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方云新的对话,”邱澄反应过来,“你听到了多少?”
“从他说他理解你开始。”
邱澄皱着眉头回忆了片刻。
……不是,那不基本上全部都听到了吗?
“从那里就开始的话,不值得生气吗?”邱澄在脑子里复盘了方云新说的每句话,“他说这种话,任何一个你的朋友听完都会生气吧。”
傅子晔听完邱澄的话之后沉默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微微吐出三个字:“你没说。”
“我没说什么?”邱澄有些疑惑。
“朋友。”傅子晔说,“他问你你是什么,你没有回答过。”
邱澄沉默着抿了一下嘴。
他当然是把自己当傅子晔的朋友。
只是他也知道他和傅子晔中间隔着一张薄薄的保密协议,从同住到被监视,没有一件事傅子晔是自愿的。
这种入室抢劫般的友谊,邱澄觉得自己是强加的一方,他不确定被“抢劫”的一方会不会认为这是一种友谊。
所以他没法斩钉截铁地回答方云新,他自己气都短一截。
“因为我不确定……你是怎么想的。”邱澄有些犹豫地说,“我觉得朋友得相互认为是才算。”
傅子晔的脸色变换了好几下,半天才听懂邱澄在说什么。
“所以现在这个年纪还得发出邀请说‘你要做我朋友吗’才能确定是朋友吗?那是不是还得握下手完成仪式?”傅子晔觉得好笑,“邱澄,你是小学生吗?”
“喂!”
邱澄有点无语,但过了片刻也觉得好笑,叹着气笑出了声。
“至于我对方云新。”
傅子晔把话题绕回了这件事上,决定大发善心帮帮自己的朋友。
邱澄听到关键词之后立刻竖起了耳朵。
“虽然我觉得就算说了,对你好像也没什么帮助。”傅子晔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需要闭口不谈的事情,“我可能喜欢过他吧,但很早就不喜欢了。”
“可能?”邱澄歪了歪头,把自己脑子里“傅子晔情根深种”的版本都过了一遍,一种货不对板的感觉油然而生,“为什么是可能啊?”
傅子晔皱了皱眉头,回忆了片刻。
“我从头说起。”傅子晔咳了两声,“我认识方云新是在两年前。”
“那阵子我情绪不太好,写的东西挺怪的。老陈听不懂我在表达什么,我俩磨一首歌都要磨好几天。后来偶然吧,我有次去找老陈的时候在教室里碰到了方云新,我们聊了几句,我发现他好像懂我在写什么,我认为他理解我。所以开始想认识他。”
“要说喜欢的话,发现他理解我的那一瞬间是有悸动的,应该算喜欢吧。但后来和他接触多了,发现他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所以很快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傅子晔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有人理解自己是挺可贵的一件事,所以他在华英的时候我也一直把他当朋友看。”
邱澄听着思考了一会儿:“那后来他离开华英,你还是一直对他很好……”
“一开始是觉得有点愧疚。”傅子晔摇摇头,“我以为他被赶出华英的源头在我,我要是不喜欢他一切都不会发生。只是最近才知道不是这样罢了。他只是在骗我,有我没我,他本来就要走,傅程斌本来也容不下他。”
所以什么直男装gay骗心可能是不存在的,但骗钱骗同情确实是真的存在的。
邱澄理清了思路,歪了歪头。他整个人贴在门上,像只抱抱熊。
傅老板以为自己儿子是愚蠢的恋爱脑,而傅子晔则觉得自己的爹连自己交友自由都要干涉。
如果两个人有人愿意先开口沟通,可能也不会让彼此的误会深到这个地步。
“你之前说还有件事想和方云新确认,”邱澄摸摸鼻子,“原来是真的有事情要确认啊?”
傅子晔抬了抬眼皮:“不然呢?”
“我以为是你对他旧情难忘的借口。”邱澄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是什么事情啊?”
