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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衡道：“你说不杀就不杀了？你需得给我哥哥个保证。”
她之所以阻止贺小乐，却不是怕黄药师是坏人，而是想给他们兄妹二人未来谋些保障。
在这个世道，普通人想要活下去实在太难。她已看出黄药师是个厉害的江湖人，若能得他庇佑，未来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这两兄妹性格差异简直不是一般的大，黄药师暗自有些好笑，他问冯衡：“那你要我什么保证？”
冯衡道：“我要你拜我哥哥为师，你若是做了坏事，我就让哥哥清理门户。”
她求庇佑，只是心却太大了一些。她想的是哥哥若是当是师父，黄药师尊师重道，自然要护住他们。
却没想到，在黄药师眼中，并没有这些。
黄药师笑着问她：“你怎么知道，等到那一天，是你哥哥杀我，而不是我杀了你哥哥？”
冯衡愣了一下，小声道：“可那时候哥哥是你师父……徒弟怎么能杀师父呢？”
黄药师冷声道：“谁说徒弟不能杀师父？”
他只道三纲五常都是胡说八道，却没想过未来某一天他可能会因为徒弟欺师灭祖而怒不可遏。
冯衡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黄药师的话同父亲教她的那些太不一样了。父亲教她的是天地君亲师，可在黄药师口中，这些似乎都不值一提。
贺小乐却道：“不论师父还是徒弟，都不该随便杀人的。”
黄药师道：“那恶人呢？难道也就此放过？”
贺小乐道：“善恶自有公理，恶人自然是交给公理来断。”
黄药师嗤笑了一声，说道：“几十年前岳王爷被奸人害死。几十年后，南宋朝廷软弱无能，向金俯首称臣。这样的世道，你说公理？”
贺小乐愣住了。他看冯衡和黄药师衣着不同，料想过自己这次跨越的时间有些久，他却没想到会这么久。
这一次他居然来到了几百年前风雨飘摇的南宋。
贺小乐心下茫然，他不禁心中自问：“这样的世道，我能做些什么呢？”
黄药师说道：“就连你们也差点死在金人手上，你难道指望公理能替你杀了仇人不成？”
贺小乐生在大明，这时虽有倭寇骚扰百姓，却不至于像南宋这般，国破家亡，四分五裂。
黄药师的话，贺小乐无从反驳。
这个时代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突然。
黄药师见贺小乐发着呆，便也没有再去打扰他。他已打定了主意要向贺小乐学易容术，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冯衡打了个哈欠，复又睡过去了。她本就发着烧，要不是听到黄药师逼问贺小乐，她也不会强撑着醒来。
贺小乐却睡不着了，他回忆着自己听过的南宋时的故事，脑海中不时响起岳元帅的那一首《满江红》。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他懊恼自己没有好好读史书，不能提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不知要如何改变历史。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烦恼天下大事，对他来说，命题实在是太大了。
冯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贺小乐两个重重的黑眼圈。
她惊讶地问道：“哥哥，你竟一夜未睡吗？”
贺小乐有些委顿地说道：“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黄药师没有开口，他抱着手臂，坐在一旁觑着他。
一觉醒来，冯衡只觉整个人都轻快了很多，她坐直了身体，看着贺小乐道：“哥哥可以跟我说啊，阿衡可是很聪明的。”
没想到她居然会自夸聪明，贺小乐只觉妹妹真的可爱极了。他笑了笑，说道：“好，我同你说。”
贺小乐的问题在黄药师听来简直可笑。
他居然在纠结自己不喜杀人，要不要去替宋廷保家卫国？又说他觉得那些士兵都是听命行事，他们中大多也是普通人，应该也不喜欢打仗，但他们确实是敌人……还有什么他也不会打仗，怕自己反而成了拖累。
贺小乐的思绪很乱，是以说出的话也是杂乱无章。
冯衡低头思索着要怎么回答贺小乐的问题，虽然在她看来，他们现在要想的只是怎么安生立命，而不是家国天下。
想到安生立命，她忽然想起了死去的父亲，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先前的事情太多了，她不但要躲避贼人，还要照顾痴傻的哥哥，没有时间去想，如今心里一松，那些悲伤便纷至沓来。
她没有办法给贺小乐出主意了。
黄药师将她的反应看在了眼里，他忽然开口问贺小乐道：“你有什么擅长的事？”
贺小乐被冯衡的哭弄得手忙脚乱，他急忙安慰冯衡，说想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却没有想到黄药师会突然问他这么个问题。
