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您好,请问您对于艺人杨越阡不堪受辱自杀一事有什么看法,您觉得他是否在故意作秀博取同情。”
白檀沉思片刻,轻轻一笑,旋即抬头看上去,手指指向天空。
天知道。
记者们跟着抬头。
深秋的天际似乎永远弥漫着萧条的雾蒙灰色。
记者们不懂什么意思,看了好久,一低头,白檀不见了。
病房里一样聚集了不少记者,这些事杨越阡的娱乐公司找来的记者,该说什么写什么他们心里都门儿清。
似乎所有人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互联网没有记忆”上,杨越阡出身小公司,他也是这破烂公司中唯一冒出头的艺人,是顶梁柱也是最后的希望,公司自然不愿放弃他。
白檀一进病房,无数的话筒又戳了过来。
他抬了眼看向病床,厚实的被子裹住那自杀未遂的人依然显得单薄,像轻飘飘的纸片,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杨越阡瘦的两边脸颊深深凹陷,眼底挂着重重的青黑色,形容枯槁,像冬天里掉光叶子的枯枝。
见到白檀,杨越阡双手撑着床铺努力坐起来,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像是某种目的达成后意味深长的笑,又像是抱歉的苦笑。
他主动开了口:
“白助理,好久不见。”
白檀在他床边伫立,镜头齐刷刷推过来,怼在他脸上一通狂拍。
白檀的表情淡淡似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白助理,这件事先做错的人是我,这些日子也经历了很多,已经深切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我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白檀呡了呡唇。
得,又开始以死相逼了。
此时,某记者已经在微博开启了直播,直播间观看人数有八九十万,大多都是当时参与嘲讽辱骂杨越阡的人,剩下的则是誓死追随的阡粉。
他们也怕杨越阡再次想不开闹出人命,要是白檀代表他们道歉能挽回一条生命,也算是赎罪了。
【道个歉吧,甭管心里咋想,先把人劝回来再说,真要背负上人命真的一辈子也睡不安稳。】
【白檀道歉!!!道歉了就算和解,也就不用因为传播涩情照片接受治安处罚了!】
【快说啊,还在发什么呆,急死我了。】
白檀静静凝望着苍白无色的杨越阡,气氛诡异地沉默着。
良久,他眉尾一抬,视线从杨越阡身上转移到别处。
阒寂的病房里,只有不断响起的快门声,以及似有若无的一声轻笑。
“以死谢罪?”白檀终于开了口。
“是,这次我的小命侥幸被救回,所以我知道只要我活着,做任何事都不足以谢罪,你不原谅我我也能理解,只希望你能销毁那些照片和底片,我想……干干净净地走。”
“噗嗤——”白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下子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放肆,笑得他身体轻颤。
杨越阡缓缓蹙起眉,眼底的愤恨一闪而过。
白檀擦了擦眼角的水光,站直了身子:
“以死谢罪?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杨越阡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苍白的脸上多了丝笑模样:
“所以你肯原谅我并销毁底片了?”
白檀微微歪过头望着他,像在打量什么从没见过的奇异生物。
漫长的沉默过后,所有人听到了平静无风的一句:
“我不会让你这么好过的。”
杨越阡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
【???不是,下.药又没下你身上,你怎么把自己包装成天大的受害者一样?一句原谅你我也有错就完了,你不会这么小肚量吧。】
【不男不女的人是这样的,你指望他有男人气度?】
“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也是几个小时前才知道的。”白檀俯下身子,明亮的双眼直直盯着杨越阡。
他勾了勾唇角:
“你应该还记得三年前因为车祸变成植物人的韩奚吧。”
杨越阡缓缓蹙起眉:
“她怎么……”
白檀的笑容愈发扩大:
“她醒了,确切说几个月前就醒了。”
杨越阡脸上的笑容短暂的消失后立马爬回脸上:
“是么,那恭喜她了。”
“当时与她乘坐的车辆相撞的货车司机在车祸中不幸身亡,包括韩奚的助理也没能幸免于难,这么看来,好像所有的证据都消失了。”
白檀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垂视着杨越阡。
“不过,韩奚福大命大,上天还给她一条性命你猜是为什么。”
杨越阡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忙挥手示意直播的记者关掉直播间,但记者急等着吃瓜,根本没注意他的手势。
“是为了让她说出当年她在车上听到的看到的,包括为什么中秋那天交管局明令禁止大货车上主干道,却还是有人罔顾规定将那么危险的大车开进了车流中。”
“那个司机连B2驾照都没有就敢开重型载货车,因为他检查出恶性肿瘤,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负债累累,他不想再拖累家人,想让他的妻女日子过得好一点,所以接受了你一百万,然后……去送死。”
病房里一片哗然。
白檀继续道:
“韩奚的助理是个二十五岁的姑娘,她生长于贫瘠大山用尽全力来到大城市,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已经和相爱的男友订了婚,三年前的十月份他们打算结婚的。”
白檀说到这,眼底渐渐积郁起斑斑点点的水光。
他抬起眼眸,眉间微微敛起:
“可是,他们丢掉性命、家破人亡的理由是……是你想在中秋之夜和霍泱一起跳一支舞。”
安静的病房中,时不时传来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杨越阡喉结疯狂滚动着,眼底几分惶然:
“你在说什么?这件事和我有关系么?”
