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直起身,从他旁边走过进屋去了。
姬寒彧重重地皱了皱眉,迟疑片刻后跟着进了屋。
小半个时辰后,凌灵才上床睡觉。
姬寒彧早已和衣躺下,屋内的灯光暗了下来,有人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跨过,爬到里面去了。
“泡了这么久,水都凉了,”姬寒彧转身对着里面轻声道,“要不要帮你烘头发?”
“你还没睡?”凌灵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听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又说,“不必。”
一到晚上就恨不得长在自己身上的人出去摔了一跤就转了性,姬寒彧的眸子又沉了沉,道:“平日也没见你躲这么远,我身上还有酒味?”
“谁躲你了,”里面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懒懒道,“晚饭吃得太饱好困,你别闹我,快睡。”
说罢,他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姬寒彧弯了弯唇角,等了一会儿后见他还没动,便挪到他身后大手一伸,将人捞进了怀里。
三年的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短,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便很难戒掉,比如睡觉时怀里一定要有某个人在;凌灵也是,再困再累也要蹭到自己怀里亲几次才抱着睡过去。
但两人的身体刚刚接触,姬寒彧便感觉怀里的人猛地一颤、身子绷直,好像极不愿意他靠得这么近似的。
恰好此时窗外闪过一道惊雷,巨大的雷声随之而来,雷声过后又是闪电不断、狂风大作,将窗户拍得啪啪作响。
不对劲。
姬寒彧剑眉一沉,挥手点灯后将凌灵转过来,发现他果然已经满脸泪水,却不肯睁眼看人,倔强地将头别开,显然是不想和自己说话。
凌灵若不高兴了,从来都是直接闹脾气,并且号称“道侣应该床头吵架床尾和”、不能让不高兴的事过夜,睡觉之前一定要和好,从来不曾这样带着心事上床。
除了自己“顶替”了韩羽这件事,两人之间可以说没有任何隔阂,可这几年一直都是天衣无缝的,难道他突然察觉了什么?
姬寒彧心中立时警铃大作,想了想,低声道:“做噩梦了?”
凌灵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摇头。
姬寒彧也知道他根本就没睡着,更没有做噩梦一说,但他依旧不肯说话,便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可他又不知道凌灵到底知道了多少,便替他把眼泪擦了,低头想要去吻他。
果然,还没触到他的唇,凌灵便借着抬手擦眼泪的机会躲开。
姬寒彧再不确定也知道是因为自己,便道:“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凌灵终于睁开了有些红肿的眼睛,夹着眼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做得很好,可是……”
姬寒彧心下一沉,果然便听凌灵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和恨意道:“可你不是我的道侣韩羽,你是我那一心想杀了我的师尊,是打算用我的命去给飞升大计祭天的姬寒彧!”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外面已经暴雨如注。
姬寒彧呆在当场,他怎么知道的?
不是,他没有想要杀了他……
“你果然不是韩羽!”凌灵却激动起来,起身揪住他的领子恨恨地问,“你这个骗子!你把韩羽藏到哪里去了?”
“我是韩羽,”姬寒彧眼中闪一丝慌乱,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着他的肩膀道,“你听我说……”
“我不听!”凌灵却像是确信了似的,捂着双耳怒道,“你把韩羽还给我!我不想看见你这个伪君子!我恨你!我讨厌你!”
姬寒彧只觉心如刀绞,猛然复苏的业火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凌灵见他不说话,突然又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很快就打湿了那张白净的脸:“我的韩羽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你什么时候动的手,三年前?还是更早?”
然后他不等姬寒彧回话,突然又点了点头,丢下姬寒彧,狠狠擦了擦脸,走之前一字一句道:“无论你是为了戏弄还是控制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如此愚蠢,竟与你做了三年道侣,还将所有的修为都渡给了你!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心爱的人也被你杀了,你满意了?”
“你要去哪?”姬寒彧连忙抓住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是不是都不重要,我厌倦了被你耍得团团转!好在我很快就可以摆脱你,去见韩羽了。”凌灵突然笑了一下,好像得到了某种解脱一般,也不知哪来的巨大力气,猛地甩开姬寒彧,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姬寒彧连忙追了出去,却正好看见一道雷劈在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霹啦——!”黑幕一般的天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
“凌灵!”姬寒彧猛地惊醒过来,额头上全是汗,却发现自己坐在桌边,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等去送孟晓晨的凌灵回来。
可这个梦太过真实,还有这雷……
手臂内测突然传来一阵刀割般的痛意,姬寒彧扯开袖子一看,手腕上的莲花印记由紫变红,隐隐发着光。
姬寒彧不再多想,沉着脸起身出了门。
屋外早已变了天,却没有下雨,天上的云好像全部压在一起,挤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棉被盖在孤云峰封顶,只偶尔有一两道闪电如银蛇般从中穿过又消失,之后便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
一道泛着紫光的传音符箭矢一般射来,又稳稳停在姬寒彧眼前,自动展开后传来杨云风苍老的声音:“玄夜!天劫怕是就要降下了,谢师弟已经带其他长老去把守群仙峰各山门,师尊出手之前老夫先来替你压阵!”
