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裴砚又说:“其实刚刚,说我是你的朋友便好,反正他们没见过我,不然之后还要再解释,多麻烦。”
应叙手里捏着的酒杯无意识晃了晃,半晌问:“裴老师,方便问你个问题吗?”
裴砚点头:“你问。”
应叙看他:“我们约定过,如果喜欢上了别人或是在这段关系里有什么不舒服,双方可以随时提出结束。本不该问的,提出结束是你的自由,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喜欢上了别人还是在这两年里觉得不舒服?”
裴砚有些愣,没想到应叙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
裴砚扪心自问,他跟应叙提离婚绝没有别的目的,不是小情侣之间闹分手的把戏,等着应叙来挽回,可他还是有所期待,希望应叙在自己提出离婚的时候问一句“为什么”。这样也好显得应叙对他也有过那么一丝情感,就算是合作伙伴之间的友谊也好。
傍晚的天色变化是很快的,好像上一秒天空还是蓝色的,只不过一个抬头的瞬间便已经是黑夜了。酒庄的灯光在裴砚发愣的空隙里亮起来,那些白色的欧风铁架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灯光,酒庄中间的一条主干道两边也全是路灯,一下子将应叙身上那暗沉沉的冷照亮,那张脸都好像鲜活了不少。
裴砚的视线顿了一下,默默从应叙的脸上挪开,然后开口:“没有,我没喜欢上别人,你也没有让我不舒服。”
应叙又问:“那是为什么?”
裴砚反问:“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应叙淡淡:“你问。”
裴砚说:“我还以为你不在意,毕竟那天你没问我为什么。”
应叙视线往下落,盯着酒杯里的酒液:“我们关系平等,你有结束的权力,所以我没有追问。”
裴砚看他:“那今天为什么要问?”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灯亮起来之后,品酒会正式开始。路三拿了个话筒站在最前面,致辞说得不太官方,吊儿郎当的腔调,感谢大家今天出席,打断两人的交谈。
周围的人往前聚拢,裴砚不得不跟着往前走,走了几步,能感觉到有一双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护在身前。配上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裴砚几乎要误会难道是应叙对于这段婚姻真的还有其他的想法,他将自己的心按下去,不许它胡乱地为了模棱两可的态度而乱跳,可鼻尖又全是应叙惯用的香水的味道,那香味就好像一根丝线,这边牵在裴砚的心脏上,那边牵在应叙身上,就算以裴砚看不见身后的人,仍然被牵引着心动。
心动?
想到这个词裴砚叹了口气,这算心动吗?他没有心动的经验,所以缺少参照物。可真是很没有骨气,离婚都提了,民政局也去过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要不合时宜地来一场分别痛,语文老师的素养体现出来,这一刻裴砚觉得人类真是自找苦吃的恋痛动物。
腰上的手突然一紧,裴砚如果有尾巴,现在尾巴肯定已经竖起来了。
然后他听见应叙沉沉的声音:“裴砚,看路。”
裴砚低头,看见脚下挡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花坛,自己差点要被绊倒。他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出来,出声:“知道了,应总。”
第10章
显然,应叙不太参加这种场合,所以许多想结交他的人平时找不到机会,今日应叙站在这儿,品酒会正式开始后,便不断有人端着红酒过来跟应叙搭话,开场白通常是相同的:“哎呦,应总,久仰大名,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能碰见您。”
应叙的手仍然揽在裴砚腰后,他一只手揽着裴砚,一只手端着酒杯,真是分不出手同来人握手了。裴砚安安静静当一个不讲话的花瓶,实则偷偷观察这些来跟应叙搭话的人,心里有些想笑,有的人年纪看起来轻一些,叫一声“应总”,尊称一声“您”也是正常,可有的人脑袋上的头发都没剩下几根了,仍然叫一声“应总”,尊称一声“您”。
应叙还是给了路三面子的,来搭话的人都很有礼貌地点头示意,回上几句话。有人问起裴砚身份,应叙一律回应以“这位是我先生”,那些人大多惊讶,不知道应叙已婚的消息,甚至还是跟一个男人结婚。实话实说,虽然同性婚姻已经合法许多年,可异性之间相爱结为伴侣仍旧是被所有人接受的主流。
裴砚这时候便会笑一笑,说一声“您好”。
大概是因为应叙这人看起来太难相处,而裴砚却更加随和一些,在这声“您好”之后,大多数人会选择恭维裴砚。问裴砚的职业,惊讶到好像老师一种多么珍稀的职业一样,连着夸上好几句;再问裴砚的年纪,问年纪其实是不礼貌的,可这些人的目的是听到“二十七”这个数字后惊呼“裴老师您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五岁”。
这么经历了几轮,裴砚自言自语:“我看这些人才适合去当语文老师,夸人的时候文采都很好,看起来是对着一张空白作文纸也能写出满分作文的好苗子。”
这话说完,裴砚听到耳边似乎有一声轻笑,他有些惊讶,偏头看见应叙弯着的唇。
应叙看过来:“嗯?”
