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万无秋他们都很安然地活着,但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想留下来。对于一些人来说,死才是解脱。
他想挽救这一切,但巫的力量已经开始反噬,他没能力去解开这么多傀界,只好走了一条最绝的路——
他把那些高级的鬼傀引走,聚在一起,以自身为饵,让他们宣泄怨气,任由他们把自己分食,让他们或是变成鬼魂再去轮回,或是就此灰飞烟灭。
他成功了,但自己也彻底死了,仅剩的一点意识让他当了一段时间活死人。
他不想在万无秋面前死,怕他心疼,于是自己随便找了一座山,想让自己长眠于那里。
“麻烦……摸一下我的脉。”
“……死都死了,埋一下都不行吗?”
算了,就当是自己的报应吧。
只是没想到,万无秋竟然找到了他,又把他带了回来。
往昔二十余年的记忆如潮水涌入脑海,曾经快乐的、悲伤的、感慨的、愤懑的……所有情绪一股脑涌上头,最后化为了脸颊的两行清泪。
谢玥卿感受到蛊虫彻底融化在谢铭迟身体里,收起手:“都想起来了吗?”
“……嗯,”谢铭迟抹了把泪,声音闷闷的,“就是有点难受。”
不过万无秋又一直默默地帮他顺着背,他没忍住笑了一下:“不过现在好多了。”
经历过生死才明白,他能有现在多么不易,这样艰难才得来的命,一直愁苦算什么样子?
谢玥卿松了一口气,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位朋友,沈绯年,他催生出我的傀界,恐怕主要目的就是让我恢复你的记忆。”
谢铭迟连忙问:“怎么说?”
“既然他连催生傀界这种事都做得到,说明他知道不少清寨的秘术,”谢玥卿顿了下,“你之前说他来自一个边境小城,其实有可能,他的父母或者更早的祖辈也来自清寨,虽然他们没法再回去,但却可以把清寨一些巫术教给沈绯年。若他还是个有灵性的,自然可以从中悟出一些什么。连催生傀界这种事都做得到,恢复一个鬼傀的记忆,对他来说也不是全无办法。”
听她这么说,谢铭迟和万无秋同时一惊。
夜半的冷风透过窗户纸扑在谢铭迟脸上,他这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沈绯年的身份。
虽然亲眼见过他做鬼傀,从中学会了制作鬼傀的方法,但催生傀界这门术法谢铭迟并不会,而从时间上来算,沈绯年应该在封瑜死后不久就开始筹划这件事,开始逐步试验着催生鬼傀和傀界。
多少清寨人想要学会巫傀之术,却一直不得其法,泮宫学子就算再聪明,大多也是像封瑜一样受不住巫的力量,但沈绯年前前后后做的太多,反噬只是和万无秋他们一样就不说了,连沉睡的时间都比他们少,对巫的力量的接受程度可谓强悍。
谢玥卿一说,他才意识到,如果不是同为清寨人,身体里本就有通巫神的能力,沈绯年怎么能做这么多。
所以,谢铭迟能做到的,沈绯年大多都做得到,他做不到的,沈绯年甚至还能从已经模糊的古迹中摸索。
谢铭迟沉默了一下,问:“阿姐,沈绯年有能力拿到你刚才给我用的那种蛊虫吗?”
对方却遗憾摇头:“这蛊虫,是我魂魄滋养出来的,能按我心意做成各种微小的事。我能让你恢复记忆,只是因为我知道你记忆停滞的症结,让蛊虫去将你身体里的截断的力量续起来,归根结底,用的是我本身有的巫之力。”
谢铭迟顿时紧张起来:“那你……”
“我没事,”谢玥卿摇摇头,“我现在这个状态,留着这些力量没有用,不如全交给你,但我不会消失。”
只是交给谢铭迟之后,她所存的力量就几乎消失了。
从此之后,清寨才是真的没了巫女。
先不说谢玥卿掌握的巫之力本就比常人多了太多太多,她积累了这么久的力量,现在也只能让谢铭迟一个人恢复记忆,更别说沈绯年想凭自己的力量给封瑜恢复记忆。
那他要恢复封瑜的记忆,要从什么地方攫取巫之力?
