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江晚洛也安下了心。
今早,在棚户区看到文确时,她就想着要帮帮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子。
今天之前,这件事都是她拜托母亲在做,但这一次,母亲鼓励她去试试。于是她提前在心里想过一遍过程,鼓起勇气发出了邀请。
小澄喜不喜欢文确,她不确定,把妹妹拿来当借口,是向母亲学习的结果。这应该能让人放下怀疑。
还好还好,她的计划成功了。
第62章 离家之人(二)
从住进江家的那天开始,文确就再没冒出过一点想要离开的想法。与之前不得不捡垃圾为生相比,在这儿的生活,简直和天堂无异。
她先是得到了三套从头到尾搭配好、完完整整的新衣新鞋,一套佣人的工作服,一套日常穿的休闲装,还有一套睡衣棉拖。据燕夫人说,这是每位佣人都有的“工作奖励”,她既然也是其中的一员,那么,坦然接受就好。
其次,工作环境也令她心满意足。哪怕窗外寒风肆虐,屋中始终温暖如春,她不必再为每日的吃喝而发愁,三餐都获得了保障,每天可以在固定的时间洗上热水澡,而且……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床,可以安心入眠,不用担心草堆被雨水浸透,或半夜醒来看见老鼠跳蚤在枕边开大会。
除此之外,文确需要负责的工作还很简单。
江晚洛说过,她们请她留下,是因为江映澄对她的“喜欢”,所以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陪着这位小小姐。
江映澄平时要上学,傍晚才会回到家中,因此,她白天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等到入夜以后,才需要陪伴在小小姐身侧,为其讲故事、同其做游戏,直到其上床睡觉为止。
对文确来说,陪伴江映澄,本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小小姐乖巧又可爱,是很好哄的小姑娘,一句话就能逗她笑得停不下来。她的笑容和她的声音一样,甜甜的,让人心里发软。她很愿意陪着她,陪一整体都没关系。
唯一的问题是,还在读小学的江映澄,认识的字已经比文确多。故事书拿在手中,她每一句都读得磕磕绊绊,一个完整的故事也被拆解得七零八落,再没有任何趣味性。
好在江映澄并不介意,反而掌握了主动权,开始教她读拼音、认字。
为了履行应该担负的责任,文确学得很认真。半个月后,她认全了平时说话看书会接触到的基础字,偶尔遇上难念的,也可以求助字典,终于能继续给她的小小姐念故事书了。
江晚洛上学更忙碌一些,周末才能回家,文确见到人的机会少,但每个周末,大小姐都会问她要不要一块儿出门逛逛。
她自己拿不好主意,就跟着小小姐选。要是江映澄想和姐姐出门玩,她就立刻收拾小姐的东西,同她们一块儿去。姐妹两个玩闹的同时,也不会冷落了她,她刚开始还有些无所适从,后来便融入得越来越自然,似乎成了她们的另一个姐妹。
燕澜一般都会在家里,一周大概出门两三回。
夫人对她的态度很是和蔼,从不会使唤她做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更像是江家的客人,而不是佣人。
文确很希望这样的日子能继续下去,但……事情总不会永远遂人意。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江家的构成简单到只有燕澜母女三人的时候,那曾经出现在江晚洛口中的兄弟姐妹回家了。
她从其他佣人那里得知,二小姐她们并不是因上学离家,而是跟着老爷江别去了其他区域,以更快掌握生意上的事。
文确第一个见到的,是江曦淳。
在她印象里,江曦淳和另外两位小姐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二小姐则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从她身边经过时,没在她身上浪费一秒钟的时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家里多了个陌生人。
其他几位的反应基本也是如此。江家突然多出一名女佣,大概是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
小姐与少爷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到江家,文确本以为这和自己无关,她只要继续做好原本的工作便是,不会受到她们影响。
但,当她听到江晓泽和江昭鸿二人在背后议论燕太太和两位小姐,发表了许多不尊重人的言论时,她没能忍住,冲出去对着两人的脸各来了一拳。
其他的不论,她力气是够大的。虽然年纪比两位少爷小上一岁,她还是轻而易举便将两人打翻在地。
这一幕被正好回家的江别看在眼里,文确被他命人锁进了地下室,没能吃上当天的晚饭。
这不是她第一次饿肚子,这种程度于她而言,甚至还说不上“饿”。她只是有点担心,贸然采取的举动,会不会给夫人和小姐带去麻烦?
