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临界,这之后再喝多少的药用多少的治疗阵法,也不会再有半点的改变,至多只是让他在体感上觉得舒服一些,并无治本的作用。
于是他静静地贴靠着陌尘衣,感受到修士更加高的体温,舒服地眯起眼睛,在有些昏昏欲睡的松弛中,秋眠忽然问道:“师尊,命运到底存不存在啊?”
这种太过抽象的问题,秋眠以前根本不会去思考,云明宗求学生涯中,他脑子里真的没有太多的苍生大义,他想的都是些可以摸得到尝的到的东西,比如云的味道,或者功课怎么对付过去。
可以说他想的最深的一个问题就是有关与师尊的情爱,那是他当年人生的最大难题,至于命运这劳什子的东西,简直是天边的浮云,如果当年有人问他,他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吃饱了没事干。
但现在他无法不去想这个了。
穿书局有记录关于另两个境界如何对抗邪祟的过程,他读过后只觉那些修士好勇敢,他们那么坚定又坦然,所承受的东西并不比他少,可是却能够独当一面,爱着此间生灵,不认命运的安排,秋眠很羡慕他们。
因他只觉自己在翻书计划进行的最后,是真的相信命运,且已经认了命。
不爱苍生天下,也无慈悲之心。
他也只能用那个最笨的方法,让命运继续向自己拔刀,穿过身躯的同时,将仇人也一并杀死。
陌尘衣深深看入他的眼底,道:“我理过千万的因果,因是抉择,那么果就是命运,但我们往往那么多的抉择的机会,所以这个果,也不是我们想要的。”
他单手揽上秋眠的腰,将二人的距离再拉近几分,道:“我相信命运的存在,我认了它给我的命定的责任,眠眠,师尊只做到了这一步,但之后的一步,你先做到。”
秋眠问:“什么?”
陌尘衣道:“败它。”
“眠眠,你只是接受了它,但没有被他打败,妥协未必就是输了,它磋磨你的时候,你亦在打磨它,只要这较量还在一日,你便赢它一日。”陌尘衣深深看入他的眼底:“眠眠,你很棒,你从没有向它认过输。”
秋眠与他对视,却不想再哭。
他忽然撒娇一般问:“那么天道,我会有奖励吗?”
陌尘衣便笑了,同时把那对妖族颇有了解的楼主教与他的双修法诀,在心中过了一遍。
他道:“师尊我一无所有,不再是天道之灵,给不了功德奖赏,这样的天道……眠眠,你还要我吗?”
秋眠乍听这话,竟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被陌尘衣抱起,才慢慢回过味,他下意识牵了牵他的衣袖,陌尘衣问:“回屋,还是……”
话罢竟自行做了决定。
叶堆如毯,并不比屋内差,灵力养出的桃花木叶干净松软,是白蛇的最爱。
而陌尘衣只觉自己心如擂鼓,灵屏之内当无人可见,可雪后明亮,少年人衣襟一掌便可开。
深陷的锁骨盛了白晃的天光,尖尖的下巴微收着,两瓣唇一时抿紧,又一时分开。
陌尘衣吻了上去,感受到吐息和温热的纠缠,那是鲜活证明,不再是千万冰冷是灵魄的碎片。
秋眠胸口起伏,脑中空白一片,可身子却先行依着那温度,变热了起来。
第57章 非梦
他是要靠外界温度来暖自己的生灵,却从未在旁人身上汲收过如此高的热度。
比炙热的火焰更加旺盛,滚烫的浪潮一重高过一重,汹涌到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地步。
秋眠一时恍然,不知是梦化蝴蝶,亦或蝴蝶化梦。
“眠眠,别跑神。”陌尘衣捧着他的脸,与他对视,将弟子那几乎散乱的目光引导着重新凝在了前方。
乌黑的长发宛如拉下一道垂帘,雪后的白光映入缝隙,似是早春时节的桃花汛,开冻的溪水边藏了白蛇的巢穴。
陌尘衣低声道:“看着我。”
浅云色的腰带已经松开,本就不紧的一系,用二指便可勾散。秋眠怔怔望着上方的陌尘衣,疑心他下一秒又要拿出甚么会发光的光团。
他还是觉得不真。
这样的场景,在他真正的少年时期,曾频频入梦,醒来后就会潮湿黏腻,如入泥沼。
在竹州的南星医馆,他在印葵的身上听见了过去的影子。潮雨的夏日夜晚,连风也拖出了湿水棉絮般的缠绵,他惊慌失措地摔到屋后的湖水中,跌碎了一池的清冷宁静。
风吹开了遮月的流云,婵娟出于其后,洒下皎皎的光辉。
在重重的波澜间,秋眠看到那情态百出的妖物的模样。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许多事皆已发生改变,他和鹤仪君,恐再难成寻常师徒。
