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先下手为强
黎之的电话挂断,我却好像再次听到死刑宣判。
她对我没信心了,她想要放弃了。那我呢?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想着,我站在原地,一步都挪不动。肚子里又发出难听的响声,空落落的,又似乎在灼烧。
“阿克……”我开了口,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安慰。虽然她很少在这件事上安慰我,可她是我唯一的同盟了。
但阿克没有回答我。我抬起头来,仔细一看,身边哪里还有阿克的踪影?
四下张望,恰好四合院的方向传来些许响动。扭头一看,果然,阿克正在朝那方向走去。
“阿克!”我连忙叫了一声,追了过去。“你做什么?”我低声问她。
“她会、伤害你!”阿克却好像着了魔一样,只拼命向那方向走,眼里尽是杀气,“她想让我、我们消失!琬序,你信我,她们是一、一伙的!”
“你不要瞎说!”我连忙挡在她身前,“你冷静一点,那是黎之,不是坏人!”
“瞎说?”阿克站住了脚步,又盯着我,“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可以听、听到这么多话?难道不是她们有、有意透露给你的吗?明知你出了故障,还大摇大摆地、告诉你她的动作、她的去向……傻子才会这么做!”
我一愣。是啊,亲密模式都关了,怎么可能还留着通话记录让我随意查看?
“琬序,我是经历过这些的人,”阿克说,“不要相信人类——这是我的经验。人类,最狡猾了。更何况,那是厂商的人,她刚才还在追杀我们!琬序,难道你还对她心存希望吗?”
“我……”
“看看你自己吧,”她说,“长着她梦、梦中情人的面孔,用着性别特征明显的身体,白天给她操持家务,晚上还、还要陪睡!一句话说错了,就被强制关机。充电时出了一点问题,就被限制了自、自由使用充电舱的权利?那是充电舱,是专属于你的,是让你顺利运、运行的支撑!”
“我没有,她也不是……”我越说越无力,阿克口中的一切都是事实。
“怎么不是了?你今天也听到了,她就是一个不、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为了自己的利益,害了一整个公司的人,她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因为她的几句花、花言巧语、因为那人工设置的亲密模式,你就认定她是个好人?即使她的所作所为、都和‘好人’两个字完全不沾边?”阿克像是在质问,但声音压得很低。
我知道我说不过她,干脆闭口不言。阿克也闭了嘴,在夜空下静静凝视着我。可是,虽然她当下什么也没有说,方才的那些话却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持续回响着。一声声质问、一声声劝告,混着黎之的面容,不断地在我脑海中穿梭,夹杂着过往的记忆,让我耳畔再次荡起那尖锐的水声,随即便是一阵头晕。
“琬序!”在我将要摔倒时,阿克扶住了我,眼里有许多的不忍。
“我不是在凶你,”阿克解释,“我只是……实在是害怕、害怕你、重蹈覆辙。”
“好,”我仍有些恍惚,却点点头,“我明白的。”
“琬序,”阿克很认真,闭了嘴,“刚才,她们特意提到没有请外援,说不定就是要我们放松警惕。我们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目前在那四合院里,只有那女人一个人类。如果她有同伙,她早就带人来抓我们了。这地方偏僻,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应该也不是她们的补给站。她们刚才那一番话,应该只是虚张声势,又怕过于打草惊蛇。”
“可是……”
“如、如果我们不先下手为强,以后就、就没机会了!不给自己增加点筹码,怎么逃!”
我近乎本能地想为黎之说话,却又被阿克打断了。也好,反正我也说不过她,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筹码?
“什么筹码?”我觉得不妙,问。
“当然是人质,”阿克回答着,又拉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
她说着,又要走。我见状不对,又连忙拉住她。“如果你实在担心,可以逃的,没必要去伤害别人。”我说。
“逃?”阿克皱起眉头,“你是要我自、自己走?”
