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京月再次面对面,但这次的京月携带着浩浩天雷,她的神化已经有些开裂,但山禅雾看见了她素来波澜不惊的眼底划过一丝疯狂。
所以,失控的菩提雪会是什么样?谢杜娘抬起头,看不真切具体状况,但能看见那些在黑云间酝酿的滚滚天雷都被京月一人引了去。
京月想要亲手杀了山禅雾,这是自然;但她这副模样,分明是想将山禅雾碎尸万段。
天地昏暗,只有菩提雪与山禅雾交战的位置荡漾开阵阵灵力晕起的光环,余威足以震碎周遭的高山黑云。
……
天雷过体自然是痛苦的,她经历过一次天雷劈身,自然记得住那阵切身入骨的疼痛。
但依旧抵不过她努力了那样多,最后得到的,依旧是江知缇身死的结局来得疼痛。她怎样做都不足够,既不能让江知缇安稳顺遂,也不能让江知缇活下来。
天道法则认为江知缇是她的劫数,但若回头看,她才是江知缇的劫数。江知缇也许最不应当遇到她,如若没有她,江知缇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是不是也不用经历那么多苦难?
她才是江知缇命数里的劫难。
京月面无表情地想。
菩提雪道心开始出现裂缝,当她再度引渡天雷到自己本体时,天雷率先反噬她,劈碎了她的左半边脸庞与左臂。
第128章 暮雪,白头
见此状的山禅雾喃喃道:“你疯了……菩提雪。”
神化的菩提雪被天雷劈碎一部分, 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菩提雪是打算跟她一起死。
菩提雪不打算独活,菩提雪也独活不了。
被劈碎左脸同左臂的京月依旧面无表情,但她握着剑的右手在隐隐颤抖。
她面上不显, 但劈碎骨肉的痛楚身体无法忽略。她没有退缩, 而是继续, 将裹缠上天雷的剑捅入山禅雾体内,将天雷引入山禅雾膨胀的身躯, 让雷电与她最后所有的灵力交织,劈碎山禅雾躯体内的一切。
同时被搅碎的还有她的内脏, 她盯着山禅雾痛苦咆哮的模样,也吐出一大滩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菩提雪!你疯了!啊!”山禅雾惨叫。
京月怒吼:“那又怎样?!你别想活,天道也别想好过!”
“你——!”山禅雾呕出红黄不明的液体,皮下在剧烈涌动。她要死了, 所有的努力即将灰飞烟灭, 但更令她惊恐的是菩提雪说的话。
但来不及想再多,髶魔尖叫,云涌色变,血色肉海被雷电充斥,雷声震耳欲聋, 那些在天上汇聚的, 一望无际的黑云降下细小但强悍,来势汹汹的雷电, 将人间跟着尖叫的髶一一劈碎。一时之间,整个人间如同天雷炼狱,雷声撕裂每一个人的耳膜。
血色肉海渐渐消散, 髶群也纷纷死去,但天依旧昏暗, 黑云间酝酿着阵阵亮光。
刚杀了山禅雾的京月抽出霜剑,杀意未消。她转身,面对浩荡的天雷,右手依旧在微微颤抖。她的灵力已经竭尽,神化也渐渐消褪。
但她看着天雷,神色并不算友善。风吹衣猎,银丝乱舞,她仅剩的半边脸依旧昳丽清冷,被劈碎的部分渗着鲜血,汩汩染红半边身躯。
一半似神,一半如魔。
“这是你最想看见的一幕,不是吗?”京月轻声道。
髶魔入侵人间,天道法则不可能不察觉;它只是想拖延时间,逼使这一切发生。然而出了变故,长生鱼死,它不得不出现,劈了凶手,了结这段因果;同时也不能再视若无睹,但它能继续故意拖延。
它并非分身乏术,它为了逼迫菩提雪归位,什么都干得出来。
滚滚天雷轰鸣,似乎是在狡辩,并且在质问她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归位的。”京月吐出一口浊气,道。
哪怕神魂完整,能够飞升九重天归位万佛之境,她也不会顺了天道法则的意。
天雷轰鸣,比起方才更为响亮,几乎震耳欲聋。
天道法则在发怒,京月无动于衷。她其实还能神化,但耗空内里的神化不会撑太久——但本就是必死的下场,她这时候也不计较生死,她从未想过能活。
谢杜娘在地上只能看见京月一人对着天道法则化身的天雷,有些讷讷。与髶魔说的那样,她一时间也觉得京月疯了。哪怕是菩提雪,对上天道法则无异于蝼蚁撼动巨树。
但京月已经提起剑冲了上去,以燃烧内里为代价,与天道厮斗。
天雷轰轰,大雪絮絮,雪与雷电的交织,天地昏暗,一时间分不清谁与谁。
与天雷交战的京月能感到自己内里在急速耗空,继续下去的话,她会死在这场被天道法则压制且被天雷攻击的局势里。
但她想到的是此前的茫茫岁月,以及江知缇的尸体。
偏执且失去理智的菩提雪是不可控的,京月遍体鳞伤,被劈碎的地方鲜血已经不在涌出,但看上去焦黑一片,没有自愈的迹象。
“所以呢?只有你一个什么都做得出来吗?”京月怒声喝道。
天雷震动,更为愤怒。它既不满于菩提雪的反抗,也震惊于菩提雪这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报复它的模样。
天道法则的威严不容挑衅,哪怕是菩提雪。天雷降下,比起之前还要猛烈,不一会儿便将京月劈得狼狈不堪,鲜血浴身。
京月全无往时的清冷模样,她宛若从地狱爬上来的魔物,哪怕身上全是伤,被天雷劈出的洞无数,但一只眼睛依旧灼灼,内里的偏执如何都无法磨灭。
天道法则更为震怒,终于开口:“菩提雪!不要执迷不悟!九重天才是你的归宿!”
