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封庭柳觉得他是秦启暮的同谋,想要一起处理掉。还是……
秦启朝思索半晌,忽地心里闪过一个离奇的念头。
他怔愣着抬起头,却正对上封庭柳的目光,他见那双血红的眸子中满是笑意,似是对他的理解十分满意。
秦启朝想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双眼登时泛起了红,落下泪来。
秦启朝向着封庭柳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用带着哭腔的颤音说道:“此事,秦启朝定会给城主一个交代!”
“很好。”封庭柳站起身,扬起嘴角,竟是俯下身来,一手搭在了秦启朝的肩头,低声说道:“我等你的交代。”
秦启朝用衣袖擦了擦面上的泪水,咬了咬牙,踉跄着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
尉迟枫茫然地看着少年的背影,转过头看向面上笑意不改的封庭柳,一时之间,同样迷茫。
“少爷这是要做什么?”
封庭柳坐回书案旁边,深吸一口泛着草药苦涩的烟草,吐出云烟。
“柳渡城不收无用之人、不收无法存活之人、不收叛徒,此话,你可还记得?”
封庭柳赤眸望来,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目光,此刻却冰冷得让尉迟枫如坠冰窟。
第42章 血雨
秦启朝站在家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中的痛楚,忍住了泪。
他脸上的泪痕早已擦干,恢复了平日里冷静沉默的模样。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秦启暮正坐在床上翻看着什么,他听到开门的声音,瞬间胡乱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被子里藏好。他转头一看,见是哥哥,便松了一口气。
“哥,你吓死我了。”秦启暮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你在做什么?”秦启朝走上前去,佯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秦启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从被子把东西掏出来,拿给秦启朝看,那模样就像叼来骨头的小狗。
可秦启朝见弟弟这般兴奋,心中却是抽痛。他看清了那书册上写着的“账本”二字,顿时了然,却仍做糊涂模样:
“这是……”
秦启暮左右看看,确定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便压低了声音说:“这是柳渡城的账本,只要有了他,我们就能在外面过上好日子!不用再提心吊胆做苦工了!”
秦启朝心中更痛,他恨不得秦启暮不要对他如此诚实,让他这般心软。他一把抓住了秦启暮握着账本的手腕,皱起眉头,严肃问他:
“你为什么要偷账本?”
“啊?”秦启暮被哥哥的质问弄得愣住,茫然说道:“当然是为了我们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什么……”秦启朝也愣了一下,随即想到的,是那日突然出现在他们兄弟二人面前、告诉他们柳渡城的神秘人。秦启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秦启暮,质问道:“你和那个男人联系过了?!你听了他的胡话,才做了这种事?!”
“是啊!有钱不赚王八蛋!”秦启暮嚷嚷着,却感觉到秦启朝攥着他手腕的力度更大,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哥!你把我抓疼了!”
秦启朝却仍未放手,心下寒冷,手指发颤。他竟然没有发现弟弟与人私下来往,也没有发现弟弟真正的心思。
他没能阻止……
“你是如何和那人联系的?”秦启朝皱眉追问。
“那人不是说了,北边榕树下见,我就去和他见面了啊!他告诉我,只要能从柳渡城拿出情报,就可以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秦启暮捏着手里的账本,死死不松手,好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将所有希望倾注在了账本身上,“那人说了,柳渡城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做这些,也算是为民除害!”
“你为什么要信他!”秦启朝双眼泛红,他不知自己此刻是该愤怒还是悲伤,“我们在柳渡城这么久,你有看到城里的人为非作歹、做出什么恶事吗!”
“可那天在地牢里你也看见了!”秦启暮也激动了起来,他回忆起那日自己沾满血腥,不由得泛起恶心,“我杀了人!他让我杀了人!”