后来他被逐出了师门,在挽仙楼中吃尽苦头,那几乎是比修炼诸天闻我还要煎熬的岁月,亦是他将会深埋一生的恐惧和不堪回首。
挽仙楼要他做盘踞枕边的毒蛇,先练的便是入情而不迷情,流水般的药材送到驯养杀手的暗室,那楼主受了他四师兄的委托,定制的要求比艳杀的刺客更难。
清冷的琴师在动情时会有千般的风情,不可见光的茫然双目,悱恻纠缠中蛇信便要索去性命。
他又成了深渊下的捕猎者。
也曾被开过灵识学那柔情的分寸,可笑他离了云明宗后于世间的第一眼,却是落地铜镜中双颊酡红,面有痴然的妖。
秋眠太厌恶那幅样子了,好在并未有多少人见过,他和白蓁在第一回的任务中叛逃出楼,毁掉契印靠的是催化的禁术,反噬的结果便是红黑的纹路爬满全身,教人见了一眼便要尖叫逃开。
可是这样再好不过,他讨厌这招来祸端的皮囊,毁掉了就毁掉了,没有半点的可惜。
若说真的有挽仙楼训习傀奴之外的人,看到过他那个样子,大抵只有系统α307。
那是来自于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合欢媚骨,阴差阳错之下他与晏氏早有牵连,诸多因果也同时牵他去了法则阵中。
九暮宗的季晚有着天真澎湃的恶意,既然在挽仙楼,又装什么清高风雅,向来出手奢侈的季氏少主,轻而易举便将那媚骨炼的药下给了双目蒙纱的少年琴师。
秋眠记不得那时自己回房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补了一个因果灵屏在门口,再醒来时,系统浮在一旁,明明灭灭,像是电量不足,或者是在骂骂咧咧,还有几分表达难过的数据波动。
但媚毒确实解开,秋眠看着已经在泛粉的系统光团,觉得这系统怕是把毒过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这系统还委屈地说,吸收那媚毒简直要把他的芯片都给烧坏了。
α307这样撒娇,却还是不忘给他买了一套补充水份的套餐,又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他的手背。
秋眠没有力气,与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问他芯片烧坏会怎样,那系统就吭哧吭哧地嘟囔,说可能会冒烟。
其实并不会冒烟,这情毒也没有把陌尘衣怎样,他本就是天道化成的系统,其实十分类似于后来的山灵叶疏,只是没有那么完备。
彼时的这个改造,由穿书局的苍生天道亲自操刀,那芸芸众生的集合体对他说:一旦改造本就所剩无几的神格,以后天光总系统便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仍要给穿书局做事,却永远不会有再度造化境界的机会。
“天道救天下苍生,你却为救那一人。”话罢又笑了一声,这位三老板淡声说:“你们这三个境界的人,倒让吾刮目相看。”
又见这已虚弱万分的小天道,正望着身边协助改造的太仪计划的总指挥。
“我的徒弟……”太仪天道看着那总指挥,沙哑着问:“他如果要接因果法器,参与剧情的改变,变异指数高到法则会出手……这之后,他有没有可能,活下来?”
太仪远程支援组的总指挥如实道:“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
同时拉了一块光板出来,道:“太仪先生,我解析了太仪天道法则的构成,这些法则有特殊性,与您一样有其柔情所在,是分散而不是直接抹去,您的徒弟在完整因果之后,并不会痛苦,法则会在瞬间,将他散成千万以上的灵魄碎片。”
顿了顿,说:“当然,太微天道先生会用溯游术结合阻隔法阵,他的碎片不会掉到虚空中去,仍在您的太仪界。”
陌尘衣灰暗的眼底,便猛地迸出了光来。
不流散虚空的碎片,便意味着还有聚集的机会。
总指挥这番话说的公事公办的样子,但那苍生天道抱了臂,颇有古风的长袖垂下来,道:“喂喂喂,好歹三老板站在这里,你们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那总指挥便更加正色说:“苍生先生,您说过,太仪唯一的任务员,要救。”
“啧,你知道他这种心情,所以早就留了这个预案?”苍生天道调笑完这一句,再道:“但是你这样也就和他们牵上因果,你如今是太徽的代理天道,他们欠你这个因,你要如何算?”
