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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哀嚎声中掺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血肉被强行撕裂的声音。
卫焱漆黑的眼珠在不经意的侧目时，显现出一抹深紫色，一股浓重的黑气缭绕在卫焱眉眼间。
不知过去多久，嗥叫声偃旗息鼓。
卫焱眨了眨眼，重新恢复视线，眼前一片血红，到处是残肢碎屑，血肉、骨头、皮毛零散一地，浓烈的血腥气熏得人无法呼吸，几欲作呕。
卫焱垂下头，瞥见他的右手正插在狼腹中，浅棕色的袖子被鲜血染红，他只怔了一瞬，就若无其事地抽出右手。
手掌摩擦着血肉被拔出，响起“咕叽”的声音，淋漓的血液顺着修长的指节往下滴落。
呼吸间，浓郁的血腥气被卫焱吸进鼻腔，他却没觉得恶心，甚至隐隐有一丝兴奋。
那把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断成了两截，他走了几步，弯腰捡起刀柄，随手拖过来一头狼，刨开狼腹。
在月光的映照下，他伸手进去，将狼肝摘下。
李卿云现在饭量小得可怜，每天也就喝点汤汤水水，他弄了三个狼肝就停手了，随即脱下沾满血的外袍将狼肝兜好，朝山下走去。
卫焱抬眼看向月亮，还未到子时，李卿云应该还睡着呢，正好趁新鲜给他炖点汤喝。
早春的风，还泛着寒凉。
夜间的山村一片静谧，卫焱走到了村口。
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喊叫声。
“啊！！！！！！！！”
“有妖怪啊！！！有妖怪吃人了！！！！”
“妖怪进村了，快来人！救命啊！！！！！！！！”
张麻子晚上喝多了起夜，刚解开裤带，就见一个浑身带血的怪物朝着他走来，直接给他吓尿了。
张麻子瘫软在地，惊慌乱爬，不停地哭喊：“救命啊！！！不要吃我！！！”
卫焱闻声，朝张麻子瞥了一眼，随即他收回视线，脚步不停，不疾不徐地朝村尾走去。
张麻子被卫焱那一眼吓得昏死过去，失去意识前，他还在想，这个煞神会不会杀了他。
听到动静的其他村民，一个个都拿着刀和锄头，趴在门缝小心地张望。
他们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在街巷里，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离老远都能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骇得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时间，没人敢出门上前，都缩在自家门后。
咯吱一声。
高郎中家的门开了，他站在门口，朝那个“妖怪”看去。
“卫焱？”高旷达往前走了几步。
卫焱闻声望去，开口道：“是我，高伯父。”
高旷达走到近前上下打量卫焱，身上满是血渍，脸上也沾着星星点点，他拧眉道：“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卫焱摇头：“不是我的血，我去山上打了几头狼，弄了一些狼肝想给李卿云炖汤喝。”
高旷达暗自叹气，高声喊道：“各家都安置歇息吧！”
卫焱道：“山坳处死了不少狼，伯父你带着人弄回来吧，应该能换些银子。”
高旷达抿了抿嘴，又叹了口气，朝卫焱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卫焱点头，抬脚离开了。
高旷达看着卫焱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卫焱的眼神一片死寂，这哪是活人应该有的啊！
前几日他去给李卿云送药，见到他们二人那副情形，不禁悲从中来。
当初他们搬走时，俩人提着大包小包来他家登门，眼角眉梢都流泻着喜意和朝气，二人许诺，以后会给他养老送终，可如今，不过短短数月，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卫焱的身形比当时瘦了两圈，李卿云更是……
高旷达收回视线，不忍再看。
卫焱回到家里，他先远远站在床边望了一眼，见李卿云还阖着眼睛，便转身出去了。
他先将狼肝收拾好炖在罐子里，然后走到院中汲水清洗自己，换了五盆水，他身上还残留着血腥气。
一盆接一盆的凉水兜头泼下，卫焱洗干净自己后，凑到火炉前将手烤热。
他来到床前，伸手搭在李卿云颈侧摸了一会儿。
李卿云安静地闭着眼，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卫焱坐在床头，静静看着李卿云。