“地牢里的才是恶人!他们污蔑柳渡城、背叛柳渡城,你现在,和他们是一样的人!也会有同样的下场!你知不知道!”秦启朝的吼声带了些许哭腔,他不愿看到弟弟变成牢里那些人的模样,可他此刻却深深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是他没能看管好弟弟。
是他让弟弟被人利用。
弟弟的罪恶亦是他的罪恶。
秦启暮被他吼得眼前发懵,想起地牢里那些将死之人,怕得浑身颤抖。他手心的汗水打湿了账本,双目迷茫:“那要怎么办……我不要……我不要变成那样……我没有退路了,哥哥,我们必须逃!我们得拿着账本逃出去!那个神秘人会在老地方等我们,只要我把账本给他……”
秦启暮浑浑噩噩地说着,拉着秦启朝就要往外走。
秦启朝一把拽住他,同样感到无力:“逃?怎么逃?我们两个哪里逃得出去?不然地牢里为何会关着那么多人?启暮,你放下账本,随我去向封城主认错,他没有第一时间抓你,事情一定还有转圜余地……”
可秦启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却渐渐地没了底气。
他们想要活着,封庭柳难道不也是同样?
做了叛徒,怎么还能活着出去?
“不!哥,你不走,我自己也要走!你不要拦着我!你既然这么忠心于城主,就自己留下来啊!”秦启暮不明白哥哥为何如此执着,咬紧牙关用力挣扎,想要逃出禁锢。
“启暮……可是,哥哥不想看到你变成那种模样……而且……我也想活下去……”
秦启朝双眼空洞,看着眼前的弟弟,攥紧了拳。
弟弟犯下的过错,让他一人背负,就好了……
-
天空阴沉,风雨欲来。
封庭柳站在窗边,看着乌云飘来,感受着低沉的气压。他身上的每一寸陈年旧伤,都因着阴雨天变得痛痒,就连脑袋里那枚蛊虫,都不安分地乱动了起来。
“少爷,城周围都已经布置了埋伏,若是发现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抓到。”尉迟枫推门而入,站在封庭柳身侧,低声说道。
“嗯,但也不必,他们不会逃的。”封庭柳将烟斗磕在一旁桌面上,让其中的暗火烧得更旺。
“少爷,我仍是不解。为何我们不第一时间抓住秦启暮,反倒是要把这件事告诉秦启朝?”尉迟枫问出自己的疑惑,“我去寻秦启朝时,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并不似秦启暮的同伙。”
“是啊。无知的小鼠愚蠢的举动,怎么会有他人参与?”封庭柳冷笑了声,抿了口烟嘴,“但我若是直接处罚秦启暮——就像地牢里那些人一样,你认为秦启朝会如何?”
尉迟枫思考半晌,答道:“会恨您。即使他清楚这是秦启暮的过错,但也会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正是如此。”封庭柳点了点头,“可惜一个大好人才,我也是不愿意见的。他弟弟爱慕虚荣、眼光短浅,真不知道他这个做哥哥的是怎么教出来的。”
“少爷好像很看好秦启朝?”尉迟枫一愣。
封庭柳但笑不语,抬头看了看尉迟枫那双眼睛,回忆了一番秦启朝那相似的小狼崽子一样的眼神,敲了敲烟杆。
“是啊——”
话音刚落,乌云间突起雷鸣,随即便是闪电劈落,震耳欲聋。
不过多时,豆大的雨点匆匆落下,打湿了院子,掩盖了尘埃。
“好大的雨。”尉迟枫看向窗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隐约嗅到了一股血腥气。他又转头看向封庭柳,问道:“那少爷,秦启朝和秦启暮会变得如何?”
“哈……”封庭柳但笑不语,他看向窗外,忽地,低声道:“人来了。”
尉迟枫抬头看去,只见谢子存匆匆而来。他没有打伞,大雨把他浇了个彻底。他神色慌张,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封庭柳站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尉迟枫顿时了然,赶忙拿起一把油纸伞,撑在封庭柳头顶。
那把油纸伞的伞面是鲜艳的红,上面绘着黑色的花纹,在雨幕下看去,像是从地狱中伸出的枯槁鬼手。
“封庭柳!”谢子存见他出现,连忙喊他。
“我知道了,走吧。”封庭柳似乎料到了一切,走入了雨幕之中。
尉迟枫亦步亦趋,为他遮挡了冰冷的雨滴。他望着封庭柳的背影,不知为何,他竟从中读出了一丝悲伤与紧张。
紧张?
尉迟枫目光下移,见封庭柳藏在衣袖中的手,竟是紧握成拳。
少爷在紧张些什么?