她只匆匆看过江老爷一眼,那一脸凶相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像是随时会打人的那种类型,叫人怪害怕的。希望他不会对她们出手。
地下室没了制造暖风的空调,静寂又阴冷。文确不敢在这里乱翻,摸索着找到角落,坐下后抱住膝盖缩成一团,以尽可能地保存体温。
可没过多久,她还是感到手脚发冷,已逐步恢复的冻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暖黄色的光芒从门外洒入,实在有些刺眼,叫人睁不开眼睛。
好在,靠着声音,她也能认出来人是谁。
江晚洛几步跑到她身边,将带来的热茶、包子和一块毛毯塞进她发凉的手中:“我随便从厨房里拿了几个包子,还有点热气,你快吃了垫垫肚子。爸爸正在气头上做事不方便,今晚得委屈你,先在地下室过个夜,明天我们就送你出去。你放心,我和妈妈都已经安排好了。”
她生怕被人发现,没敢多留,更不方便在这时候解释情况,说完就走。但在起身前,她还是想到什么,抱住文确轻声道:“谢谢你为我们出头,让你受苦了。”
江晚洛离开了地下室,这个空间再次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文确将毯子裹好,喝下热水又吃完包子,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舒服了不少。
……有什么好道谢的呢?那本来就是她该做的。她唯一遗憾的是,来拉住她的人动作太快了,不然,她一定会*再补上两拳的。
那两个家伙大概只有十四岁,已经把江家视为掌中之物,就开始考虑起怎样以家主的身份经营江家,在幻想中安排好了一切。
他们咒燕夫人早晚死在高危污染区,最好是被污染种大卸八块而死。
他们盘算着如何才能利用大小姐和小小姐,对二人从头评判到尾,得出结论是将她们归为废物一类,只能出卖色相作为联姻道具。
文确想,能在他们脸上留下自己拳头的印子,就算被赶出去,也是值得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迷迷糊糊中靠着墙歇了一觉,醒来时手脚都是麻的,身体也僵硬得不行,都快冻成冰了。她扶着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正想着今天会遭遇什么时,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这一次,她提前做了准备,在听到开锁声时,就闭上了眼睛,所以很容易就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是燕澜夫人。
燕澜扶住因腿麻而站立不稳的文确,轻轻拍拍后者的肩膀,道:“我先生答应了不会追究昨晚的事,但也不允许你继续留在这里。所以,走吧,小文,我送你离开江家,回你该去的地方。”
文确下意识抓住了燕澜的袖口,紧张得声音都绷紧了:“大小姐她……她不会被罚吗?”
昨晚江晚洛来过一趟后,这就成了她唯一担心的事。
“傻孩子,当然不会了。”燕澜十分怜惜地摸了摸文确的头,笑容一如往日温柔:“相信我,所有的问题我都已经处理好了,没事的。”
文确这才放下了心。
在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前,她就已经想过,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当然该由她承担后果。她很顺从地跟在燕澜身边,在她的搀扶下上了车。
但,直到车子在目的地前停好,她才真正明白了那句“我都已经处理好了”的意思。
她并没有被送回棚户区,此行目的地的终点,是一所寄宿制的学校。
燕澜看出她的疑惑,向她解释:“其实,我们本来就想安排你到这儿来读书,但办各种手续需要时间,所以我和小洛商量了一下,打算等程序走完再告诉你。幸好,被我们赶上了。只有一件事,我、小洛和小澄都不太方便来见你,今后,我们更多时候,恐怕只能通过写信联系。不过,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带她们过来的。”
情绪一下由谷底升到高空,文确愣在位置上,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反应过来后,她拉住燕澜的手,轻轻道了句谢。
燕澜将文确交到老师手中后,做了最后一点嘱咐:“小文你记着,昨天那件事,你一点都没有做错,把你送走,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现在十三岁,才开始读一年级的话,年纪是有点大了。但没有关系,学习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等你以后学成归来,我们一定会再邀请你来江家做客的。到时候,就算江晓泽、江昭鸿再不愿意,也只能和我们一起欢迎你。”
文确点了点头,一个小小的想法像一棵被种下的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第63章 离家之人(三)
进了寄宿学校后,文确才知道,她并不是第一个被江家母女送过来的“无家可归者”。
江晚洛小姐是个好心人,尤其在面对同龄的孩子时,一看到她们的日子过得艰难,便忍不住要伸出援手。燕澜夫人和这所学校的董事是朋友,也很乐意帮帮忙,为她们提供一个读书学习的机会。
文确亲眼见着睡隔壁床的小姑娘埋怨了燕夫人半个晚上,怪夫人不负责任,把她丢在这儿就不见了,却又在周末见到燕夫人时第一个冲上去,抱着夫人的腿就不肯撒手、不肯挪动哪怕一步。
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急切地上前。
因为她仔细想过,她要等自己以后有了出息,再以被邀请者的身份,光明正大站到她们身边去。现在,她们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会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文确用尽了一切精力去学、去弥补自己的不足。两年之后,她得到了一个很特殊的机会——
