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医生委婉地提醒他,如果不多注意,将来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秦聿先是感到惊心,其次是滔天的愤怒与不解。
就算时今身体素质算不上最好的那批,但至少高中时并没有多大的问题,而现在仅仅只是在寒风中多站一会儿,手脚就会冰到暖不回来,国外七年,到底是多漠不关心,才能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
秦聿手用力捏紧,语气中是压抑着的怒意,
“你以为你的同事会觉得心疼,觉得你为这个项目为这份工作尽心尽力不容易?”
“还是你觉得病人会信任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对自己的身体情况都没有正确把握的医生?”
时今目光陡然锐利,冰箭一般射过来。
秦聿丝毫不为所动,声线坚冷“员工如果在这里出现问题,会对天恒造成比进度耽误恶劣百倍的影响。天恒不缺一台仪器数据试错的成本,傲天也不需要不顾大局的人。”
这句话明显说的有些重了,空气几乎有了重量的凝滞,沉沉压在肩头,让人恍生出真的窒息感。
时今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一笑。
他面容肖母,是典型的浓稠深丽的长相,只是平时周身冰冷气质冲淡这份旖旎叫人不敢多想,此刻倏地一笑,似乎五官都舒展开,却并未让人生出赏心悦目的感觉,反倒叫无端联想到古希腊某些掌管邪念的欲神。
时今开口,纯黑瞳孔中几乎是泛着些些孩童邪恶地成分:
“你不也在吃药吗?”
秦聿动作骤然一顿,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停滞错乱,随即又恢复到最初的样子,仿佛刚刚那片刻的失控只是旁人一个错觉。
他沉下声:“什么?”
时今在床上支着身体仰头看着他,身上外衣随着动作下滑,露出一截削瘦到近乎锋利的锁骨,嘴角依旧勾着弧度,
“你放在床头的维生素药瓶里的东西。”
“安布其林,用于治疗精神紊乱、神经躁动引起的头痛、心悸、失眠,非处方药,需在医生或药师指导下使用。”
功效强大,短时间内能有效缓解症状,但与之相对应的是其长期服用会造成隐性依赖,加剧失眠症状陷入恶性循环。
“过去只一个月,那个瓶子空了将近一半。”
时今面容沉冷,语调平静地仿佛在上一堂需要回答的课。
秦聿每天在卧室最多的时候也不会睡超过五个小时,每日深夜才回来,第二天又凌晨早早离去,就算再旺盛的精力和超人的体力,长年累月连续透支下也会超过人体能承受的极限。
时今看向他,句末语气下沉肯定,“你是没办法睡着。”
秦聿呼吸骤地一滞,他和时今对视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瓦解。
最开始到秦家那段时间,几乎所有重任都同时压了下来,他要一面保持优异的学业成绩,完成老爷子各种苛刻要求,同时还要应付秦家豺狼一样垂涎眈眈的三房。
一个刚刚被认回来的,父母双亡、在秦家毫无根基的、却已经成年而同时具备了极度无力和被当成眼中钉的资格的人,所有人都是怀揣着险恶用心试探着,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中,他必须时刻警醒警惕着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明枪暗箭,精准掌握在公司的形象定位和进度,暗中收揽权势的同时在羽翼未丰时收敛锋芒伺待时机。
最初没时间,越往后走愈艰难险恶,觉都是在车上飞机上各种交通工具上睡得,病态地压榨着时间和身体,随身配了三个助理秘书保证全天待命,而他自己则是几乎全年无休。
他在秦家学校公司和合作方几个地方连轴转,他根本不能闭眼,一闭眼过去就像深渊一样顺着脚踝荆棘缠绕上来,除却现实局面的需要,他其实私心里隐秘地放纵自己在这自虐一般地苦待中而短暂不用面对私人的情感。
十八岁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约定过未来的人毫不留恋地离去,而他除了哀求绝望什么都做不到。
过去所有轻狂游戏人间都像是泡影虚幻,阳光一晒就无影无踪,绝对权力面前深重到窒息的无能为力成了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无数次浅睡后又惊醒都是滂沱大雨和对方决绝转身的背影,留他被一遍遍地困在原地认识着自身是多么弱小与有限。
巨大的无力与屈辱深深尖锐地刺入少年人曾被隐藏了极度敏感的自尊与野心,对力量与权势的渴望野草般疯长。
常年睡眠缺乏带来难以摆脱的头痛,宁愿吃药来维持清醒都不愿慢下一点,并不是没有温和一点的方法,但是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将自己走在即将寸寸碎裂的冰面,停慢一步都是万劫不复,而目标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往后放。
多年泪痛纠缠成深深执念苦果,而他和时今这辈子都会捆在一起。
时今看向他,眼尾因为情绪过激而泛出的红病态艳丽到惊人,眼底隐酝着滔天波浪:“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不也同样焦灼地、病态地、不择手段地渴望着成功,同样被囿于经年困境,苦苦挣扎着勉励支撑,宁愿透支生命都不愿停下哪怕一刻,最后留下一串血淋淋的脚印?