他下意识地回答道：“医术。”
黄药师既然以药师为名，他在医术上也是高手。他没想到，贺小乐居然说自己擅长医术。
他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贺小乐完全想不明白，黄药师为何忽然要自己拜他为师。
只听黄药师补充道：“答疑解惑是师父的责任，你若要我为你解开疑问，那便要拜我为师。”
显然，黄药师还记着几个时辰前，冯衡叫他向贺小乐拜师的事。他向来不肯吃亏，何况，他也瞧不上贺小乐这样的个性，自不愿拜他为师学习易容。但如果贺小乐是他的徒弟，徒弟将自己有的东西进贡给师父，岂非理所应当？
贺小乐当然想不到黄药师打的主意，冯衡却想到了。
她对黄药师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坏，我一不看着，你就欺负我哥哥。”
黄药师傲然道：“在这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想拜我为师，他如此蠢笨，我肯收他已是他的福气，这又如何能叫欺负？”
在黄药师看来，贺小乐连这些问题都想不明白，简直愚蠢到家了。
冯衡红着眼睛，气鼓鼓地说道：“我哥哥才不蠢！他只是心地太好了。”
黄药师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冯衡对贺小乐道：“哥哥你不用理他，他想向你学易容术，总有一日肯定要拜你为师的。”
贺小乐犹豫地张了张口：“可是……”
他想说，若黄药师能回答他的问题，确实算的上传道授业解惑。
却听冯衡道：“哥哥的疑问其实很简单，他刚刚差不多也回答你了。你擅长什么，那就做什么好了。你为什么要去想自己不擅长的事？”
贺小乐怔住。
冯衡轻声道：“你不想杀人，那就多救些好人。这不正是你擅长的吗？”
【作者有话说】
1.没有要黑黄药师的意思，但他有时真的有点双标。
2.天地君亲师：中国儒家祭祀的对象。
3.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出自岳飞《满江红》。
4.传道授业解惑：出自韩愈《师说》
第101章 冯家哥哥（三）
◎扬州城里起风波◎
冯衡的话让贺小乐醍醐灌顶。他怎么没想到，打仗的事自有将军去做，而他一个大夫，要做的，当然只是治病救人。
冯衡说的答案，和黄药师所想不谋而合。
黄药师欣赏地看了冯衡一眼，心道，这丫头的嘴虽然不饶人，但脑子却不知比他这哥哥强了多少倍。
却在这时，冯衡的肚子“咕噜”一声响了起来，几人都是一愣。
冯衡有些委屈地对贺小乐撒娇道：“可是哥哥，咱们现在急着要救的不是别人，却是我们自己的五脏庙，我好饿呀。”
贺小乐摸了摸身上，很好，他现在除了一身锦缎，真的是身无长物了。
贺小乐道：“我去山里找果子和猎物，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对冯衡保证道：“妹妹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赚钱养你的。”
黄药师实在不明白，他就坐在这里，这对兄妹为什么不问问他？难道他们觉得，他连一顿饭都请不起吗？
脚步一挪，黄药师拦在了贺小乐的面前。
他的轻功飘逸绝尘，就连贺小乐也不禁心中赞叹：好高妙的轻功！
黄药师道：“随我走，我请你们吃饭。”
冯衡道：“你不会请一餐饭又要我哥拜你为师吧？”
她这话却是在讽刺黄药师之前回答一个问题，就想要贺小乐拜他为师。
黄药师也不生气，他淡淡地说道：“当然不会，虽说人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一碗钣也是救命之恩，我却不至于向你们讨这份恩，免得你们出去宣扬，说我黄药师连一顿饭也请不起。”
他这话，端的也是阴阳怪气。
冯衡道：“你放心，等我们以后有钱了，肯定会十七八顿的还你。免得你出去宣扬，说我兄妹二人不懂知恩图报。”
贺小乐不敢开口。他实在想不明白，妹妹和黄药师之间为何总是这般剑拔弩张。
黄药师把他们带进了扬州城。
可笑的是，城外战火纷飞，城里却是一片繁华。今日当街，路的两旁摆满了摊子，叫卖的，逛街的，讲价的……一派热闹景象。
三人入了城，黄药师嘴上说着只管他们吃饭，可等吃完饭，他又带他们去买了衣服和一些生活必须的物品。
冯衡有些扭捏地对他道了声谢。
贺小乐在铁匠铺门前站了一会，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跟着黄药师走了。
黄药师将一切看在眼里，但贺小乐不提，他就当作不知。
冯衡转了一下眼珠，忽地停下了脚步，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说道：“我肚子痛，黄公子，能不能向你借几两银子我去看大夫？”