裴砚赶紧清清嗓子:“啊,没有。我就是觉得他们太夸张了,我穿成这样也硬夸,是不是你身边就算带一个丑八怪也能夸成男明星?”
应叙说:“不是硬夸,你今天很出众。”
裴砚几乎以为应叙是听得恭维太多,自己开口的时候也受了影响,他笑了笑:“应总,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应叙却很认真:“不是,裴老师穿什么都很好看。”
……
裴砚梗着脖子,偷偷转头,用后脑勺对着应叙,顺便甩了甩头发,想用发梢盖住自己疑似发红的耳朵。
真让人想不到,应叙嘴里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见的人多了,裴砚便开始想应叙带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若真是让他来尝尝名贵的葡萄酒,大可不必向所有人说自己是他先生,两个人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想到最后,裴砚想出结果,多半是商场上近期有应叙不喜欢却不好拒绝的人正在追他,所以需要自己这位“先生”来当挡箭牌。
真不愧是应叙,在这段婚姻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还能榨干自己最后的利用价值。裴砚这么想着,笑容也更得体些,平心而论,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两人相处应该还算不错,应叙也给了他许多包容,尤其在裴砚父母身上,二老对应叙热情,应叙每次也都不厌其烦地给出了反馈。
可他仍然忍不住八卦,在周围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低声问应叙:“是不是有人在追你?是哪家的千金还是公子?”
应叙好像听不懂:“什么?”
裴砚耸肩:“今天带我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你结婚了吗?没关系,互相利用一下,挺正常的,这也是我该为你做的,看在两年多的情分上。”
应叙扔下来两个字:“没有。”
裴砚想了想:“那就是防患于未然?还是应总的危机意识高啊。”
裴砚说完这句话,腰上的手瞬间又收紧了些,裴砚这才反应过来这只手一直都搂着自己,这一路客套下来他都已经习惯到忽略了这只手的存在了。裴砚轻轻挪了挪自己的身体,往前站了一步,笑笑说:“这边没什么人看着了,应总。”
那只手落了空,却还悬在半空。然后修长的五指缓缓收拢,指尖贴到掌心,似乎有些失落遗憾地垂了下去。
裴砚假笑了一晚上,回到家深深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僵硬了。
他跟路三加了微信,没什么别的原因,全靠路三死皮赖脸。应叙没兴趣等品酒会结束,想带裴砚先走,跟路三打招呼的时候对方一个猛子扎到裴砚面前:“哎,裴老师,咱俩加个微信啊?”
裴砚有些无措,自觉如今没有跟应叙的朋友加联系方式的必要性,他看一眼应叙,应叙不为所动。这微信就是这么加上的,路三嘴都笑开了花,锤了一下应叙的肩膀,这么说:“我看你以后还嚣张,我现在可是有能告状的人了,你小心我天天找你家裴老师告你的状。”
裴砚心生好奇:“他很嚣张吗?”
应叙飞速接话:“不用听他乱说,他的嘴里没一句真话。”
路三挤眉弄眼:“你那个小青梅的事情裴老师是不是不知道啊?”
小青梅。
再明显不过,青梅代指的一定是女性。
本来今天过得开开心心,就算是裴砚也得承认,今天被夸了太多,没人不喜欢听夸奖。今天品酒会上的应叙也很不一样,为了在外人面前做足恩爱伴侣的模样,几乎让裴砚误会自己为他心动。
裴砚坐在沙发上,手里的动作是在翻朋友圈,脑子里全是应叙文件夹里那张婚礼场地的宣传页,原来是女生,这么一想也是合理的,大概应叙觉得男女之间举办婚礼才更正常,两个男的要举办什么婚礼呢?
