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少宁当即挡在了柳仪煊前面。
轿子里突然传出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极其温柔,明明是男人的声音,却无端透着几分女气,哪怕什么都没有说,依然透出一种很特别的包容宽和之感。
隗少宁不由反思自己是否反应过度,太过小题大做了。
轿子里的人轻轻地说:“走吧。”
外面那两个汉子抬起小轿,调转方向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柳仪煊骑马跟上,经过隗少宁身边时,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隗少宁放慢了速度,和柳仪煊并行,他低声问道:“大人,那轿子里是何许人?”
柳仪煊慢慢做了个口型:原飞霜。
隗少宁道:“是那个因修行擒拿手,不能人道的原飞霜?”
薛沉:【他怎么也知道!】
系统:【往好处想,他没有念诗。】
薛沉:【念诗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知道那句诗的人,都知道小粉不举!现在好了,不会念诗的人也知道他不行了。】
系统:【名气太大也是一种烦恼。】
柳仪煊警告地看了隗少宁一眼,他看向原飞霜的小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隗少宁不要乱说话。
隗少宁:“是属下失礼了。”
轿子停在了一处酒楼前,外面那两个汉子把小轿压低,掀开了帘子,一位容颜绝美的年轻公子从里面出来。
他双眸含笑,看起来脾气好极了,讲话的语气也很斯文,只是嗓音独特,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快进去吧,他应当早就已经到了。”
柳仪煊点头,跟在原飞霜后面,一起进了酒楼。
隗少宁也跟着一起进来,去了他们早就预定好的房间。
原飞霜打开房门,隗少宁最后一个进来,看清楚里面的人,愣了一下,连忙行礼:“属下见过大公子。”
薛沉笑道:“这里没有外人,隗将军不必多礼,随意就好。”
原飞霜自觉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柳仪煊坐在了薛沉对面。
隗少宁有些后悔,早知道柳大人与大公子有约,他就该听从柳大人的吩咐返回军营,现在混在这里,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过了一会儿,隗少宁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这也太安静了!
柳大人也就罢了,怎么大公子和原飞霜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这种诡异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店家端了饭菜过来,原飞霜才离开窗边,柔声跟店家交谈了几句。
隗少宁赶紧趁着这个时机告退离去,离开那间屋子以后,感觉呼吸都轻松了很多。
跟这三个人共处,比在皇帝面前撒谎还要可怕。
系统:【看你把孩子吓的。】
薛沉:【饭饭饭饭!我的饭终于来了!】
系统:【……】
没有了外人在场,薛沉不再矜持,和两个马甲开始吃饭。
薛沉:【小粉过来的事情,应该已经有人报给蔡京了吧?】
系统:【不知道,应该吧。蔡京会看在小粉的面子上放过小柳吗?】
薛沉:【不会。】
系统:【那你还让小粉过来?不怕被蔡京怀疑吗?】
薛沉:【怀疑就怀疑,他最多把小粉喊过去问几句话,或者让师兄看着我,根本没法拿我怎么样。但是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你猜诸葛正我和米有桥他们会怎么想?】
系统:【会觉得童贯的死和蔡京有关系?】
薛沉:【没错!敢对小柳下手,谁也别想好。这次算方应看逃过一劫,看哪天他有空,约他出来聚聚。】
系统:【……】
吃过饭后,马甲们各自散去。
隗少宁犹豫了一下,仍旧提出了护送柳仪煊回府。
回到府上,二人下马道别。
隗少宁道:“我回到军中后,怕是再难与柳大人见面了。”
他只是从太平王那边暂时调遣过来的兵,被童贯选中,做了柳仪煊的侍卫。现在作战任务完成,也该返回军营去了。
柳仪煊朝他拱了拱手,以谢他这些时日的关照。
隗少宁同样回了一礼:“柳大人,前路漫漫,还请珍重。”
说完他翻身上马,打马离去。
柳仪煊目送他离开,一直到他的身形完全消失才转身回府。
他穿过回廊,正要回自己的房间,突然听到舅舅阴柔中透着严厉的声音。
“站住!”