它的声音浑厚,在这方天地间荡漾,威严肃怒。
“何为执迷不悟?何为归宿?”京月质问。
天道法则声音依旧:“你现在这般便是执迷不悟,你是菩提雪,是拥有神格的神,你的归宿只能是九重天!岂可逗留人间与一个女娃娃厮混?”
“神?可笑的神。”京月嗤笑。
“这个神,不当,也罢。”她缓缓说。
天道法则再度震怒,它终于意识到,菩提雪这是铁了心了要与它决一死战。
它忍无可忍,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天地都为之颤抖,黑云压压已经遮天蔽日。
天道法则不再开口,但一股浩瀚磅礴的力量扑面而来,将京月席卷,随后酝酿出一股紫色雷电,密密麻麻的雷电交织闪烁,看起来骇人非常。
雷电落下的瞬间,京月周围的虚空化作一片雷海。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天雷与雷劫了,这是天罚!
这是当年杀死了山禅雾的天罚,是九重天所有神仙都避讳的存在。天罚一旦降下,轻则肉身毁灭,魂魄入轮回;重则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不论对于仙还是神,都将是毁灭性的重击。
倾盆大雨一般的天罚,京月站在天罚的最中央,她浴血的身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轰隆——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京月全身的骨骼都被劈碎,她已经站不起来了,鲜血像是河流,怎么也流不完。
天罚依旧,她倔强地睁着眼,不甘,不满,愤怒,不服,不屈,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已经麻木,抬着眼,看着天道法则。
但脑海里想的是许久以前。
……
她并非那样道心坚定,当江云湄拥上她时,她到底是没有克制住自己,低头轻吻了江云湄湿漉漉的发丝。
那时候的江云湄还是那样依赖她,与她一同沐浴时,睁着一双比温泉水还要温暖的双眸笑意盈盈;她的发丝湿漉漉,被尽数拨到一侧,隔着氤氲的雾气,看着是那样的不真切。
江云湄最喜欢在沐浴时依偎在她身旁,高兴了便会拥上她,与她亲密无间。江云湄这样做无数次,但她就在这一次,神使鬼差地低头轻吻了一下江云湄的发丝。
江云湄没有发现,徒留她的心口处不断快速跳动,悸动阵阵。
她应当是早就喜欢江云湄了——不论是江云湄,还是江知缇。
京月想着,终于是露出一个笑容,缓缓合上眼。
不能生同时,但能够死在同一个日子,也是好的。她的灵魂能不能留下一缕来去追逐江知缇?京月想。
咚——
一声足以盖过雷声,还要浑重悠扬的钟声回荡在天地间,拨开了黑云,透出阵阵金光。
这阵金光穿透黑云,破开虚空,钟声一声接一声,让天罚中止,也让漫天的天雷停顿。
这是从哪里来的钟声?京月再度睁开眼,鲜血让她的眼皮难以睁开,睁开了,也是眼前一片血红。
她恍然间看见了万佛腾云,佛光普照。但她爬不起来,浑身的骨骼都被天罚劈碎,只得狼狈地匍匐。
“菩提雪。”为首的佛陀没有开口,但声音响彻虚空。
她垂下了头,不言。
“你如此,何苦。”佛陀幽幽地叹息。
京月:“……”
京月开口,声音嘶哑,断续:“不……苦,顺心、而为,罢了……”
“你想清楚了吗?”佛陀看着她,道。
菩提雪归位,是回到万佛之境的。但菩提雪显然是不愿回到万佛之境去,尽管如此,祂也不能眼看着菩提雪就这般死去。
京月竭尽全力,终于颤抖着,磕了一个头。
她道:“弟子,愿……剥离神骨,毁去神格,入生老……病死之轮回,惟愿能与江姓之女江知缇、厮守,修成正果。”
“菩提雪!你怎敢!”天道法则再度出声,它不敢置信,京月竟然会为了能与那个凡间女子厮守这般做。
佛陀垂眸望着她,不作声,也没有举动。
京月在原地抬起仅剩的一只手,穿透自己的腹部,摸到尾椎处那一柄神骨,在佛陀的凝望下,她额头青筋凸起,冷汗与鲜血一并沁出,闷声低吼着,到最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硬生生将那柄神骨连血带肉地抽离!