傅子晔垂下眼,没再看眼前的人。
“撒谎的人不会只撒一次谎。”傅子晔开口道,“既然他之后的事情是在骗我,那么之前的事情是不是也在骗我。”
“我不关心别的事情,但我想知道我认识他的那天他说的话是不是假的。傅程斌说我这种人世界上没人理解得了,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对的。”
傅子晔对被理解和认同感的执念太深了。
邱澄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看傅子晔采访时一直抓不住的那个感觉是什么了。
——傅太子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长大,在国外的时候是异乡人,回国后也成了“异乡人”。
他在别人家里他是外来者,等回到自己家里之后他依然是“外来者”。
他不会后悔,他对自己的选择很坚定,但是他也很……孤独。
他很孤独。
——————
两年前。
傅子晔去403教室找老陈的时候是没想到会扑个空的。
他进教室周游一圈之后才在“教室使用表”上看到音乐课的排课是在上午,他把时间记错成晚上了。
傅子晔遗憾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败兴而归,却意外在地上捡到了一张信纸。
那张信纸像是心思很细腻的女孩子会用的那种。A4大小,淡黄的底色,横线间会点缀几朵小花小草的图案,左下角还有一只在听纸杯电话的小熊印花。
信纸被图案占了大半,能写的地方虽然少了点,但都被洋洋洒洒写满了。纸张的背面还有一段简谱,手写的记得很凌乱,但傅子晔认自己的曲子毫无障碍,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自己这阵子发给老陈的东西。
他坐在教室里盯着这张纸看了半天,然后被一阵敲门声惊得回过神来。
“我有东西落这了,”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我来拿东西。”
“哦,好的,”傅子晔站起来,发现来人正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看,于是便把自己手里的信纸递了出去,“是这个吗?”
来的人愣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
“写得挺好的。”傅子晔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上午的音乐课是加人了吗?我好像之前没见过你。”
“不是,我是下午表演课的。我们最近也用这个教室。”
“表演课吗?”傅子晔显然有些惊讶。
“对。”来人盯着傅子晔看了好几眼,然后确认般问道,“你是傅子晔吗?”
傅子晔点点头。
“我早上意外听到的,”来的人把信纸在手里翻看了一下,然后语气很温柔地说,“觉得很好听就记下来了。然后顺手写了些自己的感想。”
“是吗?”傅子晔有些意外,但旋即又想到有的人唱演不分家,也没那么意外了。
他其实能感觉到信纸上的内容不是原作者想写的全部,应该还有些未尽之言,但因为篇幅原因没有写全。
“这首曲子是我写的。你之后还有什么想法可以找我聊聊看。”傅子晔拿起手机,似乎是想加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嗯……你叫什么名字?”
“好的,没问题。”来人把信纸折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对傅子晔咧开一个笑脸,“我叫方云新。”
【作者有话说】
是的,是小邱丢的
是的,有小偷
第0017章 入戏
林宫民最后选择放弃女主的时候,表现得很平静。
他虽然心里早就对男女主的关系有了些了解,但仍旧执迷不悟地追求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天他结束工作后到写字楼去看望加班的女主,看到男女主为了同一个项目吵吵嚷嚷地奋斗到了深夜。他们说得是他听不懂的话,讨论得是他无法插手的事情。林宫民听着听着,然后有些醒悟般地笑了。
他把自己手里的花放在了前台,联系助理给自己的两位好友送去了夜宵。
走出写字楼的时候他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在经纪人的催促下很快地钻进了自己的保姆车里。
车窗外万家灯火流光溢彩,经纪人坐在前座,絮絮叨叨念着他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进度。
林宫民没有说话,盯着窗户上映出的自己眼波流转。
一直如此而已,他只是重新回到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罢了。
……
“我感觉林宫民好可怜。”
下了戏的邱澄站在休息区,吹了好久的冷风才平复心情。
季然坐在他的旁边偷吃夜宵,这会儿正被他有感而发的话噎了一下。
“怎么感慨得这么突然?”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理解自己的人,但那个人却喜欢自己最好的朋友。”邱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叹了口气,“这样不是一次性失去了两个很重要的人吗?”
