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刚想推辞,就见他微一抬手,一道璀璨流光携着风雷之势破空而来,易惊寒手中多了柄长剑。
林清心中一动,这是要带他们御剑飞行?
然而易惊寒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站上剑身,而是执剑肃立,向着阶前的空地纵劈而下。
一股磅礴森然的剑意倾泻而出,耳边腾起轰隆巨响,气流扰动如同山岳崩催。林清在这剧烈的震颤中几乎站立不稳,他与潘咏思相互扶持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恐。
这是人灵魂深处对于超出自身认知的强大力量的本能畏怖。
数息之后,烟尘渐散,被剑刃划过的虚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缝。
林清的瞳孔慢慢张大了。
仿佛空间被人撕裂出了一道缝隙,缝隙的这端是白雪皑皑的青山,另一端则是一道林木掩映中的山梯。
这道山梯林清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打扫了整整三个月——天玄宗前的山梯。
易惊寒这一剑,竟直接劈出一条通道,连通了从青山到天玄山两个远隔万里的空间。
“哇!!!!!!剑碎虚空!!林清,你看你看,”潘咏思大呼小叫地惊叹着,绕着那凭空而立、恍若没有厚度的裂缝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扭头看向林清,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是剑碎虚空耶!”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踏了进去。
林清虽然对“剑碎虚空”没什么概念,却也对这一剑的威势感到叹服。他一脚踏进裂缝中,再出来时,已经到了天玄山脚下。转头向易惊寒道谢,裂缝那端的易惊寒淡淡点头,随即一挥袍袖,裂缝消失不见,眼前的场景恢复作苍翠的山林。
……
二人疾步踏进正殿,谢无欢抬眼向两人看来,不知是不是忧虑林玄尘出事的缘故,那眼神中竟有几分阴冷沉郁,看得林清后背无端泛起丝丝寒意。
座上的严时渊也讶然抬头:“怎么来得这么快?”
林清:“易掌门送了我们一程。”
严时渊不解:“嗯?”
潘咏思补充道:“用剑碎虚空。”
严时渊:“嗯??”
但林清顾不上解释那么多,他俯身一礼,便急忙向谢无欢问道:“师父,有大师兄的下落了吗?”
谢无欢敛眸,摇了摇头。
林清心下一沉:“大师兄他……究竟怎么回事?”
严时渊叹了口气,说起了事情原委。
林清走后,谢无欢便安排了温子升(注:林玄尘原来的随侍)及另外两名内门弟子照顾昏迷中的林玄尘。就在昨日,林玄尘醒了过来,但表现得十分奇怪,好像不认识温子升,对这三人也都无端充满了敌意与戒备,想要将他们赶出落霜居,三名弟子因此受伤,不过好在并未伤及性命。温子升强撑着向掌门报告了此事,等众人再次来到落霜居,林玄尘已不知去向。
这状态,听起来确实像是心魔附体,出现了幻象……
不过林清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他蹙眉望向谢无欢:“师父,会不会是……?”
谢无欢知他心中所想,道:“不是被摄魂铃所控。”
听到谢无欢亲口这样说,林清紧绷了一路的心才略略放松。
严时渊道:“余燃已经带人在寻找林玄尘的下落了,不过……唉,如今林玄尘已步入元婴期,境界几乎与我等同列,他若一心想要隐藏行踪,恐怕余燃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
此世间踏入元婴境界者寥寥,林玄尘修为进境之快,实属罕见。可修行太快,难免便会出些问题——前有时不时发作的寒症,后又有心魔附体。
对修行者来说,走火入魔是大忌,但也并非不可恢复,只要坚定道心,不为幻象所动,心魔自可消除。
林清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后,想去找温子升再问问当日的详细经过,便向谢无欢和严时渊说了声“弟子告退”,打算离开。
谢无欢叫住了他,关切地问了一句:“林清,你此次青山之行如何?可还顺利?”
林清躬身回道:“多谢师父记挂,弟子已顺利将碎梦剑交还给易掌门。”
“是吗?那就好。”谢无欢微微颔首,含笑应道。
林清出了正殿,直奔温子升所在的弟子房,却被告知他受伤昏迷了,还未醒转。林清便干脆守在弟子房外,一边等温子升醒,一边等余燃那边的消息。
等待过程中,林清突然想到苏满星能通过占卜寻人,明柳的一缕生魂都被他寻到了方位,或许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找林玄尘?