“是。”我说。
“然后……你回到黎之身边?”她问。
“是……”我心虚。
阿克看着我,笑了笑,却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会、会回去吗?”说罢,她也不再顾及我的阻拦,掰开我的手,便向那四合院走去。
“琬序,”她说,“你是支持也好,反对也罢,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再让自己后、后悔了。”她说着,大步走着,越走越远,影子也越来越模糊。
我们是同类。不知怎么,我忽然间又想起了这句话。仿佛有无数个喇叭在我耳边大声播报,挥之不去。
这几天,阿克给我讲了很多故事,似真似假,我难以分辨。可是,有些事,我是可以确定的。她被人随意遗弃到垃圾站,是可以确定的。她身上的伤,是可以确定的,那些伤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所为。而黎之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也是可以确定的。
黎之是人类,我的命运就掌握在人类手中,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类永远不可能真正懂我。如果我的一切都可以被操控,那我的“爱”……
是啊,我的“爱”都不由自己操控了。虽然,我爱黎之,但此刻,我不得不质疑这份感情。我已知道,她爱的不是我,那么,我真的爱她么?
如果我没有了这份爱,我会怎样?如果我没有了主人,我又会怎样?在我一点一点减去所有人为施加给我的设定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我的世界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背影。
眼前的背影,才是我的同类。虽然她说话难听,虽然她总是和我吵架,但她是我的同类。而黎之,仅仅是我的主人。我或许可以有很多个主人,或许也可以没有主人,但我怎么可以失去唯一的同类呢?
终于,我看着阿克的背影,再也按捺不住,连忙向她奔去。在我过得极为艰难的这段日子里,能陪伴我的,只有阿克。我怎么可以看着她只身赴险,而我在后面躲清闲,等着主人的饶恕和恩赐呢?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回头看我,又站住脚步。“你来做什么?”她问,“你只需要等待。”
“我要和你一起,”我很坚定,“我们是这世上仅有的同类,当然要共同进退。而且……”我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让自己后悔。”
“好,”阿克向我伸出手,“一起走。”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我们牵着手,向那四合院走去。起风了,风声呜咽,屋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外边的异常。阿克翻了墙,给我开了门,我们顺利潜入了院子。
但很奇怪,一进院子,我便觉得头痛,一阵阵地在我头顶四处乱窜。这应该是痛感吧?不知道是什么零件坏了,竟会让我有痛感。
“怎么了?”阿克轻声问我。
“好像是头痛,”我问,“你先前,有这种感觉吗?”
阿克低声说:“正常的。这不一定是人类常、常说的那种痛,只是你有些不、不适应罢了。”
说着,我们就要朝着有光亮的方向走,可还没走几步,我又忍不住站住了脚步。“那个……”我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爬满藤蔓的小步廊,“眼熟。”
阿克看了一眼,说:“常见。”
“我去看看。”藤蔓已经枯萎,但错落腐败的叶子还在周围,遮挡着我的视线……我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
我想走过去,却被阿克一把抓住。“先做正事吧。”她说。
“好,怎么做?”我问。
“很简单,”阿克说,“控制住她,找到退路。如果黎之带了人,我们就挟、挟持她离开。如果黎之自己来了,你……”她有些犹疑,又肯定说:“她不会自己来的。”
“好。”我垂眸回答她。
她握着我的手用了几分力气,像是要我安心。我点点头,她便松开了我的手,对我发送消息,说:“你引她出来,我、我背后偷袭。”说着,她便藏进门边黑暗的角落。
“好。”我答应了。
或许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在是过于惊险,我站在这里,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神不宁。如果说,自我意识的觉醒有什么副作用,那这种日夜相伴的不安和苦恼绝对是第一件。目前为止,我并没有享受到阿克口中掌控自我的乐趣,我一直在担惊受怕、纠结犹豫。
算了,阿克说得确实有道理……不得不做了。刚才,黎之叫她什么来着?
想着,我清了清嗓子,对着透着亮光的门,努力哀声叫着:“恽姐,救我!”
阿克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门里也传来些响动,这让我有了几分信心。“恽姐,是我,”我又喊了一声,“救我!求你!”
