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三自小在山里长大,更是深谙这个道理。别看他年龄小,比起逞凶斗狠,他也算是一号人物。
大家都说,他很像当年的十一。
山上不留小孩,除了像十一这种比大人还要厉害能打,不要命的。
当年京城富人间有种玩法,叫做斗兽。斗兽并不是说让兽类相斗,而是让人。
将几个人关进一个大笼子里面,让他们相互缠斗,最后能活下来站在里面的,就是胜者。这其实和早期的斗蛐蛐,斗鸡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本质相似,都不过是富人间的一个乐子。但是相比较之下,斗兽比之其他就有趣多了。
这玩法风靡了许久,引的各地都纷纷效仿。权贵世族的富家子弟们当时都热衷于搜寻厉害的兽子。
最后还是尚且年幼的天佑王,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偶然见到后觉得太过残忍了。先皇疼爱自己的皇孙,夸赞其心性纯良,有天子之风。便下令此后禁止斗兽此类活动。
此禁令一出,权贵世族们明面上不敢多言,但是背地里却对这个天佑王颇有微词。穷人们就更不高兴了,虽然斗兽是富人们拿自己的命赌博游戏,但是酬劳却是丰厚。替自己的主子赢得一场比赛,就能拿到自己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禁令一出,这赚钱的法子就这么生生断送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十一在上山之前,就是长安城里面有名的一个兽子。
他生的好看,唇红齿白,肤色白皙,整个人瞧着明艳张扬。若只是生的好看,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偏偏这漂亮的小兽子还厉害的不行。同龄的兽子里,根本找不到他的对手。
黑发染上惨红的血色,凄白的脸上总也不能愈合的伤疤,小鹿般澄明的眼睛里却是猎豹般嗜杀的眼神。明明出手残忍狠厉,却又在每一次赢了之后站在 一片血肉残肢中绽放出天真的笑容 。
美好染上血污,天真掺杂残忍。白肤黑发的少年,在泥沼中挣扎称王。
那年长安城里多少人一掷千金,只求看上一场看他屠戮的战场。
小十三被带上山的时候,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屁孩。当时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他们父母带着他们俩过万安山的时候没有按规矩交钱,于是便被杀了。
俩小孩亲眼看着父母横尸眼前,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那把还沾着父母鲜血的屠刀很快又横在了他们的面前,只需轻轻一挥,就像割个蒜头一样简单。
“这两小孩挺乖的,让我带回去养着玩儿呗。”十一突然开口,躲过了屠刀,两小孩就这样上了山。
没人管这两孩子,只有带他们回来的十一。十一给他们取名,一个叫十二,一个叫十三。
十一他那个父亲也没教过他什么,就是贱名好养活这句,十一倒是深以为然。不然他可能早就和他那些短命的哥哥姐姐们一样见了阎王,长不到这么大。
但是那时候十一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又如何会养孩子?最后小十二被他养死了,只有小十三命硬活了下来,和他一样。
小十三是十一带大的,除了十一之外,他跟山上其他人谁也不亲。
十一离开万安山后,小十三每天除了杀人放火,就是去那个破烂的客栈里坐着。
因为十一走的时候曾说过,得了空就会去看他。
曹青青走后不久,一个清高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了小十三的旁边。
他站在高处,看着底下奔走的人群。
暗想好人有好报这句话可真是害人不浅,那傻太子实在是命里该绝,跑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后山那处断崖的方向。
他绝无生路。
“我可以直接杀了那个人的。”小十三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比如今天在客栈看见那人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还要费力把人再带回寨子里?十一明明不愿意见到寨子里的人,为什么还要和自己一起上山来?上山来之后为什么又不让其他人知道,反而装作是被抓的路人?现在又为什么把那人重新放走,再让其他人去追?
但是他害怕自己太笨,问多了问题十一会烦。所以就只选择了一句话说出口。
也许连小十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对你是有用的。
“他需要死,但是不能死在我们的手上。”
小十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一直站着,一直等到远处隐隐闪现火光的时候,十一才再一次的开口说话。
他艳色的大氅也被拿走了,里面的黑衣勾勒出窄腰宽肩。整个人就像和之前换了一个人一般,周身透着比寒夜还要肃杀几分的冷意。
“小十三,你要跟着我吗?”
