦?”
“本、本来就是——”
舒辞不知想到什么,言语突兀地凝滞,把“一家人”三个字咽了回去。
言息慢慢发觉舒辞的状态哪里不对……她以前,也是这么着急催促“言息”介入明氏管理层的吗?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原著几乎不曾描写过反派和他家人之间的相处,言息虽然直觉舒辞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对,但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不知哪句话引发了舒辞的一些回忆,她眉尖蹙起,道:“说起来,倒是你哥……一直都不怎么亲人,这么多年,永远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
“哇,真是精彩的反驳呢。”
言息暂时搁置那份不对劲,阴阳道,“所以,怪他当时一个孩子对大人不亲近?怪他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心思,一句一句摊开来供你们批阅?……是要得到你们的可怜吗?那也太可怜了吧。”
绕来绕去的“可怜”,舒辞被他的话刺得脑子混乱,“小息!”
她索性扬高语调制止,用立场问题反驳他:“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正好,言息也没心思和她继续无意义的对话了。
转身走掉前,他侧侧脑袋,别在耳后的一缕柔顺碎发随之垂落肩头。
“不是您说的?”扇了扇睫羽,他无辜地留下一句,“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吗?”
“小息!——”
至于身后的舒辞如何被噎得跳脚,那就不关“胳膊肘往外拐”的言息什么事了。
*
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系统又酝酿着一团浓浓怨气,用让人“震耳欲聋”的沉默盯——他。
言息倒是悠然自得脱衣服洗澡,完全没把系统当外人。
直到言息在浴室里喊了一句:“统老师!我的浴袍落外面了,麻烦您了?”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系统将浴袍顶在光团顶上,怒气冲冲撞进去:【宿主!今天你和主角攻又发生了一段“突破纯爱小说下限”的对话!要不是我又切到主角受的视角——】
“……唔。”言息边系浴袍,边没什么诚意地感慨,“真不是长远之计呢。每次都用这种方法,这样下去读者们再迟钝也会发觉不对的吧?统老师真没用呢。”
反扣一锅。
这么熟练的扣锅,居然让系统真有那么几秒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没用了。
——还好,它很快清醒过来,并还以十倍的恼羞成怒:【究竟是谁的错啊!主角攻受相认的关键时刻,突然拉走主角攻就算了,居然还故意用那一晚的事逗对方玩!真是太过分啦!】
“嗯……”
言息给浴袍松松系了个结,歪在沙发里擦头发时,才接了一句,“是说谁?”
【当然是你!太、过、分、啦!】
言息故作受伤地捂住心脏的位置,“宿主很可怜的……好不容易死了,却被莫名其妙的系统复活强迫做任务,按对方要求的做了,还要被责备没能做到十全十美……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系统,这么可怜的宿主?”
系统……系统陷入了心虚的沉默。
这么说起来,宿主真的蛮可怜的?
“所以,稍微补偿我一下?”见真有忽悠到系统,言息果断顺杆就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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