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兮给了同样热切的回应,随后又将话题拐了回去:“所以,告诉我好吗?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当初又为什么要离开?”
只有知道其中缘由,她才能尽可能地避免旧事重演。她不希望自己一错再错下去。
小鱼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在岳宁兮写满期冀的目光中点了头,讲起一个漫长的故事。
讲述时的小鱼还是习惯于一小句、一小句地说,前半句和后半句之间常常缺乏关联性,好在,岳宁兮并没有生疏了同她交流的技巧,能用自己的方式,将缺失的部分补充上去,还原出一段完整的记忆。
她当初翻看资料时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小鱼是为解决海怪的危机,才毅然决然离开研究室的。但她没想到的是,此事竟然还与她有关。或者应该这么说——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
【它会把你当成我。它要杀你。】
这是小鱼的解释。
而岳宁兮自行理解过,才反应过来,海怪和小鱼之间,恐怕存在着某种并不寻常的联系。这种关联涉及到你死我活的斗争,所以小鱼必须做些什么。
自小鱼将能力转移到她身上后,她恐怕也有了和小鱼相似的“特征”,这种特征可能会使得她被误认为是小鱼,进而引来杀身之祸。
在感知到海怪的“躁动”时,小鱼同时也觉察到了一种对好朋友性命的威胁,为了能保住她的性命,逃离成了唯一的选择。
想要解决海怪的问题并不容易。
小鱼几乎参与了联盟组织的每一场行动,一直扮演着“从旁协助的主力军”角色,在联盟放松追捕的时间里也没有闲着,为此落下了一身的伤。
直至不久前,她才终于能够确认,危机已经解除,是与好友重逢的时机了。正好向芙在这时送上门来,她便选中了她作为传话的对象。
听完这些,岳宁兮只觉得心中愈发得疼。
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小鱼,连太用力都不敢,就怕触碰到某处伤口,再一次引来疼痛。
“小鱼……今晚就跟我回家好不好?你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你住进去,再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我马上可以改。”
今晚的月光还算亮堂,她们虽在海中,但所处的位置并不深,倒也能将彼此看个清楚。可是,距离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什么,就怎么都看不清了。
哪怕刚听小鱼说过,海怪的威胁已被清除,岳宁兮还是觉得放心不下,总觉得在周围、那看不清的晦暗中,还潜藏着某种难以预料的危机,随时会伸出几条带着尖刺的藤蔓来害死她们。
只有把人真正带回家中,她才能感到……安全。
小鱼笑了笑。
与岳宁兮不同,在她脸上,并没有对怪物的惧怕,她很确信在这儿没有任何能威胁到她们的存在。
但她还是点点头,语调轻快地答应下来。
她也……很想回家。
岳宁兮刚想将小鱼抱上车,却忽地想起,自己今天不是开那辆改装过的车来的,没办法将人带回去。而小鱼显然仍不能离水太久。
她抬手看了眼手表。
十一点五十五分。
在她没有按时回家的一般情况下,这个点,不论是父母还是奶奶,应该都还没睡下。于是她从随手丢在沙滩上的背包里翻出通讯器,给家中打去了兼具求助和报喜功能的电话。
她的本意,是想请父母中的一位帮她把车子开过来就行。没想到,她被小鱼抱着在岸边等了半个小时后,会看见三位家长齐齐整整地出现在岸边。与逐渐恢复冷静的她相比,那三位反而表现得不够“成熟”。
这样过于热情的迎接显然也在小鱼的意料之外。
看到她们前,她还将自己紧紧地黏在岳宁兮身上,一看到她们三个同时走来,她面上一红,扑进水中一个甩尾就想躲进海底。得亏岳宁兮反应快,反手拉住了她,才没让她顺利躲起来。
“小鱼,你别害怕。她们也很想见你。”
注意到小鱼很不自在地摸了摸脸颊,岳宁兮反应过来,赶忙又补上一句:“而且,她们的态度和我一样,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们家的小鱼,她们绝对不会讨厌你的。”
小鱼没再继续往下潜,但还是埋了半张脸在水下,正好借着水波遮掩了伤口。她看向她们的双眸中,仍旧带着几分担忧。
在过去,她其实从不曾在意过“小宁家人”的态度与想法。她本就只对小宁感兴趣,其他人爱怎样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可这些年,她暗中看过许多“人与人相处”的情形,才逐渐明白,人类的关系,要比她所想复杂得多。她想和小宁好好的,就不得不关注其他事。
好在,之后发生的种种,都有效缓解了她的不安。
她们对她的态度,与对待自己女儿的相差并不多,看到她身上那几处形状可怖的伤口时,也不见任何嫌弃,似乎只有心疼?
