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声没回答,苏慕嘉继续说,“你不敢放在身上,家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稳妥的地方呢?”
苏慕嘉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后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在吕少卿那个活着的女儿身上,对吧?”
宋声听到这儿睁大了眼睛,苏慕嘉一看这反应,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看来我猜对了啊·。”
“你会保护好她的是不是?”宋声忽然心里发虚,他有些虚张声势的说,“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当然。”苏慕嘉答应的干净利索,他替人理了理额前垂下的头发,“毕竟你这么信任我。还有什么其他的话想说的吗,抓紧时间说吧。”
宋声只觉得心里那股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有些犹豫的问,“你什么意思?”
苏慕嘉没回答,指间滑出了薄刃。
宋声往后退,后背紧紧的贴在了背后的柱子上。吞了口唾沫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不是。”
“那为什么?”宋声加重了呼吸,手慢慢摸索到了自己之前藏起来的匕首,脸上写满了警惕。
“因为你要是活着的话,可能会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苏慕嘉凑到了对方的耳边说,“放心,你要的公道,我会替你讨的。”
话音落下。
苏慕嘉站起了身,宋声的脖间赫然多了一道血痕,他握着匕首扬起的胳膊缓慢的垂下,睁着大大的眼睛,亲眼看着苏慕嘉离去的背影。
夜里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夹了雨,越加湿冷了。
寒夜漫长,凉意砭骨。
大宫女紫檀在外殿睡到半夜,被这冷意吓了一个激灵,连忙穿衣坐了起来,去外面找到了守夜的太监小祥子。“你怎么当差的,不知道殿下最怕受冻。这殿里都冷成这个样子了,你也不知道添些炭火,要是殿下夜里受凉了怎么办?”
小祥子心里也委屈,他解释道,“好姐姐这可真不是我不想,是殿下之前吩咐,说是要节省东宫的开销,入夜之后炉子便不用烧了。”
他心里也想不通,嘴里嘟囔道,“凭殿下的身份,要什么没有啊,何必省这点炭火呢。”
“你这个蠢脑子知道些什么!”紫檀一把拍在了小祥子的头上,“那是因为殿下之前经过长安看到那边灾民泛滥,朝廷一时间又拿不出这银子,还是咱们殿下自己出了银子用去赈灾救民。今时不同往日,东宫里吃穿用度自是要省着点用。”
“这天怎么越来越冷了。”紫檀抱了抱手臂,然后和小祥子说,“这样不行,你还是去将殿下屋子里的炉子去烧热,殿下还病着呢,可受不了这寒气。”
李祁夜里睡得不安稳,他又做梦了。
梦里的金陵皇城依旧下着大雪,漫天飞雪几乎要将人给埋了去。他跪在层层台阶之下,觉得世间再无比那更凄寒苦长的夜。周身的流动的血液都结冰了似的,彻骨的寒。
场面一转,他又站在了将军府的门前。
屠刀挥洒,血液飞溅。血泊中倒下的,是一张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持刀的人竟是他自己。长刀刀锋处还悬挂着血滴,他连忙扔了刀,手上的鲜红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转身想逃,母亲却哭着将他一把重新推了进去。
“祁儿,身居高位总会身不由己,你做的到的,对吧?”
他看见母亲被白绫缠住了脖子被拖走,拼命的伸长了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再一抬头,火光染红了天,他们凄厉的哭喊像是深渊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李祁站在火海之中,一双双被烧的焦黑的手伸向了他,他像是泥塑一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往下拖,漫天的大雪也变成了红色,变成粘稠的血液,他沉入其中,被红涛吞噬。
身子是热的,骨子里却泛着冷。
李祁醒了。
他坐起身,盯着床边烧的正泛红的炭块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穿衣起身。
“殿下。”刚一洗漱完,紫檀从从外殿进来,手里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李祁单手接过那碗黑色的汤药,面不改色的仰头喝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一点点在嘴里散开,自幼年起便每日如此,可李祁还是不喜欢这种味道。
他并非如传闻中所说喜欢熏香,殿内常年燃着熏香,也只是因为他想让身上的药味淡一些。
李祁去请安的时候,南后正在陪皇上用膳。
皇帝李衷拿着筷子想要夹块儿鱼,弄了半天却没夹上来。李祁请过了安便上前去坐到了李衷的旁边。
他拿筷子夹了鱼,还细心的替人将鱼刺都小心挑了出来,然后才放进了李衷的碗里。
“好吃。”李衷尝了鱼,心情也好了起来。他看着李祁笑了,“祁儿来了。”
李祁也跟着人笑,“好一阵子没来了,父皇最近还好吗?”