于是急忙给苏满星去了封传讯符。
到了夜晚,温子升终于醒了,回想昨日情形,他说:“玄尘真人一看到我们,就很警惕地问我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和两位师弟面面相觑,说这里是天玄山云渺峰啊,玄尘真人就很生气,说我们胡说八道,要把我们赶出去。”
林清听得一头雾水,又反复问了几次,却没能再获取到更多信息。为了不打扰温子升休息,只好先行离开。
他推开了落霜居的大门,看到院落中那棵依然繁盛地梨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为什么,才过了三天,他已经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他总觉得,当初他若是好好地守在这儿,而不是选择逃避,林玄尘可能就不会出事——至少,他也能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听别人转述事情的经过。
也不知道林玄尘如今在哪儿,会不会正在哪个角落里,被幻象所折磨,痛不欲生?
林清想象着那个场景,鼻子一酸。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梨树下时,一个传讯符在他面前显现出来。
——苏满星的回信!
没想到这么快!
林清立刻拆开去看,没想到这信竟是出乎意料地长:
“林兄你给我来信啦,哈哈我好开心!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好无聊,云荼长老天天安排我们要么处理云城河底的尸体,要么去冥渊鬼地清扫残余的阴煞——河底好多尸体啊,而且在水里浸泡了近百年,都腐烂得不成样子啦,可即便这样云荼长老还让我们仔细检查尸体,不要漏过一丝线索……”
林清一目十行,迅速略过这些废话,向下看去:
“不过林兄你怎么会问起我玄尘真人的下落?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我刚卜过一卦,他现在就在天玄山啊……”
看到此处,林清一愣,林玄尘现在就在天玄山?他回来了,还是从没离开过?天玄山这么大,他到底在哪一处?
继续向下看,苏满星却已经结束了这句话,转而换了个话题:
“……说起玄尘真人,我想起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下边还有很长一段文字,林清还没看完,便忽然感觉身后拂过一阵清风,风中夹杂着梨花的甜味,还有一股熟悉的清冷淡香。
林清呼吸蓦地一滞,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此时寂静了一瞬。
雪白袍袖无声无息地从高处翩然拂落,伴着那阵清风将林清拥在了怀中:
“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
第75章
林清不太懂林玄尘话中的意思,他歪了歪头,表情有些许茫然:林玄尘是在说他一直就在落霜居,没有离开过?
林清从林玄尘的怀中退了出来,转身去看他。
寂静的夜色中,林玄尘眼睫低垂,眼神是十二分的专注,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乖顺,没有一点儿走火入魔后陷入癫狂的样子,反而像是一只高傲的猛兽突然被驯服,变得俯首帖耳。
可是,他的表情正常之余,又不太寻常。失而复得的欢欣喜悦、全心全意的眷恋依赖,以及遮掩不住的缱绻温存,全都从眉梢眼角流露出来。
林玄尘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这么情感外露的人了?
想到林玄尘没有认出温子升,林清忍不住想:此刻在他眼中,我也是幻象,是别的什么人吗?
于是问道:“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林玄尘道:“当然。”
林清看着他,以目光示意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林玄尘:“你是纪景泽啊。”
林清:“……”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又将林清的记忆拉回那晚意乱情迷的亲吻中,羞耻感让他浑身都漫上一层绯色。他莫名有些心虚,躲避着林玄尘的目光,但躲避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又很想看看林玄尘此时的表情,于是目光游移着往上,却发现对方眼神一片坦荡。
“咳。”林清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试图将当时的记忆与画面清出脑海,然后一脸正色:“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林玄尘眉头轻蹙,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奇怪:“是你告诉我的。”
林清纳闷:“我告诉过你??什么时候?在哪里?”
林玄尘道:“就在这里。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你说你叫‘纪景泽’,还说多谢收留,你都不记得了?”