姬寒彧的剑眉重重拧到一起,大师兄要来孤云峰,凌灵不在他那儿?!
第101章 劫来
珉霜洞府。
空旷的岩洞内安静得连水滴入寒潭的声音都一清二楚,外面的坏天气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仿佛被厚重的山体隔绝在这封闭的空间之外。
凌灵依然呆坐在空荡荡的莲花宝座上,脑子到现在都没静下来,却又不知道具体在想写什么,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师尊果然不在这里,可自己却好像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回琼霄殿去了……
直到整个洞府开始剧烈震动、有小的岩石和土不断落下,寒潭里的水无风自动、身下的莲台也跟着晃了起来,凌灵才感觉到不对劲,愣愣地起身跳下莲台往外跑,下意识还以为这是地震了。
刚跑到离门口不远的阵眼处,一道水桶般粗的雷便劈了下来,将整个岩洞劈成一个露天的池子,泛着五彩虹光的阵眼像炸开的星辰一般,化作五颜六色的流光散去,千百年来汇聚的灵气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洞内的灵植也在瞬间枯萎殆尽。
凌灵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师尊这个阵挡了一下,自己只怕已经焦黑冒烟了。
“这是……生死劫?”他突然反应过来,瞬间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都没有了,心中大怒道:这破书怎么又他妈不按牌出牌啊?!说好的霜降才渡劫呢,这还有小半个月你就拿雷劈我?!
不过明白是怎么回事,凌灵干脆也不跑了,转身回到刚才的地方重新爬到莲花宝座上盘腿坐下。横竖是个死,趁现在没人知道他来了这里,悄悄地死了也好,省得节外生枝。
既然老天爷不想让他弄清楚某些事情,那他也不追着问了,反正好的坏的都带不走,或许他能来这世上再活一遭,本就只是因为那个人要飞升,怎么算都是他赚了。
不能再贪心。
只是还是有些舍不得。
人死后,这些也都不存在了吧。
不知道凤鸣尘那个老头会不会遵守承诺,把那人的记忆销毁。不过如果一切都只是演戏,也就没有销毁的必要了。
“听说这种大劫一般要劈九道雷,刚才那个不知道算不算一道,”凌灵闭上眼睛撑着下巴,将心思按住,嘟嘟囔囔地跟上天讨价还价,“我说老天爷,能不能看在我一没躲二没跑的份上,您直接把我收了就是了,第一道雷就水桶粗,劈我这小身板上得多疼啊?”
“不不不,我没想留个全尸,”他摆了摆手,接着道,“我知道您一出马,少说也是灰飞烟灭,我是说能不能像灭霸那样,您打一个响指,我直接化成粉末飘散掉,这样雷公电母可以早点下班,我也不用遭罪您说是不?”
说到这里,凌灵自己还笑了两声,死到临头还能幽他一默,这是多么从容和淡定?
老天爷知道灭霸是谁吗?
他又笑了一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两道清亮的泪却从紧闭的眼睛里滑落下来。
三年。
不,十二年。
一个轮回的时间,够不够让一个活了五百年的超凡境忘情道修士动凡心呢?
呆在珉霜洞的这两个时辰,凌灵一直在回忆和那个人经历的过往,已经分不清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对方只是顺势配合,还是演着演着也有那么一点真心。
他曾以为在司寇尧出现时,有关这点真心的问题已经随着在那场大战中自己的全面溃败有了答案,却没想到在他跪在扶风大殿上参加登仙大典之前,有一个针对他的万全之策早已展开,并借由孟家之手,千里迢迢地将一个分身送到了他身边。
竟然不是替身文学,而是分身文学,呵,他还是看少了套路文啊。
身为韩羽的时候,那人在想什么呢?
是运筹帷幄的淡然?是不得不陪着过家家的无奈?亦或者只是逼着自己去学常人体验风花雪月,实则内心毫无波澜?
从小到大那么多点点滴滴,这三年里的朝夕相处、抵死缠绵,难道真的就只是一个梦,只是他为了叫他心甘情愿赴死所设的一盘棋吗?哪怕只是一个分身,身在棋局之中十二载,到底有没有假戏真做的瞬间?