总指挥兼太徽界的代理天道高深莫测地笑道:“这个因,于那孩子而言,未必是坏事。”
陌尘衣感慨:你们苍生天道部的人,果然各个都是狐狸属性的,算的忒全了!
但他却由衷的感谢他们。
一人如何比天下,可是也只有他们这个以“苍生”为命名的部门,有舍弃自我、舍弃旁人的残忍,却也有不放弃任何一个生灵的温情与坚持。
“时间到,准备开始。”苍生天道运了灵力在手,来自远古的浩大力量,凝聚成了灵丝和刀刃。
刀刃与实体化的天光系统环绕其间,照亮那苍白的太仪的面目,主刀人沉声道:“吾等进入不了那个太仪,千万碎片,一旦开始解构,你便要追逐而去,完成定位,计算量之大,稍有不慎,系统运行过载,便会烧毁。”
苍生天道说:“这是最坏的结果。”
陌尘衣合上眼,道:“同散太仪,却也是一个好的结果。”
苍生天道默然不语,将灵刀斩入神格,浩荡灵力四散八方,被天光系统吞并,陌尘衣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正是:“编号α307,祝你好运。”
仿佛无穷无尽的碎片迸射太仪,陌尘衣走遍的,何止是这山河与人间。
他早已见过太仪的全部的模样,但心中所念,却唯有那一人。
不过就是真的运行过载了,把脑子烧坏,导致了对面不相识的情形。
陌尘衣想起隔世的初见,心中密密匝匝地疼,秋眠本仰躺在雪堆般的桃花上,见状伸出手环住陌尘衣的脖颈,按住他心口,道:“吹吹,师尊。”
陌尘衣哑然失笑,道:“眠眠,不哭了。”
“我会哭,你知道的。”秋眠却贴在他耳边,“但师尊,你一定不要听我的。”
陌尘衣胸腔震动,秋眠也空出一只手来,将他的腰封拉散,继续道:“怎样都可以,师尊,怎么都可以。”
他叹息似的哽咽了一声,“鹤仪君,我十七岁时,便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我不敢,我怕你厌弃我,再也不会和我去江南……”
这是他第一次表露深藏的心绪,“后来你不在了,我又每时每刻都在后悔,有时候我梦到当年,你对说我,你也喜欢我,我们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一会儿梦就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咸涩的泪水被轻柔的吻触化去,可秋眠想要的并不是这个,他双目赤红,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或在梦幻泡影破灭前,放下了一切,决定在此长眠。但滚烫的温度让他徘徊在迷幻的边缘,他一咬牙,道:“所以师尊,痛也可以,师尊,我想要这个。”
他用极端的方式离开心魔阵,手臂上曾遍布道道血痕,秋眠根深蒂固地认为,唯有疼痛,才能照见现实。
然而陌尘衣又如何舍得?
纵有千般的理解,万般的明白。
唯独这个,他不舍得。
他不想再让眠眠受痛了。
这本该被捧在掌心的明珠,揣在怀里的生灵,却已经足够的痛过了。
“小家伙。”陌尘衣抚着他光滑的后背,像是第一次在深渊下见面时那样唤。
分明他这本相与鹤仪君大为不同,可此刻他们的神情,却如此相似。
那是如同在听过小蛇十万个为什么之后,宠溺的纵容,只是从前不过一刹,此刻得以驻留。
陌尘衣幻化出一瓶琉璃玉盒,软膏启盖后便有清淡的香,道:“眠眠,师尊教你,还有比那个更可见证实的事情。”遂又亲了亲弟子薄薄的泛红的眼皮,“但那一句话,为师听你的。”
这一回,你便是哭,为师也不会止休。
桃花垫褥,大雪为披。
灵屏阻隔了外界呼啸的风雪。
灵屏之内,秋眠用想用双臂挡住脸,却被陌尘衣拉下,这一刻为长者不容置喙的决定却反而让秋眠的心饱足到膨满,柔韧的蛇性亦彰显在这具人身上,他缠愈紧,对方亦不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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