“衷儿很好。”李衷点点头,说完想了想又添了句,“祁儿要多来看看我。”
“好。”李祁语气轻柔的应着,又将挑了刺的一块鱼肉放进了对方的碗里。
“潘公公。”李祁忽然喊了一声,一旁立着的潘元忠立马应了一声,低着身子过去听吩咐。
李祁说,“往后让御膳房不要用这样的鱼,刺儿太多,父皇吃起来也不方便。”
“欸。”潘元忠连声应着,“是我们做奴才的疏忽,让殿下费心了。”
南后坐在一旁喝完了最后一口银耳莲子羹,接过婢女递过的手帕,仔细的擦了擦嘴才开口说话,“你们往后做事都细心一些,不要让太子整日忧心劳前朝的事情,还要抽出心思花在这些小事上面。太子也不要怪我,只是这金陵城最近的乱子实在多,我也实在是分身乏术。”
“昨个儿不还出事儿了吗。多少大臣找到我这里,问我怎么能把成安王给关进诏狱里?”南后抬眼看着李祁,哼笑了声说,“他们也是急糊涂了,不想想我哪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儿臣昨日确实有些冲动。”李祁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语气轻淡道,“可母后应该也知道,现如今王叔若是不审,怕是难平民心。”
两人轻轻对视,最后还是南后开口,“这是自然,太子亲自审,必定是能平民心的。”南后说完又略带深意的提醒,说“只是成安王的身份毕竟不同,虽是做了些混账事,但这皇室的体面太子还是要顾及一二的。”
用完膳后,李祁还陪着李衷在花园里走了走才离开。
临走的时候,李衷突然从袖口拿出了些东西出来,像是给人看什么宝贝似的小心将油纸展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蜜饯。李衷说,“我记得祁儿喜欢吃甜的,我给你留了许多。”
李祁闻言愣了一下,李衷看着他,不满的催促道,“祁儿快尝尝。”
李祁伸手拿起了一块儿,放到嘴里嚼了起来。李衷满眼希冀的望着他,“好吃吗?”
这样的神态出现在男人脸上实在是有些违和,李祁却待他与常人无异。
“嗯。”李祁点了下头,笑着说,“可甜了。”
案子审的时候声势浩大,但其实也并没有多复杂。
成安王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几乎一个多时辰便结束了。
事情既然已定,成安王当即就被关回了诏狱,听候发落。
李祁回想起来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可思来想去,却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他从大理寺的大门出来,那里尸体都被清走了,只是地面还来不及修葺,依旧是一片狼藉的样子。
李祁看着看着,便又想起了那夜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自己还能闻到当时的骨肉焦味,毫不留情的将他拖进了那些无法摆脱的梦魇里,他有些恍惚。
这时候李祁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冽香气,不似寻常的熏香,不浓不淡,带了些草药的味道,好闻的很。
梦魇里的味道似乎被打散了,李祁捂着心口喘着气,然后听到那人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殿下?”
他抬头,那人也正低垂着眸看他。
李祁往后退了半步,站直了身子,面前的苏慕嘉里面穿着黑色官服,外头披了件红色的大氅,黑发被银冠束起,眼生的狭长,勾出些清浅的弧度。就这样看了人一会儿后,那人眨了两下眼睛,勾了唇角问,“殿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李祁被人一问,脑子里突然想起那天在刑部的大牢里那人插科打诨的那句话,“生的那般好看。”
心里下意识的承认:的确是好看的。
浓烈的颜色更加衬人。
“后背的伤好些了吗?”李祁问,“怎么没涂我给你的药膏?”
他刚没闻到药膏的味道。
“舍不得。”苏慕嘉很快的回了一句,然后往屋檐外看了看,他慢悠悠的撑开了伞,瘦削有力的指节轻轻握着,转头问,“殿下准备去哪里?”
外头雪小了,雨势却渐渐重了。雨滴砸在伞面上,又顺着伞骨滑下来。
李祁原本是想去崔太傅府上的,但马车还没有来。被人这么一问,他忽然又改了主意,“我能去苏大人的府上坐坐吗?”
