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康帝将龙案上的茶杯摔到地上:“失踪?朕的皇宫从来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怕是叛逃出宫了吧?养不熟的白眼狼,来人!封锁城门全城搜捕,即刻捉拿七皇子归案!”
他又瞧了一眼贺兰溟,竭力压住怒火:“至于你,身为皇子不思进取,回宫闭门思过一月。”
贺兰溟磕了一个头,抖着声音道:“是,父皇。”
得知七皇子失踪,越珩匆匆骑着马进宫。
药阁在皇宫的最西角,与冷宫相邻。越珩到的时候,整个药阁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还未散尽的烟尘在空气中飘荡。
他伸手拦下一名侍卫:“此处是七皇子的住所,你们怎敢拆毁?”
侍卫摊上这事儿心里正不耐烦呢,没好气地回过头,发现询问之人是镇南侯世子,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又换上一副笑脸:“七皇子叛逃出宫,这药阁自然也留不得了。”
“什么?”越珩揪住侍卫的衣领,“你说清楚!”
侍卫苦着一张脸:“世子,小人只是一个侍卫,小人也不清楚啊!”
越珩松开他,大踏步离开药阁,他要去凤熙宫找姑母。
从药阁到凤熙宫,最近的一条路便是穿过御花园。春来御花园风景如画,宫里许多妃嫔都在御花园赏春景。
“婉贵嫔娘娘,听说七皇子逃回北朔了?”
婉贵嫔声音娇媚:“北朔丞相的外孙,自然向着北朔了。”
“婉贵嫔,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北朔人。”
婉贵嫔捂着嘴笑:“本嫔一介小官之女,怎敢与丞相之女相较?”
越珩躲在假山后,越听越火。
一个小宫女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娘娘,七、七皇子回来了,还有那位大……”
婉贵嫔柳眉倒竖:“本嫔倒要看看,哪个贼人敢与七皇子勾结!”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两道人影相携走进御花园。
当朝国师着一袭广袖白袍,清朗如玉,列松如翠。他的手里牵着一名少年,少年的银发浸在日光里,染上一层金霞。
婉贵嫔登时白了脸,若不是有宫女扶着,恐怕此刻她已经瘫软在地了。
南沁皇宫无人不识国师九方祢,便是她们这些避见外男的深宫妇人,也在年节的国宴朝宴上见过九方祢许多次。
方贵嫔最先回神,向九方祢福了福身:“见过大人。”
其他妃嫔如梦初醒地跟着行礼。
九方祢扫了她们一眼,淡淡道:“诸位娘娘不必多礼。”
明明是极好听的音色,却让婉贵嫔打了一个冷颤。
越珩躲在假山后,看着这位深受皇上倚重的国师。
虽然经常进宫,但他并没有在宫里遇到过这位大人。今日见了此情此景,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大人在宫里的地位有多高。
在他这里,嫡庶尊卑,君臣有别都是不存在的。
贺兰南星亦是第一次见到婉贵嫔如此低眉顺眼的模样,他抬起头看着九方祢。是了,大人官拜当朝国师,爵位却是一字并肩王。
九方祢挑了一张石凳坐下,贺兰南星被他的力道一带,差点摔到他怀里。
九方祢拉着他坐在另一个石凳上,轻声道:“抱歉。”
贺兰南星摇了摇头,心却安定下来。
九方祢随意指了一个小太监:“你去请皇上到御花园。”
小太监忙不迭地应了,跑得飞快。他这回可真是蛹打呼噜捡着了,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的差事。不仅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说句话,兴许还能讨着一大笔赏。
听闻皇上要来,越珩便从假山后离开。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贺兰南星,却发现贺兰南星的目光落在九方祢身上。
整个御花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明黄伞盖很快出现在御花园,众人跪下行礼,贺兰南星正准备跪下,却被九方祢拉住。
“都平身吧。”庆康帝面上带着笑,暗沉的眼睛里透着亮光,“国师今日怎的进宫了?”
九方祢拱手:“参见皇上。”
“国师不必多礼,随朕来这边坐。”庆康帝看到坐在九方祢身旁的陌生少年,顿了一下开口道,“国师,这位是……?”
王进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弓着身子上前回道:“皇上,这是药阁的七皇子。”
庆康帝踹了他一脚:“用得着你这个老东西多嘴!来人,将七皇子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侍卫上前正要带走贺兰南星,看到九方祢的面色,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庆康帝见状开口道:“国师在宫外有所不知,这个孽畜勾结贼人放火烧宫,蓄意谋反,实乃不忠不孝不义,万死难赎其罪!”