“你怎么就知道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谢子存见他面上如此坦然,颇有气急败坏的意思。可他自然没有注意到封庭柳紧握的手,还以为面前的人就是这般冷血无情。
“我自然知晓。你且带路罢。”
“你……!”谢子存不知还要如何去说,愤愤地跺了跺脚,带着两人向街上走去。
空气沉闷,压得尉迟枫喘不过气来。
他有一种不好的猜想。
很快,他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三个人来到小院子中,那股血腥气更加明显。若说方才闻到的气味只是尉迟枫的臆想,那如今的味道则是彻底让他震惊当场。
谢子存推开小屋的门,饶是出入江湖多年的他,也觉得难以接受面前的景象,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向房门。
封庭柳和尉迟枫进到屋内,尉迟枫便将伞收好,走近一看,也被屋内的景象震惊,瞪大了双眼。
秦启朝正跪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本应用来雕刻的短刀,满身血污。
他双眼空洞,呆呆地看着怀里的秦启暮。
而秦启暮一双充斥着死气的眼仍未阖上,不难想象在他呼吸停止前,发生了多么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
哥哥的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怎么会……”尉迟枫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瞬间清醒,转而看向了封庭柳。他看到封庭柳的面色不改,显然是早已预料到一切!
秦启朝听到他们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到封庭柳的一瞬间,眼泪混着脸上的鲜血止不住地流下。
他压着嗓子说道:
“城主……请您让我亲自埋葬弟弟。”
封庭柳对上那空洞的眼眸,竟是别过头去,闭上了眼。
他没有说,柳渡城中的叛徒尸体,皆要卷着草席被扔去后山的乱葬岗。
他也没有说,城外早已布置埋伏,只要有一人逃走,两人皆会被关进地牢受尽折磨,或是当场斩杀。
他只是同意了秦启朝作为兄长最后的请求。
“好。”
作者有话说:
因为发了刀子,所以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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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沉默(二更)
“与其让你沦落他人之手,遭受刑罚,不如让我亲手了结你的过错……”
“哥哥!”
秦启暮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恐,但随着生命的流逝,渐渐地失了光彩。
可下一瞬,他却满眼血色地暴起,一把掐住了秦启朝的脖颈,撕心裂肺地喊道:
“哥!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
秦启朝自噩梦中惊醒。
他背后被冷汗打湿,狼狈地喘息着,汗水自额头滴落。他伸出手来,看着被洗净了的干净双手,难以想象自己的手上竟然沾满了弟弟的鲜血。
他已经亲自将弟弟的尸体埋在了后山,他也在路上看到了许多正做埋伏的人。即使封庭柳不说,他也明白,只要他们两人中有一人逃跑,俩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埋葬弟弟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有秃鹫和野狼正在啃食那些乱葬岗里的尸体,他很庆幸,自己的弟弟没有得到和那些尸体一样的下场。
但他却成了罪孽深重之人。
他找了个木牌,用那把刺进弟弟胸口的刻刀,在正面刻下“秦启暮之墓”,反面则刻了一行小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母亲尚在之时,嘴里常念着这句诗。秦启朝想,母亲抛弃他们之前,定是仍爱着父亲、爱着他们的吧。
可母亲还是抛弃了他们。
如今,他也要抛弃弟弟独自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吗?
他到底是为了让弟弟不受到痛苦,还是卑劣地只想让自己活下去罢了?
“莫要沉沦于自我纠结中。”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秦启朝不敢回头去看,却见一把红伞落在他头顶,遮住了他和墓碑。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作为活下去的人,若是觉得弟弟的死让你心有不安,那就去报仇。”
“去找到那个让你弟弟变成这副模样的人,然后,杀了他。”
大雨未歇,雷鸣震起,惊醒了秦启朝沉浸于悲痛的灵魂。
“你且休息七日,七日后,我要在封府见到你。”
脚步声和着雨声渐起,秦启朝握紧伞柄,猛地回头看去。
封庭柳在雨幕之中仅余背影,雨水打湿了他的长发和衣衫,难得地显露出狼狈之态。
秦启朝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他为何而悲伤。
秦启朝就这样按照封庭柳的命令休息了下来,回到院子中,满地的血污已经被人收拾干净,可滚烫的鲜血触感仍然停留在他的手上,让他坐立难安。
他转过头,看向床头摆放着的刻刀,沉默了许久,终是又躺回了床上,与弟弟在梦中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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