寄宿学校规模不小,维持日常的庞大开销并不容易,所以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慈善大会,靠募捐凑够来年需要的资金。
而学校内的优秀学员,将获得上台表演的机会。
这一次,轮到文确了,她将会在慈善大会上演奏钢琴,构成一个单独的节目。
当得知江家也会派出代表参与,文确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琴房,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出一场最精彩的表演,让夫人和两位小姐看到她的变化才行。
然而,当表演结束,她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致意时,却悲伤地发现,坐在江家代表位置上的三人,分别是江别、江曦淳和江晓泽。
她没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仅仅是感到有些遗憾。毕竟,下一次的演出机会,至少还得等上一年,她必须得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表现得足够上进、足够优秀,才有可能抓住那宝贵机会。
文确回到寝室,连日来勤学苦练的疲惫在一瞬间涌遍全身,她只想立刻往床上一躺,睡完一整个星期天才醒来。
然而,寝室门打开之后,三名陌生人出现在了其中。两名身高一米八、全套黑西装的壮汉将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性护在了中间,一位副校长陪在三人身边,对他们的态度很客气。她一下意识到,这三位客人身份并不简单,她必须得拿出礼貌又尊重的态度小心应对。
副校长站起身来,为他们做了引荐,文确接收到关键信息,向着最重要的那位先生打了招呼:“许先生好。”
许康用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将文确从头打量到尾,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是否合格。初步评判完毕,他不大满意地皱起了眉:“刚才听校长介绍,你说你叫……文确?”
“是的,”文确点点头,愈发疑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康脸上的不满表现得愈发明显:“错了,你不姓文,你姓许。你是我的女儿,从今天开始,你改回原本的名字许确,跟我回到二区去生活。”
这是许确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还有父亲活在人世。可是,就算父亲已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面前,她还是没什么实感。于她而言,那始终是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假符号,不具有实际的意义。
她也不想跟着父亲离开,去往又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那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了,她不喜欢。
可很快,许确就意识到,她并没有拒绝或选择的权利。离开一区回家,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最多决定是自己上车,还是被那两个保镖扛上去。
在许康那里,许确没能得到任何解释。直到几天后,她跟随父亲去往二区,在家中安顿了下来,才由一位许家的老佣人说明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十四年前,历经不少波折,许确好容易在医院出生,一出生便进了重症监护室。那时许康并不在二区,等他忙完外地的生意赶回来时,迎接他的只有两个噩耗——
他出生还不到一个月的女儿在病房里离奇失踪,再无音信,除了她出生当天拍下的一张照片外,什么也没留下;他妻子因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久也撒手人寰。
许康花了几年的时间,才从这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但他一直没放其寻找大女儿。
一个多月前,他收到了寄宿学校寄来的邀请函,邀请函中附带一份宣传海报。他一眼就注意到,海报上的一名年轻女孩,有着和她女儿相同的特征。他立刻决定要参与慈善大会,以确认女孩是否为他的亲生女儿。
在他给出了足够的“诚意”后,前段时间学校特意安排了体检,让他拿到了亲子鉴定的证明。
老佣人一手拉着许确,一手用帕子擦去了眼泪:“幸好,先生顺利找回了大小姐,不然,夫人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
许确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之意,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她总觉得老佣人的眼泪不真诚,而且……
她对父亲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并没有那么确定。
回到许家的当天,继母和继妹就表达了对她的“欢迎”,有意思的是,继妹和她只差了不到两岁。
那虚假的欢迎仪式,暗藏着示威的意味,她们其实是想告诉她,这个家里,是由她们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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