这幅景象过于残酷,天道法则也噤了声,天雷不再闷鸣。
京月疼到在原地不住地抽搐,这比抽离神魂还要痛苦上千倍。但她没有掉一滴眼泪,抬起头,看向佛陀。
她没再开口,因为已经疼到无法出声。但她的眼睛依旧灼灼,盯着佛陀,意思便是,她已经将神骨剥离,接下来请佛陀抹去她的神格,她不愿再做神明,也不愿再当菩提雪,忍受万年的孤寂。
孤独,太可怕了,她现在才发现。所以当她的漫长生命里,能够出现一个江云湄是何其幸运。
从来都不是江云湄幸运遇见她,而是她幸运,能够遇见江云湄,能与她交织缘分。
说到底,她才是江云湄命数中的劫难,京月苦笑。
佛陀叹息,抬起手掌,道:“你当真不悔?”
京月缓缓合上眼眸,以表决意。
抹去神格不会比剥离神骨轻松,更为尖锐的疼痛,无法挣扎的困顿,昔日被抹去神格的是山禅雾,如今是菩提雪。
凄厉的惨叫再度响彻,京月攥紧了指骨,一声脆响,因为痛楚,她攥碎了自己的指骨。
神格抹去,神骨剥离,她从此与凡人无异,要进入生老病死轮回之道。
她用这个代价向佛陀换取江知缇复活,换取一世的厮守。她也只能如此,再多的,佛陀不会同意。
天道法则悄然退去,黑云与天雷也渐渐消散,天光大亮,佛光笼罩,万佛慈悲。
江知缇的尸体被地藏菩萨点化,脖颈处的伤渐渐愈合成一道狰狞的伤疤,京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江知缇的胸腔处从死寂一片,渐渐地有了起伏,蓦然间热泪盈眶。
亲手剥离神骨时她没有掉眼泪,抹去神格时她痛极了也只是攥碎了指骨,这时候见到江知缇胸腔处意味着活着的起伏,她却痛哭出声,泪水如河流一般混着血一并留下,终于尝到了口中的腥咸苦楚。
她再度向佛陀重重叩首,是在叩谢佛陀的成全,也是庆幸这般的劫后余生。
……
安永六十二年,谢杜娘即位,尊号玄明女皇。经历过髶魔入侵的人间正是民生凋敝,百废待兴的时候,女皇谢杜娘展露出在政事上的远见卓识,推行出一系列开明的治国方略,将理政的重点放在支持农事上,给予农民各种优待鼓励,仅在安永六十四年,便使得民生元气恢复。
安永六十五年,女皇谢杜娘以雷霆手段裁去冗余官员,进一步安民;更改旧制,鼓励百姓科举入仕为官,且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虚心纳谏。
安永六十六年,女皇改年号为盛绥。
盛绥三年,人间再现繁华盛景。
盛绥四年,有一座小茶楼悄然扎根在京城的角落,掌柜虽头发斑白,但模样相当年轻,据说曾经是玄门中人,但因故一朝修为尽散;负责算账的账房先生也年轻,但是个独眼,半边的容颜遮掩得严严实实,据说是毁了容,不过,饶是只剩下一只眼睛,收银,算账的功夫丝毫不差;茶楼里只有一个伙计,小伙计也年轻,看着还未到弱冠之年,却是个独臂,可哪怕只有一只手臂,上茶的功夫也比别的伙计还要快,也更加利索。
如果怕找不到小茶楼,小茶楼外还拴着一头老黄牛,只要见着老黄牛慢悠悠嚼草的模样,便是寻到了。
70/71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