柳仪煊抬眼看过去,对上许轻容的视线,迅速低下头。
“你给我过来。”许轻容道。
柳仪煊不太情愿地调转身,跟着许轻容回屋。
许轻容挥退了下人,关好房门,看着一直心虚低着头的少年。
他刚从宫中回来,身上穿的仍是二品紫袍,比许轻容的品级高出许多,却因身形瘦弱,容貌秀美,看着不像朝中官员,更像是哪家的王孙贵族。
许轻容气恼地说:“我竟没想到,你如此胆大包天,朝中一品大臣说杀就杀,还有没有敬畏之心了?”
柳仪煊不会说话,更不可能回答他,依然低着头。
许轻容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柳仪煊抬头,朝他讨好地笑了笑。
许轻容严厉地说:“撒娇也没用,这次你做的不是小事,就算是我也兜不住的。我已知道官家将此事交给了诸葛侯爷严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侯爷查到你身上,你该怎么办?”
他身为内东门司的勾当官,许多机密揍牍都会经过他的手,因此对宫中的各项旨意都十分清楚。
柳仪煊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许轻容:“那边有纸笔,想说什么,自己写。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解释。”
柳仪煊眨了眨眼睛,来到了桌子那边,在纸上写:我不是已经在信上说过了吗?
许轻容:“你可知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你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是依仗着童贯才得来的,如今童贯已死,多的是人想去分他手上的权力。你以为官家把你推到枢密使的职位上是什么好事吗?”
柳仪煊写:我知道,我做枢密使,碍着他们的事了。只有把我推下来,他们才能把自己的人提拔上去。
许轻容叹气:“你既然清楚,为何还要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柳仪煊:因为我有后台。
许轻容:“你指的是薛大公子?”
柳仪煊点头。
许轻容:“他如今在兵部任职,不过是个五品官员,朝中同僚也是看在太平王的份上,才给他几分面子。据我所知,薛公子是靠着蔡相才得到的这份职位,太平王不愿和蔡相走得太近,一直对薛公子不假辞色,如今他们父子两个怕是关系不太好。”
柳仪煊点头。
许轻容:“你的靠山难不成也是蔡相?”
柳仪煊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写:舅舅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许轻容:“我怎能不担心?你根基浅,年纪又小,哪里知道朝中的弯弯绕绕,怕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柳仪煊笑了起来。
许轻容:“还笑!”
柳仪煊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颇为孩子气地张了张嘴,用口型说:舅舅别生气了,我保证不会有事。
许轻容见他说不出话的样子,心中生出几分愧意,他思虑许久,淡淡道:“告病吧,等过了这阵子再回去。”
第175章
第二天一大早,柳仪煊换好了官服,把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小心地看了眼外面,确定许轻容不在,运起轻功就往外跑。
系统:【你至于吗?】
薛沉:【没办法,升职第一天,我要是在这个时候旷工,手上的权力都被其他人分完了。小柳的处境是相对安全了,可童贯不就白死了吗?再怎么说童贯都对我有提携之恩,不能让他死得这么没有价值。】
系统:【童贯要是知道了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你。】
今日不用上朝,许轻容没起那么早,柳仪煊特意提前了几个时辰出发,连早饭都没吃,避开了舅舅的视线,成功离府,步行前往枢密院。
他以前就在枢密院中当值,又是童贯特意培养的亲信,跟同僚们熟得很。
大家似乎默认了他在代理枢密使的职位上坐不久,没有人给他找麻烦,成功交接了工作。
柳仪煊忙碌了半天,有人过来求见。
“大人,神侯府的追命追捕头过来了,说是想问您几件事,要不要赶他走?”