九方祢扫了他一眼:“皇上说的贼人是指微臣吗?”
庆康帝心一慌,向前迈了一小步:“国师此话怎讲?”
九方祢淡淡道:“七皇子并未私逃出宫,是臣派人将他接到国师府。”
庆康帝缓下面色:“原来如此。”
婉贵嫔狠狠剜了贺兰南星一眼,不甘心地开口道:“请问大人,为何要将七皇子接至国师府?”
九方祢转头看她一眼:“婉贵嫔娘娘。”
婉贵嫔吓白了脸,皇上驾临御花园带给她的勇气都被这清清淡淡的五个字打散了。
庆康帝斥道:“国师做事岂容你等置喙!你,回宫闭门思过去。”
贴身宫女正要扶起婉贵嫔,九方祢开口道:“皇上且慢,婉贵嫔娘娘是天子妃嫔,臣合该向娘娘解释一句。”
庆康帝心里舒坦,又瞪了婉贵嫔一眼:“一介三品贵嫔,哪里值当国师多费唇舌,你可是朕亲封的一字并肩王。”
九方祢并未理会庆康帝,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贺兰南星:“臣夜观天象,见七皇子命星微弱,臣便派人进宫,将七皇子从大火中救出。”
“皇上,臣的师父早年间曾为七皇子卜过一卦,七皇子的命格与南沁休戚相关。只是七皇子在宫内,臣在宫外,便是臣有通天之能,许多时候也是鞭长莫及。”
庆康帝的一颗心已经提起来了,九方祢师从归玄道长,师徒二人皆洞彻天机、未卜先知,是南沁的神,保南沁长盛不衰。
九方祢又道:“这已是臣第二次将七皇子从险境中救出了。”
“第二次?”庆康帝皱紧眉头,“第一次是何时?朕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王进德上前道:“皇上,十年前七皇子落入御湖,是王爷救了七皇子。”
九方祢眼尾一挑,修长的眉目裹挟上一股冷意。
王进德突然想起这位主儿不喜别人叫他王爷,连忙缩着脑袋退到后边,心里念了一声佛。
庆康帝揉了揉额角,隐约记起确有此事。他犹豫道:“只是药阁已毀……”
婉贵嫔软着嗓子:“皇上,不如先让七皇子去纤羽阁住上一段时日,待药阁修缮完毕再搬回来。”
庆康帝正要下令,贺兰南星轻轻拉了拉九方祢的袖子,九方祢瞥了一眼婉贵嫔:“药阁已毁,七皇子另择宫苑。”
庆康帝点点头:“确应如此,王进德,你命内侍省选一处宫殿给七皇子住。”
“且慢。”九方祢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你去将五皇子请到御花园。”
庆康帝觑着他的面色:“国师,这又是为何啊?”
九方祢闭口不言,庆康帝也不敢多问了。
贺兰南星抿了抿唇,王嬷嬷的冤屈终于要洗清了。他抬头看着九方祢清越的背影,思绪飘回很多年前。
母妃怀着他被打入冷宫,因此他一出生便在冷宫了。冷宫其实很热闹,这里有吵着闹着求见皇上的,有披头散发吹拉弹唱的,还有疯疯癫癫既哭又笑的。
母妃却说这冷宫里一片死寂,于是王嬷嬷买通看守冷宫的侍卫,时常带着他溜出去。
当年自己落入御湖,是国师大人救了自己,甚至自己被挪出冷宫,也是因为国师大人的一句话。
婉贵嫔盯着贺兰南星,绞紧手里的帕子。当年裴馨那个贱人也是如此,成日里装着一副清冷柔弱的模样,勾得许多人为她失魂落魄。
只是有国师护着这个废物,她的茗儿此番怕是讨不着什么好了。
“五皇子到!”
“儿臣参见父皇。”贺兰溟向庆康帝行礼,又转身对着九方祢揖了一礼,“见过大人。”
“五皇子不必多礼。”
这位仙人模样的国师大人第一次同他讲话,贺兰溟惴惴不安地开口道:“听说大人找我。”
九方祢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宫女,不疾不徐道:“将此宫女押入内刑狱。”
夏晴吓得一抖,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她去过几次内刑狱,内刑狱那样可怕的地方,进去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生不如死走一遭,出来有没有个人样都不一定。
夏晴向前爬了几步,跪在贺兰溟面前:“殿下,求求您救救奴婢,您救救奴婢吧!”