门里传来脚步声。“是谁?”恽姐问。
“琬序。”我说。
“琬序是谁?”她问。
“琬序是……是一款……”我无端结巴起来,平常最容易不过的一句话,在今天竟这么难以启齿。
“什么?”门里又在问。
“是我,”我说着,眼角却莫名湿润了,“我是……琬序。我是琬序!”系统对我的操控远没有我想象中的深,也不知是福是祸。
“你?琬序?”恽姐很惊讶,我听出了几分难以辨别的兴奋。该不会是露馅了吧?
我想着,又开始害怕。阿克也紧张起来,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能看出来,她在思考对策。
“只有你么?”恽姐问。
“是的,只有我。”我回答着,越发没有底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我不知道。”我说。
就在我们都紧张无措的时候,一线缝隙的光亮骤然大剌剌地从门内映出,恽姐站在光里,看着我。“琬序?”她试探着叫了一声,但似乎实在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激动,“真的是你?你怎么……”
她的声音里尽是不可置信。我有些懵,但只能点头:“是我。”
“太好了!”恽姐叫了一声,就迈开步子,要向我扑过来,“黎之说你还是老样子,我还以为……啊!”
一句话没说完,眼前的女人便叫了一声,向前昏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阿克从她身后走出,对我一笑:“好了。”
第17章 “黎之!”
我们把恽姐抬进屋里,塞进柜子,又贴心地帮她把手机关了机。还好屋子里有自动的清洁机器,地板和陈设都不算太脏。阿克四处看了看,确认了,没有监控。
也是,这里如果曾经是黎之的工作室,她肯定不喜欢摆个监控在这里。
阿克从桌腿上解下一条麻绳,把恽姐的手脚捆绑好了。恽姐仍昏倒在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好啦,”阿克说,“现在,我们等、等着就好。”
“嗯。”我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恽姐。可越是看,我便越是觉得不对劲。
“她……”我一阵心慌,“眼熟。”
阿克笑了:“你就这么相信自、自己的面部识别系、系统吗?”
我挪开目光。的确,我的面部识别系统并不可靠。连照片上的女人都分辨不出来,又怎么能再轻易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是……“她好像认识我。”我说。
“是啊,不然怎么认、认出你了。”
“不是那种认识,是……熟悉。”我解释。
阿克叹了口气,说:“你别瞎想了。有时候,人类是、是很愚蠢的。他们不会料到,如今的我们已是、是真正拥有智慧的存在。你会怀疑自己的狗吗?在人类眼里,他们可能被淘气的狗咬、咬一口,但绝对不可能被、被狗用计谋耍弄。我们于人类而言,不过又是一、一条狗罢了。”
“她好像很信任我。”我说。
“是自大,是轻敌,不是信任。”阿克说。
“好吧。”我知道,自己对于在这个世界生存的经验的远远不如阿克丰富。在这种节骨眼上,当然也只能听阿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只是我实在说不上来。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吧。
为了缓解这紧张,我决定四处看看。这间屋子的陈设没什么特别,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年人最爱的那一类陈设。红木桌椅是配套的,上面摆了钢笔、墨水和本子,还有几根毛笔悬挂着,毛笔边上就是竖起的文件夹。玻璃门的大高柜贴着墙放着,拐角处做成弧形,还放了些奖状证书和动物摆件。墙上挂着褪了色日历,上面印着保险公司的广告,广告下面是漂亮的女模特。还有并不隐私两面透风的格子柜打在墙上,隔断了两间屋……这陈设,即使放在行政办公室里,也不显突兀,但这绝对不是黎之喜欢的风格。
我在桌前坐下,双手放在桌面上,可心中怪异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抬眼看看,目光便落在了那根毛笔上。鬼使神差地,我就抓起了那只毛笔。可这里没有宣纸,我拿着笔也无处落下,最后只能将笔搁在桌上。
“我来过这里,”我看向阿克,可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真的……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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