说完他有些悲愤地看向季然,刚下戏的他目前处于一个完全迁怒的状态,满眼都写着“把他老婆还来”。
“干嘛啦。”季然嘴里东西堪堪才咽下去,“这一开始就是我老婆啊。”
“这我知道啦。”
但知道和感受又是两回事。
邱澄觉得自己心里堵堵的。
林宫民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解自己的人,以为那个人可以来到自己的世界里。结果发现她不仅有自己的世界,而且在那个世界里有真正可以共同战斗共担痛苦共享喜悦的人。
和先来后到没有关系。他和女主只是除了灵魂有共鸣的那一瞬间外哪里都不合适,错的人在任何时间相遇都是错的。
但是自古以来让人最伤心的还是从有到无,希望破灭的一刻比从头到尾都没有希望要痛苦得多。
邱澄觉得自己真的像人格分裂似的割裂开来。
他的心有一部分作为林宫民在体验角色的感情,他从悲伤走向释然,到最后消解自己的情绪重新往前看;而另一部分的心则代表他自己,他感觉到有一些疼痛,他因为林宫民的悲伤而产生的疼痛。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季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盯着邱澄不太好的脸色看了半天——他以前没见过自己这个好弟弟这副样子。
邱澄挠挠头,吐出一口气:“是的。”
“不过,男二不是就是这样子吗?”季然看他,试图疏导他情绪,“你之前演过不少这种吧,好像出来的还挺快的。”
“林宫民不太一样。”邱澄剖析自己道,“但也可能是这次我比较用心在演吧,因为压力比较大所以投入了比较多的心力。我以前演戏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么多的。”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
入戏出戏这种事情是演员一生的课题。
季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很用心揣摩的角色也给自己带来了很大影响,他和角色共同悲喜,连带着对所有对手演员都很有感情。那是他出戏最为艰难的一次。
不过后来戏演多了成了老油子,也自己找到门道了。
“如果是第一次这样的话,入戏太深也可以理解的。”
“入戏太深吗?”
邱澄认真地思考起来。
季然拍了拍邱澄,然后做贼似的小声说道:“你不会是真的感觉自己爱上曼姐了吧?”
“……啊?什……”邱澄听到这个猜测脸一阵白一阵红的,赶紧摇头加否认,“哪跟哪儿啊,和曼姐有什么关系?”
“不是曼姐……”季然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哥,”邱澄嘴角抽搐了一下,此刻完全从情绪里走出来了,“我一般很少会这么无语。”
季然大笑:“很合理吧,你戏里接触最多的,不就是我和曼姐吗?”
被季然问完这两个问题之后,邱澄思考的方向已经完全带偏了。他静下心来想了想,发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奇怪。
“不是你们俩。”这回和做贼似的小声说话的人轮到邱澄了,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然哥,演员爱上自己的角色,是没问题的吧?”
演员爱自己的角色当然没有问题。
整个剧本里演员最熟悉的就是自己饰演的角色。包括后续的和其他演员的交互、彼此的情绪处理、接戏搭戏,最大的前提都是先在这个剧本里理解自己的角色,成为自己的角色。在这个过程中产生所有的感情,都是正常的。
“当然。”季然肯定地点点头,过了会儿又问道,“你爱上的是林宫民?”
“不是。”邱澄下意识地否认道,“……不算。我只是稍微有点嗯……心疼他?或者说,可怜他?之类的吧。”
这个问题对于邱澄来说太像烫手山芋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
别的演员应该没有这个困扰吧。
邱澄想。
他们应该可以很坦荡地说自己爱着这个角色,说自己的身上从此留下了这个角色的一部分。他们可以坦荡地爱着自己演过的角色。
但邱澄不敢这么说。
可能是因为他的眼里林宫民并不是一个全然由他塑造出来的角色——于他而言,林宫民甚至是一个长着傅子晔脸的角色。
所以对着林宫民讲到爱、讲到喜欢,邱澄第一个想法是不准想。
季然看着表情很奇怪的邱澄,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邱宝,”季然深思熟虑了一会儿,语气郑重地说道,“过几天咱剧组杀青之后,要不要来我家打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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