看着他的李卿云一点点消逝，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枯坐着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临近子时，李卿云颤颤地睁开了眼睛，右手被火热包裹着，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身侧。
卫焱攥了攥他的手，笑道：“睡醒了？”
李卿云一点点弯着眼睛，朝卫焱露出一个浅笑。
手掌被轻轻晃动两下，卫焱会意，凑到李卿云脸前，在他唇上贴了贴：“饿不饿？我给你炖了狼肝，喝两口吧。”
李卿云眨了眨眼，语气很轻很轻：“好。”
卫焱坐在床头，把李卿云抱在怀里，舀了一勺汤，吹了几下才喂到他嘴边：“慢慢喝。”
李卿云一点点将勺子里的汤抿进嘴里，只喝了小半碗就停了。
卫焱没有强求，李卿云不想喝，他也没再喂，端了一杯温水搁在李卿云嘴边：“乖，再喝两口水，嘴唇都皱了。”
“好。”李卿云喝了小半杯清水。
他伸手搭在卫焱小臂上：“你吃饭了吗？”
卫焱嗯了一声：“吃过了。”
李卿云虚虚握着他的手臂，缓缓道：“卫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卫焱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李卿云缓了口气，接着说：“卫焱，我想看你吃饭。”
“行。”卫焱端起那碗剩下的汤，几口咽完了，凉了的汤，腥咸油腻。
卫焱走到厨房重新盛了一碗，坐在李卿云跟前吃着。
李卿云现在做什么都需要人照顾，所以卫焱必须保证自己的体力和精力，他每天都按时吃饭，即使李卿云睡着，他也会做两人份的饭，自己吃一份，另一份凉掉。
但是细细回想起来，卫焱对这半个月吃的饭没什么印象，他麻木地咀嚼、吞咽。
卫焱将最后一口饭吃完，朝李卿云说：“云云，我吃完了。”
李卿云微微笑了一瞬，直直盯着卫焱看，近乎眼都不眨。
卫焱坦然自若，他握在李卿云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这样的情形最近每天都在上演，李卿云一醒过来，眼神就开始搜寻卫焱的身影，锁定视线后，眼神就定格在那里，长久的、安静的落在卫焱身上。
每当这个时候，卫焱会在旁边多加一个烛台，他沉默地坐着，任李卿云的视线裹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没有人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卫焱微扬着脖子，滚动了下喉结。
胃里剧烈抽搐，翻江倒海一般，喉间泛起难捱的恶心。
卫焱面上毫无破绽，依旧是那么平静、沉稳。
不知过去多久，李卿云的眼帘频繁开合，卫焱低声道：“乖，困了就睡吧，我一会儿上来陪你。”
李卿云轻嗯一声，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卫焱又坐了会儿，等人睡熟后，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屋外的一条水沟处，蹲下身，呕吐不止。
胃里剧烈痉挛，像是被人攥住大力撕扯，疼得卫焱冷汗都出来，他数着时间等待这一波的疼痛过去。
良久，胃里吐空之后，他压下头晕恶心，起身回到院子，漱口后，再麻木地往嘴里塞吃的。
他吃完等了一会儿，没有要吐的迹象，卫焱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今天运气不错，只吐了两回。
他将自己打理干净后，小心地偎在李卿云身边，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右手依旧虚虚搭在他左胸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强迫自己睡过去。
树梢的芽苞张开了柔嫩的叶片，浅浅的黄绿色，远远看去不怎么明显。
清早，卫焱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静静等待李卿云醒过来。
一息、两息、三息…………
已经早过了李卿云平时睡醒的时间，可是他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手掌下一片温凉，卫焱耐心等待着，心跳声又变缓了，越来越微弱。
卫焱整个人蜷缩起来，紧紧挨着李卿云。
不知过去多久，寂静中响起一声细弱的嘤咛。
“……卫……焱。”
卫焱低嗯一声：“我在呢，饿不饿？要喝水吗？”
李卿云在他手背挠了两下。
卫焱撑着手臂，在李卿云脸上亲了亲，手掌贴在他脸颊上摩挲。
李卿云在他掌心蹭了蹭，浅浅笑了：“好暖和。”
卫焱抚摸他的眼睛，在他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李卿云轻声道：“卫焱，你抱抱我吧。”
自从他整日昏睡，伤口总是渗血后，卫焱就很少抱他了。
卫焱这次没拒绝，很干脆地说好。