小十三陡然被问,大大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无处可藏的不安。他清晰的知道今夜过后一切都将会不一样,他痛恨这个地方,一个将人变成怪物的地方。但他又依附于这个地方,他是从这儿长出来的小怪物,这片染血的土地滋养着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小十三抬头看着十一,背在身后的手被捏的发白,他有些紧张的说道,“我只有你了。”
他不想再一次,成为孤儿。
十一就好像没有听懂小十三的意思似的,听罢佯装怒屈指敲了一下小十三的头,“听你这话的意思,怎么跟着我还委屈你了?”
小十三闻言使劲的摇了摇头。
“傻子。”十一轻笑一声,而后一边转身一边抬手将手指放在了嘴边。
紧接着,一声口哨响彻了山头。
第5章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夺命人,而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李祁走到了生命的绝境里面,竟无一处是生机。
山路崎岖,又在深夜。黑暗中本就虚弱的李祁身上不知不觉就多了许多道口子,整个人用伤痕累累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你跑不了了,束手就擒吧!”张武待人追了过来,朝着李祁的方向越逼越紧。跟在张武身边的曹青青首先开口喊话道。
李祁站在原地,白衣已成了血衣。火把的火光映在面无血色的脸上,眼里却依旧清醒。
曹青青见人那副半只脚都快踏进阎王殿,半死不活的模样,于是肆无忌惮的往前走着。
“都是因为你不安分,打扰了我们大哥的兴致。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也不让他安宁········唔。”
在离李祁还有一步远的地方,李祁突然近身抽出了曹青青腰间的那把刀。曹青青的废话太多,以至于根本没来的及反应,喉间就多了道血痕,支支吾吾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生死之前爆发无限的潜力,李祁用着最后的气力将手中的刀踢了出去,刀尖直直朝着为首的张武飞去。
张武躲得很快,但是右脸还是被划了一道指长的口子,和左边成了个对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祁拉着濒死的曹青青毅然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比起等死,他更想堵上一把!
这口哨声大家太熟悉了,山上人传递消息发号命令时,总是用吹口哨示意。
张武在听见声音的时候,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刚一进寨子,就有人喊叫道,“快拿药来,大哥脸他娘的被伤了!”
张武捂着脸才走两步,刚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观风台处的那个略显陌生的身影。那人穿着锦衣华服,一看就不是寨子里的人。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眯了眯眼,借着微弱的灯光总算看清了人脸。
自然也有其他人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他们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有些不敢确定,张武试探的喊了个名字,“十一?”
那人双手懒懒的搭在观风台的栏杆上,由高处俯视着底下的张武。轻笑道,“一别四年,大哥竟还记得我。”
变化的确很大,比如不知道蹿高了多少的身形,五官上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那般好看的人委实不多见,张武想忘记也难。
张武猜不出对方来意,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口了,顺着人的话寒暄道,“是多年不见了,没想到一晃眼当年的小十一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虽然你不在寨子里,但是万安山有今天你也是帮了不少忙的。大哥和以前那些兄弟们当然记得十一你。”
又爽朗笑了两声,“只不过之前信里面说了几次也请不来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回来看看了?”
旧人再遇,两两相立。
风声擦耳而过,寒风呼啸,卷起衣袂。
只言片语中,试探杀机。
“万安山盗匪猖狂,挟持伤害太子金躯。”十一说这话的时候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就好像只是和许久未见的好友闲聊似的。但这两句话却是说的清晰明亮,半点都不含糊。他还特意顿了一下,欣赏般看着张武瞬间变换了颜色的那张脸,不紧不慢的说出后面那句,“我来除匪。”
“好你个白眼狼!你怕不是忘记了自己从前是怎样求着进万安山的!除匪?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不等张武说话,就有人忍不住开口骂了起来。
十一被骂也不生气,满脸无辜的看着张武已然惨白的脸。
众人哄然嘈杂骂着,像是煮沸的开水,却唯独没有人留心那两个字。
“太子?”张武一个穷凶极恶的山匪头子,此刻说话声音却有些气息不稳。
一瞬间,所有盘绕在张武脑子里的疑云都散开了。但却没有半分拨开云雾见月明的畅快,反而背后惊出了一身凉汗。
脑子有个声音越来越大,他杀了太子!就在刚刚!