庆康帝看着九方祢:“国师,这……”
“启禀父皇,前日七皇弟的奶娘王嬷嬷偷了您赐给儿臣的绘春乌骨扇,儿臣派人去药阁索要,王嬷嬷拒不承认,儿臣一气之下便将她发落到了内刑狱。”
贺兰溟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父皇,王嬷嬷偷盗御赐之物乃是死罪,儿臣……”
庆康帝板起脸:“你是朕的儿子,便是将那刁奴处死又如何?”
婉贵嫔痛快地瞪了一眼贺兰南星。
九方祢冷声道:“拖下去。”
侍卫上前将夏晴带走,庆康帝没有阻拦。
皇上的确疼爱五皇子,但她只是五皇子的一个奴婢,皇上不会管她的死活。夏晴膝行几步,对着九方祢磕头:“大人饶命,奴婢招了,奴婢全招了。”
便是一死,她也要死的干脆利落,而不是去内刑狱受尽所有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五皇子高喝一声:“夏晴!”
夏晴置若罔闻,她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都交代了:“王嬷嬷并未偷窃御赐之物,是奴婢恨七皇子乃不详之人,便寻个由头诬陷王嬷嬷。”
“奴婢想着,若是王嬷嬷折损在内刑狱,七皇子定会伤心欲绝。”
九方祢垂眸看着跪在他脚边的宫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嬷嬷受过什么,你便也去内刑狱一模一样受一遭。”
贺兰溟哼了一声:“此等欺下瞒上的刁奴合该处死,去内刑狱太便宜了她!”
夏晴脸一白,殿下……
贺兰南星蹲下身,在夏晴耳边说了一句话,夏晴听毕,顺从地被侍卫拖走了。
九方祢牵起贺兰南星,对着庆康帝一颔首:“微臣告退。”
贺兰溟盯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父皇——”
“闭嘴!”庆康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是老了记性不好,却不代表他没脑子。
“你们母子俩一样蠢,连一个废物都不如!”
–
“在他们眼里我是废物,我也确实没本事,连自己的奶嬷嬷都护不住。”
贺兰南星叹了一口气:“小时候我觉得天底下最可怕的人就是父皇和婉贵嫔,却没想到他们见了大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九方祢淡淡道:“我能给皇上所求,解皇上所苦,因此他敬我怕我却又疏我防我。”
贺兰南星想起今日之事:“大人,您方才说我的命格与南沁休戚相关,是真的吗?”
九方祢勾起唇角:“往日是真,今后只会更真。”
一阵微风拂过,四季梅的花瓣落了一地,一片花瓣乘着风,飘到贺兰南星发间。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跟着九方祢离开御花园。
空气轻轻波动,两个身披八卦衣,手持鹅毛扇的人出现在四季梅后。
星戊慢吞吞地摇着鹅毛扇:“小殿下如今是越世子,而那位与我有缘的道友竟然变成了南沁七皇子。”
“师兄,为何我们没有新身份?”站在星戊旁边的少年扁了扁嘴,“好不容易入了幻境,我也想混个皇亲国戚当当。”
星戊用鹅毛扇拍他的头:“幻境会放大人心中的爱恨嗔痴贪恶欲,我天一门弟子不受俗念所扰,自然不会深陷幻境不可自拔。”
“对了师兄,咱们循着八卦盘的指引追寻魔踪,最终却进入这个幻境。”少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难不成有魔族也进了这个幻境?”
星戊望着南沁国师与七皇子远去的背影:“或许吧。”
第45章
贺兰南星抬手拂落发间的花瓣。他自幼生在冷宫,庆康帝从未召见过他,也不允许他参加任何宴会。
方才在御花园,庆康帝对待他与五皇子的态度天差地别,不过贺兰南星并不难过,没有期待,便也不会失望。
似是察觉到少年心中所想,九方祢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两人绕出御花园,引路的宫女过来请示。九方祢略一思索:“今晚你先去凤熙宫借住一宿,明日另择宫苑。”
贺兰南星点点头。他尚未加冠,皇后娘娘又是他的嫡母,况且二皇兄前些时日也进宫了,倒是无需避嫌。
这十几年来,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从未欺辱过他们,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的照拂,他们主仆四人只怕要饿死在冷宫里了。
九方祢将贺兰南星送至凤熙宫,小宫女进去通报。不多时,凤熙宫的掌事女官锦裳亲自迎出来:“七皇子殿下,我们娘娘请您进去。”
贺兰南星跟着锦裳迈入宫门,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九方祢。
九方祢站在月色下,唇角浮起清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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