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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小乐仍旧立在原地，却并没有上前阻止。
陈玄风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同梅超风一起跳进了水里。
贺小乐却还站在漏水的甲板上，任由海水漫到了腰际，一动也不动。
若陈玄风还在，他定要生出怀疑。可惜他和梅超风水性太好，不过一会便游得不见了踪影。
贺小乐整个人松了下来，他往边上一倒，紧紧抓着船篷，“哇”地吐出了口中的血。他之所以一直不肯说话，就是怕被陈梅二人看出破绽。
嫁衣神功虽然冲散了他体内的毒，却也加重了他的内伤。
好在陈玄风和梅超风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住，不然这一关怕只要难过了。
贺小乐死死抓着船舷，艰难地将自己的腿从甲板里抽出来，口中喘着粗气。
他拿出衣服夹层里的伤药，一股脑把药吞了下去。那是黄药师知他未来要去大理找段皇爷，为他提前准备路上的，却不想此时派上了用场。
贺小乐还记得黄药师当时说：“你如此蠢笨，定然用得上。”
没想到一语成谶。
不过，恐怕就连黄药师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害贺小乐受伤的人会是他自己的徒弟。
眼见船就要沉了，贺小乐紧紧抱起身旁一块木板，纵身一跃，跳下船去。
好在他还识些水性，蝙蝠岛就在不远，地形他也熟悉，他打算绕过陈梅二人，从另一边上岛。
却不想陈玄风和梅超风二人先上岛后，眼见小船沉下位置离他们不远，又在一旁看到了黑油流入海中，便在海面上放了一把火，想要烧死贺小乐。
贺小乐被火熏得够呛，再不敢靠近蝙蝠岛。无法，他只得抱紧木板，随水飘去。
贺小乐不知自己会飘到哪里，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得救，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松开抱着木板的手。
一道道海浪打在身上，他再坚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木板似乎正在被人抽出，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了茅草堆成的房顶，瞥见了一个挽着发髻的女人。
从他怀里抽出木板的正是这个女人。
贺小乐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女人的模样和东三娘生得很像。
他抬眼环顾四周，看到了打渔的网，还有织网的梭子。
他问女人：“是你救了我吗？”
女人没想到他居然醒了，惊喜道：“你醒啦！早上收网的时候，看到你在我家网里，真是吓了我一跳。”
贺小乐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飘到了一座有人居住的海岛上。
他对女人道了声谢，问道：“夫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嗐”了一声，笑道：“我哪有什么名字？岛上的采珠女都是没有名字的，为了区分，大家平日都是按年龄排数，我排十三，你就叫我十三娘吧。”
贺小乐喃喃道：“十三娘……”
女人应了一声，说道：“小兄弟，你问我名字，自动却还没说名字呢。”
贺小乐报了冯度的姓名，他占用的冯度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他也就只会用冯度的名字。
他问女人：“你刚刚说岛上，这是什么岛？”
女人笑着道：“岛还有名字啊？那我真不知道。不过岛上的人都姓东，是不是叫东家岛？”
想到东家常指雇主，女人笑了一声：“嘿，还别说，我们这姓还真占便宜。”
东家岛，岂非把他们岛上每个人都抬成了东家？
贺小乐看着东十三娘的笑脸有些出神，他没想到世间居然有这么奇妙的缘分。
东三娘、东十三娘，这座不知名的海岛，很可能就是东三娘的故乡。
蝙蝠岛上那么多女人和仆从，不可能全是原随云从中原带来的。要想掩人耳目，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从周边的岛上寻找。
贺小乐没有想到，他在几百年后救了东三娘，东十三娘却在几百年前救了他。
为了报恩，也为了养伤，贺小乐在东十三娘的家里住了下来。
住下了，他才明白东十三娘说的采珠女没有名字是怎么意思。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分出三六九等。
这个岛上的人，大多还是有名字的，只除了一种，那就是没有父母，自小被东家收留的孤女，她们是这个岛上最末等的存在。
东家收留她们当然不是因为好心，他只是为了培养她们成为采珠女，替他采珠赚钱。
在海中采珠是很危险的事，和东十三娘一同长大的女孩，如今已死了一大半。