他小心翻过李卿云的身体，将他轻轻拢进怀里，手掌紧贴在他后腰上抚摸。
李卿云伸出虚软的手臂，缓慢地搭在卫焱腰上。
李卿云瘦了很多很多，卫焱可以将他完全笼罩。
卫焱抱得很紧，小了几圈的李卿云几乎内嵌在他怀里，他用下巴不停地磨蹭李卿云的头顶，嘴里一直小声喊着李卿云的名字。
幸运的是，他喊个三四回，就能听到李卿云喊他的名字。
不知何时，李卿云又睡了过去，卫焱深埋在他肩窝，僵直的身体一动不动。
午后，和煦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带来熨帖的暖意。
高旷达进来时，卫焱正在院中清洗沾血的毯子。
“伯父。”卫焱将水拧干，晾在绳子上。
高旷达扫了一眼，低声问：“还在渗血？”
卫焱嗯了一声。
高旷达递给他一个药瓶：“这是我新配的止血粉，效果比之前的好一些，灼烧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好，谢谢您。”卫焱接过药瓶。
高旷达又问了一遍：“伤口要给他缝住吗？”
卫焱依旧摇头：“不了，不想折腾他了，平白又让他遭罪。”
伤口就算缝上了也无济于事，剑意是在李卿云的骨血里肆虐。
高旷达上屋里看了李卿云一眼，把了把脉，然后扭头看向一旁没点活人气的卫焱，心中连连哀叹。
李卿云早就是精衰力竭、油尽灯枯之相，已苦熬了许久，现下也是强撑着一口气没散，他忍不住想，这么熬下去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高旷达走到卫焱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低低道：“给卿云买身衣裳吧。”
卫焱没说话，沉默着将高旷达送到门口。
李卿云带下来的那身衣裳被他烧了，他不会让李卿云穿那些乱七八糟的寿衣，想了想，他把自己从修真界穿下来的衣服好好清洗了一遍。
快日落的时候，李卿云醒了。
卫焱从身后抱着他，慢慢给他喂汤。
突然，怀中的身体剧烈颤抖，紧接着噗嗤一声，李卿云喷出一大口血，鲜红的血液落在浅黄色的被面上，是那么刺眼。
李卿云支着单薄的肩胛骨，连声呛咳，苍白的脸上浮现病态的潮红，瘦削的手指紧紧攥住卫焱的小臂，一口接着一口往外吐血，其中夹杂着不少血块，仿佛要将身体里的血都吐尽一般。
卫焱将手掌贴在他后背，却不敢拍他，卫焱怕自己稍微用点力，就把李卿云拍碎了。
跟之前一样，卫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李卿云自己平复下来。
手臂上抓握的力道骤然松下来，李卿云闭上了眼睛，身子彻底软下来，卫焱搂着他，慢慢给他擦拭嘴上的血渍。
由于大力的咳嗽，胸前的伤口又洇出殷红。
卫焱把李卿云从被窝里抱出来搁在腿上，慢慢给他上药换纱布，然后将人搁在榻上，打了一盆热水，细致地给他擦洗，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李卿云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不再柔软细滑，卫焱慢慢搓洗着他的头发，用帕子一点点绞干。
废了一番功夫，终于把李卿云收拾得干干净净。
卫焱抱着被子来到井边，汲水清洗，满目的鲜红刺激着他的心神。
突然一股浓重的疲倦席卷全身，卫焱感觉自己有些累了，他抬脚踏在被子上，朝屋里走去。
他蹲在李卿云身边，手掌握在他脖颈上摩挲，杀意在他心头翻涌、肆虐。
他想，只要他收拢手指，不消片刻，两人就都解脱了，李卿云不会再日日夜夜忍受这没有尽头的痛苦，他也不用再整日惊恐不安、心如刀绞。
“卫焱。”一道轻细的声音响起。
卫焱冰冷地看着他，眼神中的杀意不减，手指缓缓收紧。
“卫焱！”声音大了一些，带着几分笑意。
“嗯，我在呢。”扣在那截纤弱颈子上的手掌轻轻抚弄了几下。
李卿云朝卫焱笑了笑：“扶我坐起来吧，我想好好看看你。”
卫焱怔住了，李卿云脸颊泛着一抹薄红，眼睛明亮，带着柔和的笑意。
李卿云见卫焱呆住了，迟迟不扶他，索性自己撑着手臂坐起来了。
卫焱猛一激灵，立刻伸手搂住他。
李卿云握住卫焱的手，将他往榻上带：“坐下，我们说会儿话。”
卫焱腿软得爬不起来，试了几次都动弹不了。
李卿云见状，俯身去抱他。
卫焱怔愣地感受着腰间传来的桎梏，李卿云手上用力一提，将卫焱抱在榻上。
卫焱开始不受控地落泪，视线模糊起来，他僵直地瞪着眼睛，不知道眨眼也不知道说话。
李卿云叹了口气，伸手给他擦眼泪，轻声哄他：“乖，不哭了。”
卫焱依旧怔怔地坐着，死死盯着李卿云。
李卿云慢慢挪动，跨坐在卫焱腿上，揽着他的脖子跟他贴着额头。
最后，李卿云只说了一句。
“卫焱。”
千般不舍，万般留恋，都化作了无可奈何，湮灭后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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