林清困惑地捏了捏眉心,竭力回想着:自己和林玄尘第一次认识是在落霜居?难道不是在内门弟子入门仪式上吗??就算再早一点,是在云渺峰的灵潭和林玄尘相遇了,但那时候自己也绝对没报过“纪景泽”这个名字,更没说过什么“多谢收留”之类的话啊。
等等,这两句话怎么有点耳熟?是在哪个场景说过来着……
林清冥思苦想之际,林玄尘又轻轻将他拉入怀中,手臂揽在腰际,垂下头来,下巴虚虚抵在林清的肩膀上,絮絮说道:“昨日又有万剑宗的人来找麻烦,不过我已经把他们打跑了;我还拿到了如意楼梨花酿的酒方,给你酿了很多酒,都埋在那棵梨树下,等你一回来就可以喝……”
万剑宗的人敢来天玄山找麻烦??活得不耐烦了吗?还有什么如意楼的梨花酿……
这些下意识的念头随着林玄尘的话蹦了出来,但下一瞬,一股无法言说的战栗感忽然直冲天灵,在林清脑中轰然炸响,他猛地推开林玄尘,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林玄尘被推开,神情中透出几许茫然,几许惶惑:“我是……林清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林清……林清!?云城中和他共同生活了半载的那个少年主角?!
林清死死地盯着林玄尘的脸,一直以来看到他眉眼时的那股熟悉感终于找到了出处,是了,原来他就是当初的那个少年,怪不得他叫得出自己的本名,怪不得他画得出那副画……
可是,如果他是林清,如果少年主角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那我是谁?我不是林清吗?我不是这本书的主角吗?
林清彻底懵了。
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翻涌,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曾经有过疑惑,却被他有意无意忽略掉的细节:
内门试炼的第一项——灵根测试,连换两块试灵石,结果都显示他是五灵根,若非后来主管的李管事莫名改口说他是双灵根,也许他根本就进不了内门;
他按照《仙途》的指示去主角专属的灵潭,结果却去了林玄尘所在的云渺峰;
他因为主角喜好白衣而特意穿了白衣,结果大家都说他是仰慕林玄尘才这么穿的——林玄尘不就正如《仙途》中主角那样,从来只穿一身白衣吗?
还有什么第一次的内门考核第一、灵虚盛会上接受传承,成为秘境之主、扫清冥渊鬼地所有厉鬼、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林玄尘也统统符合!
至于他一开始认定自己就是主角的信息——主角一开始进入天玄宗时只是一个外院杂役,而他确实听说过,林玄尘当初也曾遭人陷害,在外院当了三年杂役。
甚至他的终极目标——成为天玄宗的首徒,林玄尘也业已达成。
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件事:林玄尘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而他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炮灰罢了,天资平庸,悟性不高,原本应该在外院当一辈子的杂役,全靠《仙途》的指点,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林清:…………
他捂脸呻`吟,只觉得这件事委实荒诞,而自己又蠢得离谱。
为什么发现天玄宗已经有首席大弟子的时候他没有醒悟这件事?为什么在主角专属的灵潭中看到了林玄尘时他没有醒悟这件事?为什么发现林玄尘就是灵虚境主的时候他还没有醒悟这件事??
因为被推开了,林玄尘没敢再去抱林清。他看林清表情复杂地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担忧,便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怎么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那天,你去集市买帘幔,说去去就回,让我在家等你。我等了很久,你也没回来。你看,庙前的梨树都长这么大了,你爱喝的梨花酿,我也准备了很多……现在,你终于回来了,却不认得我了吗?”
林玄尘说话时尾音带着轻颤,似乎只要林清说个“不”字,他马上就能哭出来。
林清蓦地抬头,看向林玄尘。他终于知道林玄尘哪里不对劲了,他的认知,好像停留在了自己从云城离开的时候?
他把落霜居当成了曾经居住过的破庙;
他以为院中的梨树就是破庙前的那棵歪脖梨树;
他以为温子升他们是又来找麻烦的万剑宗弟子。
当初林清觉得少年主角恢复了修为,有了个还算像样的家,即便自己离开了也会过得很好。
但现在看来,他可能过得不好。他一直在破庙苦等自己回去,万剑宗的人也会时不时去找他麻烦,可能实在待不下去了,他来天玄找自己,却又遭陷害,在外院做了杂役;进入内门之后,也因为天赋高遭同门排挤。
林清环视四周。
即便一百年过去了,他已经成为了天玄宗的首席大弟子,也从没忘记过自己,日日给院中的梨树浇灌灵力,让它在隆冬也能枝繁叶茂;他还在继续做梨花酿,每年一坛,摆满了整个储藏室。
林清举起手臂,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缠绕着的发带,眼中渐渐盈满了水汽——当初自己留给他的那根发带,他也一直珍藏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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