白檀匆匆瞥了眼他的表情,笑着摇摇头:
“三年了,你的演技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你给我女儿寄洋娃娃,派人绑架她来恐吓我,你还特聪明的走现金交易,并千叮咛万嘱咐这笔钱要那人慢慢出手,让他散给爱打游戏的未成年留守儿童大量充值游戏,最后再以未成年为由向游戏公司要回这笔钱,这样就能洗得干干净净。”
白檀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连没成年的小朋友都可以利用,你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你疯了么!!!”杨越阡忽而抄起枕头朝白檀狠狠砸去,扯掉了输液管。
白檀接下枕头扔回去,棉花枕头砸的杨越阡脑袋一歪。
白檀笑道:
“死真的太便宜你了,我听说,监狱里为了防止犯人自杀会对生活用品过度管控,还会给你带上智能手环随时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你也不用再忏悔了,法律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更多无辜的人。”
杨越阡紧紧捏着手中的枕头,鼓了针的血管冒出一颗一颗血珠子。
【卧槽……这还道个啥歉,直接送监狱里宰了吧。】
【真的很难想象出这是个人做出的事,韩奚啊!韩奚啊!如果没有当年的车祸她现在该是何等风光,结果她都没得罪过杨越阡,就是因为这傻逼想和霍泱一起跳舞,二死一伤!!!】
【天啊,白檀的女儿不是才三四岁,你搞绑架恐吓白檀,不用审了,直接给我死刑行不行。】
【死刑便宜他了,无期徒刑,坐一辈子牢吧。】
【一帮人还把刀架白檀脖子上让人道歉,现在回想那个场景真的笑死我了。】
【杨越阡的死忠粉怎么不说话了,是天生不爱说话么?】
【霍泱:到底还是我一人承受了所有,如果优秀也是罪我才是该判无期徒刑的那个。】
【心疼霍泱哥哥,心疼所有和杨同台拍戏的艺人,作品都等着下架吧。】
随着直播间不断滚动的弹幕,走廊上响起一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随后,几个严肃的帽子叔叔从门口钻进来。
他们手中挟带的文件,看起来很像批捕令。
白檀转身的瞬间,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近乎癫狂的尖叫声。
这声音很像他得知小铃铛遭人绑架时内心的叫声。
白檀笑笑。
很快就能用上杨越阡亲手制作的天堂伞了。
他阔步离开,任凭身后满城狂风暴雨,可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就在中午,白檀刚接到了杨越阡所属娱乐公司打来的讲和电话,紧接着接到了警方打来的电话。
韩奚醒了,虽然刚醒来的植物人意识尚且不清醒,可失去的三年带来的强烈恨意支撑着她努力回想车祸时的场景。
她的助理接到了杨越阡打来的电话,也不知到底要说什么,可他就是不肯挂电话,一直纠缠她的助理导致她开车分心,接着被加塞而来的大货车迎头撞上,几条钢筋穿破挡风玻璃,直直贯穿助理脖子,还有几根比较细的钢筋插进了她的锁骨,导致她锁骨全部碎裂。
那货车司机也死了,但因为撞了女明星,这件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司机的妻女得知此事后便离开晋海逃到乡下,怕被追责。
直到她们母女二人发现了丈夫户头多出的一百万,这才知道丈夫冒着风险用C1驾照跑货车就是为了不再拖累她们,用自己的生命为她们换来优渥生活。
如果这个时候还闭口不言,对不起无辜惨死的助理,躺在医院三年的女明星,以及以生命为代价的丈夫。
所以她们主动去了警局替丈夫自首。
而关于小铃铛被恐吓一事,也是游戏公司遭到大量未成年退款,一怒之下报了警,警方察觉事态有异,便联系全国警方彻查此事。