她比较幸运，也比较不幸。
她幸的是在十八岁那年被东家手下一个长工看上，凑了银子给她赎身。
不幸的是，她这位丈夫，只同她生活了两年，便在一次出海捕鱼时遇到了海难，只留下她和刚刚出世没多久的女儿。
岛上的人都在传她命不好，说碰上了她要倒霉，是以都不愿同她打交道。
为着生计，她只得自己结网捕鱼，然后以低价卖给原来的东家。
想要吃饱是不可能，但勉强维持生活还是可以的。
她很知足，想着只要能把女儿拉扯大，别叫她同自己一样当采珠女就好。
贺小乐听过她的遭遇，只觉对她佩服极了。
他道：“姐，你太厉害了！”
东十三娘还是第一次听人夸她厉害，她笑道：“哪里厉害了？”
贺小乐道：“你明明这么辛苦，却还总是笑。”
东十三娘道：“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我不高兴了，那渔网里的鱼能给我变多点吗？”
很多时候，普通人反而比江湖人更懂得生活的智慧。
贺小乐笑着点头，说道：“姐说的太对啦！你教我捕鱼啊，明天我去下网。”
东十三娘笑着瞥了他一眼：“能不能行啊？”
贺小乐道：“保证行！”
有贺小乐帮忙，东十三娘确实轻松了很多。
像平时，网里的鱼多了，她的船可能都要被掀翻，无法，她只得将网眼织宽，放掉了一些鱼，好叫自己能扯得动网。
女儿被她背在背上，她在捕捞的时候还时不时要注意她。
而贺小乐毕竟是个有内力的江湖人，下网收网对他来说都很轻松。
眼见他背上的竹筐已被鱼堆满，东十三娘脸上现出了喜悦的笑。
她道：“冯度你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在一天里捕到这么多的鱼。”
贺小乐也笑得开心，他得意地说道：“我就说我能行吧。”
他们满载而归，有说有笑地走回家里，却没有瞧见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眼神。
第二天，关于二人的风言风语，就传得到处都是。
有人说，东十三娘不知到哪里捡了个野汉子。
在海岛上生活的人并没有多重的贞操观念，所以这个传言其实也没多大影响。
而真正影响大的，却是另一条。
有人因为看着贺小乐竹筐里的鱼很多，就说他是海妖化作的人形，为的是要吃掉整个岛上的人。
这个说法何其荒谬，偏偏许多人都信了。
贺小乐背着竹筐往东家送鱼的时候，不但有人在背后指着他骂，还有人说要烧死他。而更雪上加霜的是，东家不肯收他送来的鱼。
这也就意味着，因为贺小乐，东十三娘家唯一的进项没有了。
他沮丧地回到了东十三娘家里。
东十三娘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容，她抱着嚎啕哭泣的女儿，哀哀地看着贺小乐，什么也没有说。
可她不说，内疚却快要把贺小乐淹没了。他低着头，带着哭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东十三娘摇了摇头，说道：“不怪你。我只是想不明白，我做了好事，你是个好人，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们？”
受着苦难的人，在想不明白问题症结的时候，总是怪到老天爷头上。
贺小乐却知道，这并不是老天爷的错，是这个岛上的人错了。
一件事的对错，不该因为错的人多就当没有发生。
可他就算知道是那些人错，也不能去把那些人打一顿。因为那些人迷信愚昧是生在骨子里的，他打人除了泄愤，对于改变现状无济于事。
直到这个时候，贺小乐才明白，像东十三娘这样的人生存到底有多不容易。
上一辈子，他生活在一个大家都能吃饱饭的世界，虽然受着病痛折磨，却并没有体会到什么人间疾苦。
这一世人更不用说，备受宠爱的小少爷，就算穿越在不同的世界，也总有贵人相助，很少面临过吃不起饭的窘迫。
他又一次对东三娘说了声对不起。
他坐在地上想了很久，过了好半晌，说道：“我想到了两条路。”
【作者有话说】
现实里撒网捕鱼没有那么简单，这里给小乐点了天赋。
一直想写因果和底层的普通人，所以这里杜撰出了东十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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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q想要评论。
第111章 冯家哥哥（十三）
◎两个笨办法◎
以贺小乐的脑子，他当然想不出什么很巧妙，让人眼前一亮的办法。
他想的都是笨办法。
一个是带东十三娘离开这座岛，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贺小乐听闻大理远离战火，他又正好之后要去大理找段皇爷学习医术，可以让东三娘和她的女儿与他同行。
但这个办法说好听点是避祸，说难听点却是逃避。
另一个则是他把自己大夫的身份挂出去，然后一边行医，一边告诉岛上的人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