这应该……不是一件坏事吧?
岳宁兮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小鱼上了车,放入了车载的水缸之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次身体完全离开水时,小鱼的不适感,没有过去那般强烈。
她忍不住想,这也算是一种被迫的成长吗?
回到家中后,她带着小鱼在地下室转过一圈,过程中,她仔细观察了后者的表情,而她看到的情绪,唯有满意这一种。
在看到那一溜排开、套着防尘袋的衣服时,小鱼的眼眸明显一亮。看得出来,她对于自己身上这件破破烂烂且并不合身的衣服也不大满意,只想立刻将它给换下。
但架子上那些书,就没有过去那般吸引她了。她只在故事书前停留了小半分钟,便一改方向,转去了别的地方。
岳宁兮跟在她的身后,等着她评价,只要她对着哪一处摇了头,她就立刻把那可能碍眼的东西搬走。
可是,她没表达任何的不满,最消极的态度也不过是不感兴趣。
岳宁兮观察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小鱼,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我可以马上更改的。需要换一些故事书吗,这个瓷砖画是不是也不太好看,还有衣服,衣服的风格会不会过时了,我总觉得……”
对房间的挑剔才刚进行到一半,小鱼忽然将上半身探出水面,一把抱住她的腰,干脆利落地拖进了水中。
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被池水冲散。
直到整个人都沉在了水底,她才反应过来开口询问:“怎么啦小鱼,不开心吗?”
小鱼摇摇头,笑了笑,终于提出今晚第一个要求。
【困。唱歌给我听?】
原来是有些累了?
岳宁兮感觉自己已理解了现状,立刻反客为主,将人圈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哼唱起最熟悉的一首童谣。
小鱼似乎是真累了,一首歌才刚刚唱到第三遍,便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严沛白推开地下室的门时,没看见半个人影。
从她所站的位置,是看不见泳池中央的景象的。所以她猜测,两个姑娘应该是拥抱着彼此,密不可分地躺在了那里。
她无奈一笑,放弃了上前提醒,并顺手为她们关上了灯。
就这样吧,今晚对她们两个来说,都很重要,没必要前去打扰。
她回到客厅,向着婆婆和丈夫说明了情况:“她们已经睡下了,估计明天中午之前,不会醒来。”
岳茵茵笑了笑,像是终于放下了心。
“小鱼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你们两个可要照顾好她。”
第92章 魔术师(十八)
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岳宁兮的每一天,又成了之前的样子。白天上班,下班回到家中后直奔地下室泳池,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和好友腻腻歪歪上,一点也不嫌浪费。
小鱼仍然是当初那个好哄的性子,只要看到她,满心满眼都写满了欢喜,再看不到任何的负面情绪。
也因此,严沛白反而比岳宁兮更早发现了小鱼的不对劲。
严沛白受岳茵茵之托,负责照顾小鱼,而她本身,也打算做好这件事。
对于小鱼身上那些自行愈合的伤口,她一直很担心,就怕它表面上复原了,底下仍然是受损的状态。而以小鱼目前的状况来说,又不能去医院,否则必将引来麻烦。所以,她希望能够通过一些药物,以及自己精心的照顾,帮助小鱼更好地恢复。
那天,严沛白正好从朋友手中拿到一种据说对温养身体很有好处的药物,便顺手拿去了地下室,想要给小鱼试一试。
她敲了几次门,都没能得到任何的回应,实在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的状况,只好直接推开门闯入其中。
好消息是,并没有什么突发意外,小鱼没有消失、没有受新的伤,仍旧好端端地待在泳池里。
坏消息是,她整个人浮在水面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眼眸中只余空洞,像是丢了魂一样。
严佩白一眼就能看出,小鱼的状态极其糟糕,就和……就和她刚刚失踪时,女儿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一致。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初,她们一家子用上了所有能用的方法,才“留下了”小宁。她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在她另一个孩子身上。
生怕自己的突然出现会惊扰到对方,严沛白先喊了她几声,确定小鱼听到、也给出了反应之后,才走向池边。
她一在泳池旁坐下,小鱼就主动靠了过来。
这是之前很少发生的事,她愈发确定,这孩子有些不一样了。
见严沛白坐下后便沉默不语,反而一副思索中的表情,小鱼歪了歪头,用眼神表达询问之意。
不能说话,有点麻烦。不过,她并不后悔当初做下的决定。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却不能跟我对话,是不是?那么——你就用点头或摇头来回答吧。”
严沛白笑笑,伸出了手,小鱼主动握住,但仅仅握住了她指尖的一小部分,显得有些疏离。
这让严沛白更觉得有趣。这孩子对待别人的态度明明是这样,怎么一见到小宁,就主动得不得了?难道第一次见面时,小宁帮她赶跑大鱼时的英姿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中,使得小宁在她心底成了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有时候,随意的猜测,偏偏就能正中靶心。
严沛白理了理思绪,开始尝试着同小鱼进行交流。
“是不是在想小宁?”