可既然已经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了,应该关系很不错,裴砚难以想象那位不喜欢应叙的女生是什么样子,一瞬间脑子里出现了许多都市职场剧里的女主角。
眉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皱起来的,裴砚心里不太舒服,应叙喜欢过女生,却还是跟自己有了身体上的关系。他对双性恋自然是没有偏见的,可心里仍旧不太舒服,深究原因的话暂时没有结果。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了,裴砚收回思绪,朋友圈又翻到最上面,第一条就是路三发的九宫格,谢谢老爹赞助的酒庄,谢谢各位朋友前来捧场。裴砚点了个赞,没有评论。
“在看什么?”应叙搭话。
“朋友圈。”裴砚的回应有些冷淡。
“……”应叙皱眉,然后问,“裴老师,心情不好吗?”
“也没有。”裴砚这么说。
应叙点了点头。
……
裴砚知道了小青梅为什么不喜欢应叙,应叙根本就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都不开心得这么明显了,他生怕应叙看不出自己不开心,特意用了“也没有”这样的话术,这和直接说“我不开心”有区别吗?结果别人“没有”他就信以为真,连再确认一次,连再问一句“真的吗”都不会,难怪不喜欢他。
裴砚知道应叙自己绝不会先开口解释小青梅的事情,在心里向自己的动摇忏悔,主动问:“没听说你有一个小青梅,为什么没在一起?”
应叙正在擦头发,手藏在毛巾里,一下一下得揉着自己的头发,闻言动作顿了片刻,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不是说了么,路三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不用信。”
跟应叙聊天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裴砚肩膀垮下去:“没有这个人吗?”
应叙说:“算有吧,他说的应该是许向星,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而已。”
裴砚问:“然后呢?”
应叙:“她结婚了。”
裴砚又问:“你们没互相喜欢过啊?”
应叙:“初中时问过我要不要当她男朋友,玩游戏输了,算吗?”
跟应叙聊天有一种挤牙膏一样的无力感。
裴砚:“……不算。”
裴砚放弃这件事情了,心里想管他呢,又关我什么事?管得也太宽了,管天管地还管合约前夫有没有初恋?
结果下一刻,应叙蹲在裴砚面前,神色认真:“裴老师,你不开心吗?我的回答有哪里不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解风情
第11章
应叙将这个问题认认真真拿出来问,又真诚又笨的模样,裴砚反倒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实际上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情绪。
裴砚叹了口气,态度缓和不少:“没有不开心,是我的问题。”
应叙看了他一会儿:“刚刚在品酒会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聊吗?”
裴砚愣了一瞬:“什么……”
然后立刻回想起来,品酒会正式开始前,应叙问他为什么要提出离婚。
裴砚便说:“是你没有回答我,既然你觉得自己不该多问,又为什么要问?”
应叙想都没想:“因为我想知道原因,理智上我明白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可仍然想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裴砚没想到他真的会给出一个看起来如此真诚的回答,坐在沙发上哑口无言好久。应叙这句话说得太有歧义了,好像只有闹分手的情侣会说出这样的台词,裴砚只能自己把分歧往回拽一拽:“应总,我们的关系里不存在哪一方做得好不好这一回事,实际上,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知道我父母其实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他们喜欢你,但对你来说大概是一种负担。”
应叙好看的眉蹙到一起:“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叔叔阿姨对我很好,我理应对他们也好。”
裴砚点头:“所以我才会说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因为你是一个挺不错的人。”
应叙便问:“那离婚的原因呢?”
裴砚张了张嘴,半晌笑着回答:“说出来也挺丢人的,我都这个年纪了,其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所以偶尔会想,要是一辈子都谈不上一场恋爱,那活着是不是也挺可惜的?”
应叙有一瞬间差点脱口而出——
所以恋爱,跟我不可以吗?
可他自然明白裴砚的潜台词,显然是不可以的,不然裴砚当然不会提出离婚。应叙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看向裴砚的眼睛,裴砚坐得端端正正,眼睛里带着类似于自嘲或是无奈的笑。应叙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人类是一种情感复杂的动物,人类社会便因为这复杂的情感而衍生出许多更加复杂的词语,譬如恋爱,譬如喜欢,譬如爱,这些词语都没有标准答案,而应叙是一个更擅长给出标准答案的人。
面对没有标准答案的考题,应叙毫无经验。
于是应叙认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周日两人没有一起行动,应叙昨天私自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今天不得不出现在公司。
6/33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