柳仪煊摇头,指了指桌案上的文书,提笔写道:让他在外面等着,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务就去见他。
枢密院的下官道:“您就是性子太好了,神侯府的捕快,说是官家亲封的四大名捕,实际上才几品官?哪儿能骑在咱们枢密院的头上。下官这就去回禀他,若是他让大人为难,大人直接拒了他就是,在自己家里,不必顾虑太多。”
系统:【他什么意思啊?挑拨你和神侯府的关系?】
薛沉:【你说小柳要是真的像他说的这样,被问起一些难以解释的地方就翻脸,会是什么后果?】
系统:【追命应该会觉得你很心虚吧。】
薛沉:【小柳的嫌疑最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要是情绪不稳,怕是会被人看轻,到时候谁都能在我头上踩一脚。工作难度也会提高。】
系统:【居心叵测!】
柳仪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把人盯得心里发毛,闭上嘴巴,讪笑一声退了下去。
他继续处理工作。
以前给童贯当副手的时候,柳仪煊就接触了这些事情,只不过决策权不在他的手上,大多数时候就是在旁边看着,轮不到他来做主。
现在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枢密院处理的都是些军中要务,除了机速房传回来的消息,就是前线的各路战报。
但是前线的事情多是由太平王负责,就算枢密院这边拿到了准确的消息,也轮不到他们直接做主。每一步行动,都要先请示皇帝,赵佶同意之后,再去跟太平王商议,要是过不了太平王那关,计划的再周详都没用。
柳仪煊把手头上要紧的事情处理完,又见了几个下属,差不多到了中午,才有时间去见追命。
他来到了旁边的耳房,身后跟了个侍卫捧着笔墨纸砚过来,摆放好之后退了下去。
追命朝着柳仪煊行了一礼:“柳大人。”
柳仪煊点头。
系统:【你这官升的也太快了。上次进宫赏雪的时候,跟无情他们还是一个辈分,现在才过去多久啊,感觉你已经和诸葛正我平级了。】
薛沉:【上次小柳就比无情官职高。但是权力不是这么算的,有些人位低权重,没有品级,但是话语权比谁都大。再加上赵佶这么随心所欲,蔡京这种权臣都有四起四落,一时风光未必是官场的起点,还有可能是终点。】
系统:【那会是小柳的终点吗?】
薛沉:【蔡京或者赵佶的终点吧。】
系统:【……】
追命被他晾了一上午,此时有些不耐烦,但是看到柳仪煊脸色苍白的模样,心知这少年怕是也不好过。
他直言道:“大人应该知道下官为何而来,大人事务繁忙,多余的话下官不再多说,便直入主题了。”
柳仪煊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追命:“圣上将童大人的案子交给了神捕司来处理,尸体我们已经验过了,的确如大人所言,死者用匕首自尽,刺穿了胸口,心脏破裂而死。只是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柳大人可否详细说明?”
柳仪煊皱了皱眉,提笔写道:那日童大人唤我过去,我到了营帐中后,就看到他双手握着匕首,人已经不行了。
追命:“帐子里有没有其他人?外面的将士没有发现异常?”
柳仪煊摇头。
追命:“没有?”
柳仪煊点头。
追命:“怎么可能没有?柳大人,请你实话实说。”
柳仪煊低下头,写:确实没有其他人了。
追命很清楚,主帅的安危有多么重要。别说是在行军打仗的途中,就是寻常时候,也不可能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柳仪煊摆明了是在说谎!
追命道:“你在隐瞒什么?童大人是你杀的?”
柳仪煊淡淡一笑,写:证据呢?
追命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已经确定了大半,童贯绝对是他杀的!
童贯死后,柳仪煊立刻升任了枢密使之职,他有足够的动机!
柳仪煊:话可不能乱说,污蔑上官的罪责可是很大的。这次我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还请追捕头在开口前,拿出证据来。
追命:“柳大人,没了靠山,枢密使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柳仪煊:多谢关心,不过我可不止有童大人这一个靠山,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
追命嫉恶如仇,哪怕童贯不是什么好人,他也见不得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而且还是这么一副嚣张的嘴脸。
他原本对柳仪煊没有什么恶感,还以为他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现在却不一样了,他很清楚他们不是一路人。
追命又问了几个疑点,柳仪煊全都回答不知道、不清楚、认定了当时没有人在旁边,等他过去的时候,童贯已经自杀了。
追命什么都没能问出来,神色都变得冷淡,看向柳仪煊的目光锐利极了,带着强烈的审视意味:“今日就到这里吧,多谢大人解惑,下官改日再来拜访。”
柳仪煊微笑颔首,请人送追命离开。
系统:【他现在肯定很讨厌你。】
薛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系统:【你可以表现得为难一点的。】
薛沉:【我才不。崔命那边,过会儿让小绵哄哄就好了,小柳受了委屈可没人哄。】
系统:【还有你舅舅呀。】
薛沉:【我哄他还差不多,这次没有按他说的告病,还从家里偷溜出来,回去以后又得挨骂了。】
柳仪煊把纸张收好,预备着下次再有人问话的时候拿给他们看,喊了几个相熟的官员,跟他们一起去饭堂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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