点头。
“希望她回来陪你,是吗?”
点头,旋即小幅度地摇头。
这一个举动的意义有点难以揣测。
严沛白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希望她能留下来陪你,但是又怕这样的想法会对她正常的生活造成困扰,所以不敢提。是这个意思吗?”
点头。
“真是个傻姑娘。”
严沛白没忍住,轻轻摸了摸小鱼的发顶,顺手将她凌乱的头发理顺了。
小鱼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有躲开。
她终于看出来了。
这些年没见,小鱼变得有点敏感,也有了更多的顾忌。不知道她曾目睹过、经历过什么,现在的她,甚至不敢将真正所想说出口,就怕这一句话、两句话会给人造成困扰,所以更愿意自行消化。
可她又无法完全处理好情绪,于是那点未能说明的小心思就成了一个心结,独独困住了她自己。
严沛白感叹后的沉默让小鱼困惑地皱了皱眉。
她感觉,刚才那个词不是夸赞人的意思。但看着眼前人的表情,又好像没有贬低的含义。
真是难以理解。
“傻姑娘。”严沛白再次轻声喃喃了一句,随后才向着小鱼开口:“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跟小宁说的,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就该好好地表达出来,其他人毕竟不是‘你’,是很难明白你真正需要什么的。你想见小宁、想跟她在一起、一刻都不愿分开,就该让她知道,说不定,你们两个想着的是同一件事情。好孩子,你受的难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委屈了自己。”
她轻轻捏了捏小鱼的脸颊,指尖在那条过长的伤疤上停留片刻。凹凸的质感再次提醒了她,这是为小宁留下的,那一身的伤都是为小宁留下的。
她们欠她。
这天晚上,岳宁兮回到家中之时,仍然选择了直奔地下室泳池。
但……她却突然受到了小鱼的冷待。
这还是小鱼回家后的第一次,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只好先追在小鱼的屁。股后面哄人,想着先让对方的情绪平复下来再说。
跟着小鱼来来回回游了整整三趟,岳宁兮终于抓住机会,缠住了她的尾巴,顺势开口询问:“小鱼,怎么啦?你在生我的气吗?能不能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保证,我会改好的。”
小鱼倒是停下了动作,但并没有转头看她。
就在这时,岳宁兮的脑子里响起了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变化的音调,都在诉说着委屈,实在让她心碎。
【你……又要丢下我了吗?】
随时可能会被抛弃的恐惧。
这才是小鱼死命压抑,又永远无法忽视、无法抛之脑后的心结。
多年前,只有好好配合研究室人员的安排,才能见到小宁。
多年后,她想,只有好好听小宁的话,安分守己地待在这里,才能避免再次被丢下的命运。
可是……小宁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她想占据她,占据她所有时间、所有空闲的想法,终究难以实现。
但既然是小宁妈妈让她开口,她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小鱼没想到,才刚说完这一句,她竟然就真的得到了回应。
岳宁兮松开了她的尾巴,游到她面前后,紧紧抱住了她:“再也不会了。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离开,我保证。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可你……】
听着小鱼的欲言又止,岳宁兮反应过来:“你很担心,我出门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见小鱼点了头,她笑了笑:“那我就再也不走了。”
从小鱼回来那天开始,岳宁兮就在考虑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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