本来是为了查这件事是否涉及洗.黑.钱,结果阴差阳错把杨越阡雇的凶手给洗了出来。
凶手为了争取减刑选择与警方合作,供出了幕后主使杨越阡。
第68章 正文完
枝丫上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只剩光秃秃的枯槁手指。
冬天来了。
林知微与病魔苦苦斗争三个月,最终在元旦前一天悄然离开人世。
白檀收到消息时正在剧组陪霍泱拍戏,虽然剧组距离医院不远,但他还是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病床上失去呼吸的女人双眼紧闭,瘦的只剩皮包骨。
白檀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瘦成这样。
萧绾伏在床头抱着妈妈的遗体恸哭,嘴里不停喊着“妈妈不要走”。
白檀静静望着二人,转过身,平静地穿过医院长廊,摸出手机联系了殡仪馆。
霍泱把手上的镜头拍完也跟着去了医院。
安慰的话已经在心中组织好,连纸巾都多买了两包,去到医院却看到白檀平静地指挥工人将遗体抬进棺材,事无巨细叮嘱着司机殡仪馆的位置,眼中古井无波。
一场大火,将生前身高173,体重105的女人变成了轻飘飘的三斤六两。
骨灰盒也选了极为精致的花卉浮雕款式,圆滚滚的罐子,通体是淡淡粉色,盖子中间一团纯银圆镜,如清透的镜花水月。
回忆就像是,看得见却无法触及的美丽幻境。
白檀给小铃铛换上了庄重的黑色西服裙,给她扎了个漂亮的丸子头,多余的小头发用星星发卡好好收住。
“妈咪,我们是要参加谁的葬礼呀?”天真的小朋友发出稚嫩的询问。
白檀笑笑,给女儿搭了条保暖的围巾:
“我的妈妈。”
小铃铛疑惑的“嗯?”了声,接着小眉毛耷拉下去,伸开双臂紧紧搂住白檀,小手在他后背轻抚着:
“妈咪不要伤心,小铃铛会一直陪着你的。”
白檀还是笑,抱起女儿:
“一会儿去了灵堂和外婆好好道个别。”
小孩点点头,被妈妈抱着出了门。
路上,她沉默许久,忽然问白檀:
“妈咪,人真的有来世么?电视里说人下辈子会变成其他人,也会变成小猫小狗小蝴蝶。”
白檀的声音很轻,裹挟着笑意:
“人没有来世,所有我们要珍惜当下,把每一天都过好。”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庄重肃穆的灵堂中一片阒寂。
只有工人进进出出轻拿轻放的声音。
小铃铛有太多话想说,但因为环境过于安静,所有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看到一只很漂亮的粉色骨灰坛,上面有一面亮亮的银镜。
表面贴着美丽女人的照片,是她二十几岁那年最美好的模样。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他们安静的将帛金放进箱子里,写下自己的姓名,随后对着灵位深深鞠躬。
白檀也回以深鞠躬。
到了晚上,人少了,只剩下几个直系亲属帮忙打理。
小铃铛窝在白檀怀里,浓重的香火味儿呛的她咳嗽不止。
白檀翻出小口罩给她戴上,小声道:
“你去找爸爸,妈妈和小绾姑姑要在这给外婆守灵,不能走开。”
小铃铛摇摇头,小脑袋使劲往妈妈怀里拱了拱:
“我想陪着妈咪。”
“不过妈咪,什么叫守灵呀?”
白檀笑笑,耐心解释道:
“守灵是一种民间习俗,认为逝者的灵魂会在三天内回家探望,子女则要守候在灵堂内等待逝者灵魂归来。其实是因为很多人的离世都是很突然的,所以要留出充足时间通知逝者的亲朋好友前来奔丧。”
白檀缓缓望向粉色坛子上的照片:
“也是我们作为子女的,最后与母亲相处的时间。”
“妈咪。”小铃铛忽然道。
她抬起头望向半空:“你说人没有来世是不对的。”
“嗯?怎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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