没有马车,两人便要走着去。
常远大街没有东安大街那么热闹,天气不好人便更少了,路上只有稀稀散散的行人。
人刚一进房间,小十三就跑出来接人。
他刚想张口叫“十一。”就看见了十一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变成了,“主子。”
苏慕嘉看见了人便立马吩咐道,“去让冯管家给殿下泡壶热茶暖暖身子,屋子里的炉子烧的热些,再备个手炉过来。”
小十三得了吩咐,跑着去了。
李祁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人,“我以为那是你弟弟?”
“差不多。”苏慕嘉说,“他五六岁的时候就没了父母,我把他带大的,他拿我当哥哥。”
“叫什么名字?”
“十三。”苏慕嘉想了想又补了句,“我叫他小十三。”
李祁轻笑了一声,“你起的名字?”
苏慕嘉解了大氅,转身也笑,挑了下眉,“怎么,殿下觉得不好听吗?”
没等李祁说话,从外面拿来手炉的小十三就替人回答道,“好听。”似乎是觉得不够有说服力,又补充了句,“我觉得好听。”
苏慕嘉从人手里拿过手炉放到李祁手上,揉了把小十三的头发,笑骂,“谁问你了?”
第26章
屋里供着暖炉,渐渐热了起来。
李祁也伸手去解领口狐裘大衣的细带,苏慕嘉自然走到人身后为人提衣,目光却垂落在了人的后颈处。
白瓷般细腻的颈子就那么露着,仙鹤纹身只能看到一点,衣领上沾的风雪早被烘化成了水,滴落着顺着往下,让人不禁遐想藏在层层衣物下面的又是番什么光景。
苏慕嘉手里握着衣服,上面还似乎混着着体热的清冽香味钻进鼻子里,人忽然就燥了起来。
他毫无征兆的伸出了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马上就要碰到那里,喉间轻轻滚动。
时常沉寂的心忽的被人搅动了一下似的,连指尖都在微颤。
他通人事的早,什么不像话的都见过。
小时候阿姐在屋里接客,他就在门口坐着。
遇到大方一些的客人,阿姐也偶尔会带他去街上买个糖人吃。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竟然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好日子。
后来阿姐也死了,自己被卖到南康王府做兽子。
他长的漂亮。
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他时常从那些人眼里,看到阿姐的客人看阿姐的那种眼神。打量的目光后面是不加掩饰的贪婪,像是一只只满嘴獠牙的野兽,等待着将自己拆骨脱皮。
其实像他这样的人,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不能做呢。家人,尊严········,而身体,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要是能靠这个赚到一钱半银,那该感谢老天爷赏饭吃才是。
但在无数次厮杀中他渐渐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再听话的猎物终究会死。
他要当会吃人的野兽。
所以当南康王府家的世子,他的小主人把他带进房间,命令他脱掉自己的衣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将那个一看就很华贵的陶瓷花瓶砸在了他的头上。
那个时常趾高气扬的主人满脸惊愕的倒在了地上,滚烫的鲜血溅了年幼的苏慕嘉一脸。他垂眸看了一眼,发现原来再高贵的人,死了终究不过一滩肉泥而已。
他拿起一旁的长刀推门出去,听着下人恐慌的惊叫声,像是在无数次在兽笼里做的那样。
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只不过这一次,他要逃出这个困着他的笼子。
活下去!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他········真的活下来了。
不仅活了下来,他还变的愈加凶狠。
凡是被他盯上的猎物,没有不咬在嘴中尝到味道的。
而现在,他又寻到了新的猎物。
苏慕嘉眼神微喑,略微蜷了指节,在离那看起来宛如一块手感极好的璞玉般的肌肤毫厘之处时停了下来,转而划过几缕发丝,握了一手空。
“殿下衣领有些湿了,不怕受凉吗?”苏慕嘉将手上的衣服放到屏风旁的架子上,再转身的时候发现李祁正看着桌案旁的一盆花草入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他的话都没有听到。
李祁伸手摸了一下紫色的花瓣,问坐下来的苏慕嘉,“这是你养的?”
“嗯。”苏慕嘉点了下头,“叫做川乌,只有冬日里才长。”
李祁说,“听起来像是药材。”
“的确是药材。”苏慕嘉撑在桌子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花叶。又说,“不过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李祁转眸朝人看了去,苏慕嘉收了手,语气有些微妙的说,“叫做五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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