“秦聿,不是你,”时今笑了一下,眉眼间隐隐露出凄重,语气却轻柔地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温柔的梦境:“是我们都病了。”
不是为了这个项目牺牲,而是过去的每一步都在牺牲,因为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秦聿看着他,心口像是被什么涩住,涌起难言的巨大情绪,他张了张口,几乎下一秒就要克制不住将人拥入怀里,门铃突然在这一刻响起。
时今眼神倏地清明,似乎从刚刚那种状态中猛地回过神来,偏头看向另一侧。
秦聿面色沉下来,
“进。”
李森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他来之前听到说视察时有个人低血糖晕倒秦董直接把他抱进了办公室时还不信,直到后来又传消息说那个晕倒的医生叫时今,老板娘在自家地盘上出了事,吓得他直接火速从奥泰赶来又十万加急去原味斋买了饭送过来。
李森提着饭盒走到桌边上,余光觑着老板的脸色,后知后觉的反应,他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只是短短几瞬,时今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神色,面庞冷淡精致,丝毫看不出刚刚是怎样的情绪剧烈波动。
原味斋的饭食味道极好,李森又是特意顺着口味买的都是清淡营养的,此刻打开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散着食物特有的隐隐热气。
秦聿压下心底疑问,看向时今,
“来吃。”
第28章
单人床和摆放东西的桌子隔了几米距离, 时今从床上下来脚落地的时候身体颤了颤,最后又站稳了往前走。
李森极为贴心,摆开的餐盒的时候还在旁边放好了碗筷, 此刻琳琅满目一桌本是极为诱人的画面,但一桌菜肴在严谨简洁的办公室风格下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时今压下心底怪异, 偏头看了一眼秦聿,男人身形高大冷漠, 此刻长身而立站在桌边,脸上神色明显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嗯......时今顿了顿, 收回目光, 既然主人都不在意, 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他确实也饿了, 刚刚情绪上来对峙时不觉得,此刻缓和下来, 胃中的空落烧灼感明显开始一股股地翻涌上来。
时今拉开椅子坐下, 拿起筷子的手停了一下,又转看向秦聿:
“你不吃吗?”
男人目光沉沉,摇了摇头。
哦...时今垂下眼, 低头吃了起来。
青年吃东西并不像一般人那样狼吞虎咽,动作幅度优雅, 但速度却并不慢, 艳红一节小舌在木制筷子中偶尔间或一闪。
吃到喜欢的东西会微微眯起一点眼, 他自己察觉不到,眉梢却露出像是一只被满足的小猫一样的天真神色。
李森见时今吃起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老板这下总该缓点神色了吧, 像他这种金牌助理就是这样上能写报表陪老板征战四方下能极速应对老板娘突发情况确保老板私生活和谐。
李森正在心里啧啧感叹着自己这种超级优异工作能力,余光突然触到秦聿面庞, 整个人倏地一震。
秦聿站在桌外,也是时今背后一点位置,青年,贴在耳侧的黑发乌黑柔软,雪白面颊侧面不明显地被食物塞出一个另人心软的小小鼓包。
或许是背对着,又或许是吃的太专注了,因而也没注意到他身后男人的眼底是怎样无数情绪交织在一起惊人的深重。
那是一种某种饥饿徘徊太久的大型野兽,终于抓住了心心念念的猎物,却并不急着立即吞吃入腹,而在继续耐心地等待,等待着猎物心甘情愿露出最美味的一面,而宁愿当下的忍耐,却并不让人感到暂时放松,却更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心惊。
而被他看着的人却是对背后的一切毫无察觉,露出的一截后颈毫无防备的雪白纤长。
李森强压下即将脱口的惊讶,硬是凭着多年素养生生维持住了表面镇定,低头掩饰面上震惊的情绪,心里一时有点恍惚。
老板他......这么爱的吗。
而秦聿也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一记眼刀扫过来,李森顿时感觉如芒在背,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在这里似乎当了个电灯泡,心里暗骂自己真是疏忽了没眼色,一边悄悄顺着墙边退了出去,把空间再次留给两人。
李森退出去后不大的办公室内再次安静无声,只有碗勺偶尔交接碰撞发出轻微清脆的响声,在冬季微凉的空气里悄声回荡着。
而另一边邹经理自时今被抱进去就焦急地等在门外了,交叠在身前的手指不明显地扣着,时不时掏出两张纸巾擦擦脸上渗出的汗。
都是人精,在秦董把人抱起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件事坏了,半天心思在心里七上八下转了八百个弯。
且不说时今到底和秦董什么关系,就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不管怎么样,都是在他的管理下出了纰漏,若是秦聿执意要追究,那他是肯定担待不起的。
见李森出来连忙迎上去,面上陪着笑,“李总,里面怎么样了,小时医生没事吧?”