虽寥寥几句,却无异于杀人诛心。
“你想给程竹报仇?还是想拿我万安山给你铺路?”回过头再看,张武才猛然发现自己曾经有无数的机会接近真相,可最终还是被人算计在了里面。可惜懊悔盘桓于心,让张武只觉得不甘。他冷哼道,“我就知道不该信你,你还真是程竹养的一条好狗,人都死了你也不忘记帮他咬人!。”
十一本来还算轻松愉快的那张脸,在听见程竹名字的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他收拾了懒散的样子,两手负于身后,站直了身子。
“我记得程哥死的那天,我下山买酒去了。”
那时候万安山的老大还不是张武,而是程竹。
那天程竹突然给了十一好些钱,说是自己亏待了兄弟们,怕兄弟们心里有怨气,让他下山买些好酒回来犒劳犒劳大家。
那天的前一天,寨子里面确实闹得不算太愉快。原因是程竹为人有个毛病,明明是个土匪头子,却给寨子里面立了个规矩,不准杀妇人孩童,不准杀病幼残弱。大家抢不到钱,就要饿肚子,自然满腹怨气。
寨子里的好些人只觉得这规矩可笑的很,明明是匪,却还要讲究什么仁义道德。当了婊子,却还要立个贞节牌坊。故而总是背着程竹破规矩。但是一旦程竹在场,人就总会被他护下。
如此反复,总会起争执。
那次程竹依旧未放在心上,以为过几日就好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们会对自己起了杀心。
几个领事头子一人砍了程竹一刀,最后张武将还剩下一口气的程竹扔到了山下的那条路上。
他说,“大家上山,是想发财吃肉的。要不是因为你愚蠢伪善,总断大家财路,也不会落的今天这个下场。这么大个寨子,你看看哪个帮你说话?大家兄弟一场,我也不想做的那么绝。你不是心善吗,我就把你放在这里,若是有哪个过路人救了你,那就算是你善有善报。”
张武走的时候,在程竹旁边放了样东西。
止血用的药。
那天路过的人很多,也没山匪拦路。
程竹就躺在路中间,有人扯掉了他的腰带走,有人偷走了药,还有人权当没有看见,从他身上跨过。
最后来了个妇人,正是前几日程竹放走的一个。她来寻丈夫的尸骨,也认出了程竹的模样。
杀夫仇人就在眼前,奄奄一息。
妇人举了块石头,用尽所有的力气,一下两下,直至程竹的头被砸的血肉模糊。
十一买酒回来的时候,寨子里正在庆祝。他们通知他,从今以后,张武就是新的老大。
那程哥呢?
十一冲到山下的时候,程竹早已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当年不懂事,把酒都打碎了。所以这次特意送了一批到寨子里,大家喝的还尽兴吗?”
回忆被撕扯开,露出埋藏在深处的那些仇怨纠葛。
人群里开始出现异样,一个又一个的接连倒下。诡异的氛围在蔓延,人心在畏颤。
张武也是这时才听懂十一话里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你在酒里下毒?”
入喉的美酒成了剧毒,索命的镰刀正在收割。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迈着优雅缓慢的步子自高处款款而下。
“你毁了万安山!”饶是像张武这般穷凶极恶之人,看见这番景象,也不禁觉得胆寒。“万安山九年之久,寨子已有近千人。你如何下的去手!”
“对啊,近千人。”十一感叹了一下,道,“剿灭一个近千人的匪窝,这该是何等功劳。可惜大哥你看不见了,明日我扬名金陵的风光。”
张武被气的不轻,怒而挥刀。“小贼猖狂!”
但怎奈身体的毒性也已发作,脚步变的虚浮。
十一侧身躲刀,退离几步,等再站定时,张武已然快不行了。他将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大刀插入地面,以此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倒下。
他突然狂笑起来,却笑的悲凉,“你是官,我是匪!哈哈哈哈哈世道逼我为匪,可又要因此杀我!”
濒死之前,生前种种,走马观花,越发清晰。
犹记当时少年,意气风发,他和程竹一同入军,大有一展宏图之志。视恶如仇,眼里见不得不公之事。可仅仅只是因为不愿帮那军中的纨绔抢夺妇女,就成了罪不可恕的犯人,惨遭流放。他们没有成为威震一时的大将,而是带着被一起流放的那些犯人逃跑躲进万安山,成了山匪。最初不过几十人,时至今日近千人。
昨日种种,恍若隔世。
他喊完,而后便像是燃尽的蜡烛,在夜里陡然灭了。
寨子四周的动静越来越大,仔细一看,竟然都是穿甲带刀的士兵,黑压压一片围住了整个寨子。他们在林子里面等了许久,听见哨音后开始行动,现在已经全部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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