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有没有一刻忘记他只是一个祭品呢?
事已至此,无论对方有没有,凌灵已经一败涂地,甘不甘心都已成定局。
“师尊……”这两个字被无意识地说出了口,凌灵把脸埋在腿上,此时此刻,或者在梦里,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忘记。
人哪能不在乎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呢?
上一次师尊只是演了一个晚上就叫他走火入魔,这次可是整整演了十二年啊…如果都是假的,让人如何能接受?
凌灵蹭了蹭湿漉漉的脸,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像一颗莲花种子蹲在巨大的莲花宝座中间,等着再来一道天雷,就带着这些心事消失在世间。
其实说不怕死是假的,哪怕天雷落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可一个人在无人知道的地方等死的感觉并不好。凌灵抱着膝盖埋着脸不敢抬头,不知是因为知道马上要死还是死期将至时的自然现象,前世今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播放着,大部分的画面却都是同一张脸……
惊天的雷声又响了两次,一次比一次重,劈得整个地面都跟着震动,每次都把凌灵吓得直发抖。但奇怪的是这两次没有一次落在他身上,按说他又没跑,这老天爷的准头也太差了点,他也没什么修为傍身,根本不需要蓄力到第九道才能把他送走。
难道不是生死劫提前了?
凌灵疑惑地抬起头,下一刻却瞪大双眼猛地蹿了起来。
珉霜洞早已被劈得千疮百孔,盖在洞顶的整片山头都被掀了,冰床碎成几块倒在地上,石桌和石凳更是碎成了齑粉,其他的东西也都破碎不堪,连深不见底的寒潭都干涸不少,潭壁上那个原本水流如注的泉眼中只剩小指粗细的水流。
而凌灵所在的莲台却还完好如初,被一个厚厚的金色光罩牢牢罩住,任凭外面雷电交加、地动山摇,光罩只是偶尔显露出类似龟甲的金色图案和他看不懂的文字,罩子内部的空间平静如初。
一个颀长的背影手握两柄长剑立在莲台前面,长发披散、身长玉立,雪白外袍被风鼓起,衣襟上血迹斑斑,星河飞霜和月华流火一篮一金,散发着茫茫剑气,剑尖上却都滴着鲜血。
师尊?!
师尊什么时候来的!
凌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熟悉得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眼下却又有点陌生的身影,立时便明白他要做什么,心中的疑虑和委屈一扫而空,变得悲痛交加、又悔又愧,抬手奋力拍打着那厚实的光壁叫喊道:“放我出去!师尊!”
那身影顿了一瞬,似乎想转过头来,最终却没动,就那么静静立在那里看着上空,似乎在警觉下一道雷要从哪里降下。
“师尊?韩羽!这是我的劫,和你无关,你快走!走啊!”凌灵疯狂地拍打着光壁,又胡乱地攻击了几次,可连天雷都劈不动的阵,岂是他能撼动的?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姬寒彧凤眸一沉,朝一个方向跃身而起,很快便消失在黑云之间。
须臾之后,巨大的雷声传来,整个孤云峰都跟着晃了晃,凌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只能趴在光壁上焦急地四处寻找那道身影。
“玄夜!”一个苍劲的声音传来,凌灵扭头一看,杨云风乘风而来,朝他看了一眼后白眉一拧,说了一句“简直胡闹!”便也冲入了那乌黑的云端。
“轰隆!”
“轰隆隆——!”
老天似乎不满一个有望飞升的修士为了一个一文不值的异界来客违抗天命,天雷一道接一道,一道比一道吓人,群仙峰内鸟兽俱惊、草木皆惧,赤月宗所有人都被惊动,在各位长老和执事的安排下各司其职、关注着这场天劫。
九重雷劫之后,是九洲大陆再出现一位以飞升的真仙,还是赤月宗陨落一位超凡境半仙便有了答案。
又是一道天雷震得山河耸动、树倒鸟散。须臾,一个身影从云端坠下,落在离莲台不远之处,凌灵定睛一看,是身受重伤、口吐鲜血的杨云风。
“师伯!”凌灵焦急地趴在光壁上看着他,“您怎么样?”
杨云风靠在断裂的山崖上,抬腕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想起身却不得,叹了口气道:“小灵儿,这劫只能你们二人自己承受,旁人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师伯……”凌灵的眼泪早就扑簌而下,哽咽道,“弟子不孝,是弟子连累您和师尊…我愿意赴死,我愿意的…您快点叫师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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