李森虽说只挂了特级助理的名头,但这是正儿八经从潜龙时期就天天跟在秦董旁边立下大功的,就是他们这些下面分公司的经理见到了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李总的存在。
此刻高深莫测地看向他,倒真有点唬人的劲儿,话音里半明半露:“秦董的意思是,为公司工作是好事,但之后也得有个度。”
邹明愣了下,随即意识到这是在提醒他,连连点头:“哎哎,我知道了。”
时今真正收拾好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青年面容素整衣冠整洁,还没走到拐角处就遇到了一早蹲守在这里的邹明。
时今脚步停了停,看向他:
“邹总。”
“哎哎,时医生啊,”邹明面上笑眯眯的,心里擦了擦冷汗心想这声总他可能还真担待不起,“这些天实在是辛苦你了,今天就正好放个假,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调整调整。”
时今心下有些怪异,眉头耸了一下想说什么,邹明却又先一步开口:
“时医生啊,你们年轻人工作就是太用力,但生活还是得劳逸结合嘛,你看这也快下班了,今天就早点回去,要说起来也是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天真是辛苦你了。”
时今这下是真皱眉了,但邹明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不好再不识趣,随即也礼貌地笑了笑:
“好的,谢谢经理,我去拿一下东西。”
“去吧去吧,”邹明看着他,“回去好好休息啊。”
看着时今总算下班,邹明心里这才松了口气,总算先保住了自己的经理位置。
不过也是,邹明一松懈下来后重新看向青年离去的清瘦挺拔背影,心想要是他家里也有这么个妙人,估计也会像秦董这样恨不得揣兜里捧在手心心里捧着护着。
时今重新回到实验室的时候,众人正在各自忙各自的。
刚刚时今被抱走后,留下的另几个负责人先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几秒,视察的主角都不在了但他们这行也不能这么草草结束,几个人又重新走着排着看了遍数据和材料,刚刚才送走又重新回到工位上。
此刻一院的其他医生们理资料的理资料,做数据的做数据了,见时今回来,众人虽然谁都没先上前,但余光明显都悄悄瞟过来注意着。
时今迈进来的步子顿了顿,随即心里释然。
毕竟也是,就这么堂而皇之众目睽睽之下被名义上最大的老板直接抱走,又是喂糖又是送饭,谁看了心里面都会觉得好奇猫腻。
“时哥,”最后还是施永涛先走上去,“你没事吧?”
施永涛性子比较直头直脑,说的俗点就是有点缺心眼,但是人不坏,此刻胖胖的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
时今表情缓了缓,“没事,只是一下没注意。”
“哦哦,”施永涛点了点头,笑的有点憨,“那就好那就好,我们还说这几天做数据多亏了有你,不然进度肯定没这么快。”
时今摇了摇头,“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周峰跟在施永涛后面,此刻也看向时今。
青年依旧穿着下午那身白色外衣,面色却已经好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泛着透明的苍白色,透着点红粉的色泽,此刻和人讲话时看过来,神色难得的显出几分平日疏离外的温和。
“对对,”施永涛听了后,连连点头,像是又想起什么又开口,“不过秦董可真好啊,你当时一倒一下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秦董唰地一下就冲了过来,而且他看着那么凶的一个人居然还随人带着糖。”
周峰原本还在笑着,听了这话心里突然一跳,连忙上前打着哈哈:“秦董关心员工嘛,你看我们来天恒的这几天,伙食设施,哪样不是顶顶的?”
施永涛没反应过来依旧嘟嘟囔囔地,“说是这么说,可是秦董随便叫一个人或者让我们医院的人过去不就行了,他当时直接一下就把时哥抱起来了,不知道地看那紧张样还以为是他老婆倒了呢。”
周峰在一旁小心觑着时今的脸色,心想施永涛这傻货这回说的还真没错,这可不就是秦董老婆吗。
明面上却是一巴掌打在施永涛肩上,“你说什么呢,我之前还天天给你带早饭呢你怎么不说我看上你了。”
“再说秦董这是以身作则上行下效,业内有几个能把员工身体健康这么重视,大家才都愿意努力给公司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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