贺小乐想通过做好事从根本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想通过教化改变这个岛。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天真，也知道这件事做起来很难。
他的心里没有底，不知道岛上的人会不会买他的账。
而且这个办法一开始肯定要吃很多苦，东十三娘恐怕也要被他害得只能靠吃鱼吃野果度日。
这当然不能长久，也许到了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选择离开这座岛。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有陆小凤和楚留香那样的聪明。他想，以他们的本事，一定能把事情解决得很完美。
这倒是贺小乐高估两个人了。
他们当然能解决贺小乐眼前的困境，但他们未必能改变这座岛的根本。
他们慧眼如炬，自然看得出像东十三娘这样的人过得不好，根源其实在于掌控这座岛的那几家大户，也就是东十三娘口中的东家。是他们为富不仁，才造成了这许多悲剧苦难。
像楚留香，可能就会把大户们的钱洗劫一空，分给其他的穷人。
像陆小凤，他大概会真弄出些玄而又玄的异象，让岛上的人相信贺小乐不是海妖而是海神。
但他们都不会有耐心去改变岛民们的想法。
东十三娘听完贺小乐的话，注视着他看了良久。
她没有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做人的大道理。她这一生只求把女儿养大成人，其他的都没有奢望过。
众口铄金，别人都讲她命不好，她也就信了。
她想：“命不好我有什么法子呢？”
她从不与人争辩，对人也是笑脸相迎，只求大家能不讨厌她，叫她女儿长大后不会因为她找不到好的婆家。
可是并没有用，在这种地方，家里的男人死了，女人就是有罪。
东十三娘也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罪，可贺小乐却告诉她，这只是岛上人的愚昧。
她流着泪，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她已明白贺小乐提出的第二条路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她不必再背负骂名，意味着许多像她一样的人可以得到尊重。
但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而且她还是个母亲。
她没有那么伟大，她做不到让女儿同她一起受苦，只为尝试贺小乐那条未必可行的路。
她撇开眼，轻声说道：“你带我一起离开吧。”
贺小乐没有问她选择的原因，只是道了一声“好”。
他们带上了家里仅剩的一袋子粮食、那一筐鱼、一些野果和清水，在当天夜里，登上了东十三娘家的渔船，离开了。
东十三娘坐在船舷，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岛，眸中的光闪烁莫名。
她轻声对坐在她不远的贺小乐说道：“冯度，你教我认字吧。”
贺小乐怔愣了一下，然后眉目温和了下来，他笑了笑，回了一声“好”。
他本还在想着岛上的事，想着自己若是能想出什么两全的法子就好了。可听到东十三娘的话，他恍然明白了过来，是自己太贪心了。
他既想改变东十三娘眼前的困境，又想让她活得尊严，甚至还想叫岛上的人改变根深蒂固的思想，变得不再蒙昧。
这太难了，需要的时间也太长了。
他想起了当时在破庙里冯衡对他说过的话。
擅长什么就去做什么，有些事自己做不到就让擅长的人去做。
贺小乐松了一口气，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功成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他并没有发现，其实他已经改变了东十三娘想法，他的这一次海岛之行并非徒劳无功。
黄药师和冯衡花了大半个月，终于把他们呆的那个金兵营搞得四分五裂，士兵逃得逃，叛的叛，再不成气候。
这段时间，两人一个扮演痴迷美人的将领，一个扮演狐假虎威的妖女，玩得不亦乐乎。
在最后放火烧营的时候，冯衡还有些依依不舍，她道：“没想到这就结束了，没得玩咯。”
黄药师看着她，笑道：“想继续玩有何难？北边都是金人的地方，咱们到他们的皇宫里去，若是让我换了他们的金主，那岂非更有意思？”
冯衡也觉得有意思，但想了想，她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说闯皇宫多危险，就算闯进去了，听说金国那边，金主不行的话是会换人的，你要像前几日那样，岂非马上就会被人换掉？”
黄药师道：“若是让他们抢位子那不是正好？不过，我已答应你哥，忙完这的事就回去替他。何况，他管桃花岛我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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