黄药师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贺小乐紧张地问道：“阿衡，你怎么了？你伸一下手，我给你把脉。”
黄药师笑了，他道：“小丫头，你可知我也是个大夫？”
贺小乐和冯衡都是一怔。
贺小乐惊讶极了，他只道黄药师是个武林中人，却不想他居然也是大夫。有什么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太快，贺小乐没来得及抓住。
冯衡放开的手，她知道，黄药师这么说，就是叫她别装了。
贺小乐惊喜道：“妹妹你没事啦？”
看到他脸上的惊喜并不作伪，黄药师哼哼两声，心道，这人真是蠢笨，连小丫头装病都看不出，枉费了小丫头的一番心意。
冯衡看了贺小乐一眼，她看到了贺小乐眼中的关心，低下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黄药师说贺小乐不是她哥，这件事她又何尝不知？
她的哥哥天生痴傻，是以她就连生病也不敢安心睡去。破庙里贺小乐为她看病，带她去寻草药的事她其实都知道。能做到这些的人，当然不会是她的哥哥。
但那具身体确实是哥哥的，而贺小乐对她的关心也不曾作假。
从贺小乐把衣袍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开始，她便认定，这也是她的哥哥了。
方才瞧他在铁匠铺前站着，料想是想买些什么。可她没有钱，没法买给他，是以才想了个这样的办法，却没想到被黄药师一句话拆穿。
冯家虽不算富庶，但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她想要点什么，父亲从没有不满足的。可如今，爹爹死了，她连想几两银子都要不到。
想到这，冯衡委屈地哭了出来。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整个人越哭越厉害，大有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的架势，引得路人指指点点。
贺小乐慌张地蹲在她身边，他实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要如何安慰冯衡才好。
黄药师皱起了眉头，他已听到四五个人在说他欺负小姑娘了。他道：“我就算欺负了又如何？”
面对别的人误解，他非但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反而还直接承认了。
听到众人指责的声音更大，贺小乐连忙开口解释：“他没有欺负阿衡，你们不要误会。”
却见那边冯衡听到他的话哭得更厉害了。
贺小乐已看到旁边有带刀的人义愤填膺，准备对黄药师出手，黄药师冷着眼，显然也不打算同这些人干休。
眼前这些，简直让贺小乐焦头烂额。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是误会，黄药师却要承认，更不明白，这些人行侠仗义怎么动不动就提刀动剑，而且他都说了这是没有的事，这些人怎么就是不听？
贺小乐焦急地对黄药师道：“黄公子，你没有做的事为什么要认？”
黄药师道：“谁说我没有做，小丫头就是我弄哭的又如何？我还会怕了这群乌合之众不成？”
贺小乐第一次见识黄药师这种上赶着被误会的人，他只觉不可理喻。
偏偏冯衡还在哭，不肯亲口解释。贺小乐只觉无可奈何。
眼见事情处理不了，贺小乐干脆也往地上一坐，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直哭得看戏的、准备打架的、在哭的都为之一震。
冯衡好歹也是福书村的小姐，她虽然哭得厉害，声音却是不大，模样看起来也是梨花带雨。
反观贺小乐，简直是惊天动地，鬼哭狼嚎，让人不忍卒闻。
黄药师被他哭声搅得心烦，他道：“你又哭什么？”
贺小乐哽咽道：“我阻止不了你们打架我还不能哭吗？”
他这论调着实新鲜，黄药师哼了一声，口气里倒是没有方才那么不耐烦了，他道：“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冯衡收住了哭声，对着黄药师道：“我哥哥一片好心，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做什么还要说他？”
已有人觉出这三人的关系似乎不是他们以为的欺男霸女，却还有人眼见冯衡生的漂亮，揣着明白装糊涂，准备借着黄药师在冯衡面前大展身手。
当然，还有些一根筋的，认定黄药师就是欺负了冯衡。
眼见这些人蠢蠢欲动，黄药师冷笑了一声，说道：“就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你说他一片好心，到底是对谁的一片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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