谢铭迟兀自思索起来。沈绯年催生鬼傀,是为了早点与封瑜团聚,但他并不知道封瑜会失忆,所以也没有积累巫之力。
在发现封瑜不记得从前的事后,他原本想通过给封瑜讲从前的事来让他慢慢恢复,可封瑜在池屿一中那个傀界里明确拒绝了,他不想恢复记忆。
沈绯年偏激,不见得会听封瑜的想法,只觉得封瑜要恢复了记忆才会真正做回他自己。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封瑜和谢铭迟失去记忆的根本原因,又明白就算有谢玥卿在,也只够谢铭迟一个人恢复记忆,顾不上封瑜。
这种情况下,他必然要自己开出一条路来攫取足够的巫之力。
这么想着,谢铭迟只觉得心里发毛。
现在拥有巫之力的,万千鬼傀、上百傀儡师、还有他们几个……
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杀人取力。
虽然时常有傀儡师和鬼傀在傀界中丧命,但他们死去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把所有的鬼傀和傀儡师都聚在一起,让他们快速死去……
心中猛地一寒,谢铭迟连忙抓住万无秋:“我们得快点走!”
万无秋神色凝重,分明也想到了这一点,沉重地点了下头,随后看向谢玥卿:“阿姐,我们能尽快出去吗?”
“可以,”谢玥卿点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院外,被纸人带来的众人已经在冷风中站了很久,夜深露重的侵蚀下,有不少人已经冻得原地转圈了。
“曲曲曲曲夫子……”贺岐抱着单薄的自己,冻得上下牙打颤,“我哥他们……怎怎怎么还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啊,”曲夫子跟着打了个颤,“他们不会有事吧,怪担心的。”
岑夫子淡定道:“我们的学生,你应该多些信任。”
姜夫子觉得奇怪,朝岑夫子看了一眼,就发现对方已经冻得整个人都在小幅颤抖了,话语里的淡定都是装出来的,那一双眼睛盯着木门,就快望眼欲穿了。
姜夫子一笑,没拆穿他。
就在这时,桑逸突然低喝一声:“都别说话!里面有声音——”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仔细听着门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贺岐没忍住,朝木门那边靠近了一点,想把耳朵凑上去听声音。
下一秒,木门毫无征兆地打开——
贺岐没站稳,差点就要超前冲过去,但内心深处的恐惧把自己拽了回去,一来二去下,他就这么水灵灵地坐在了地上。
正要爬起来,面前就递过一只半透明的手,贺岐眼皮一跳:不会是他们两个里的谁变成半透明的了吧?
“抱歉,吓到你了?”
怎么还是个女的?
贺岐连忙抬头,却看见一张酷似他哥的脸就这么笑容洋溢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贺岐:“?”
他不确定地开口:“哥……你变成姐了?”
谢玥卿愣了一下,旋即笑得更深了:“不是,我是他姐姐。”
谢铭迟在身后,默默探出头看了贺岐一眼,接着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啊……哦哦,”贺岐只觉得面前女子亲切,一听是他哥的亲姐,那一点害怕就彻底消失了,由着谢玥卿把自己扶起来,然后退到了谢铭迟旁边,小声问,“哥,成了吗?”
谢铭迟静静点了下头。
贺岐一口气彻底松了下来。
谢玥卿看着面前或是惊恐或是不解的人,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弯下腰去:“各位,抱歉。”
虽不是她本意,但牵连进这么多无辜的人,实在抱歉。
不等所有人弄清楚原因,就见那一身雍容华袍的清丽女子身上散发出了浓重的烟雾。
和往常的红色不同,这片烟雾是白色的。
不是鬼傀,自然和满是不甘的猩红烟雾不同。
谢铭迟刚松了口气,突然想起来刚才在祭堂里的一件事。
……万无秋是不是叫他姐“阿姐”了?
谢铭迟:“?”
这人什么时候改口了??
第162章 上路
离开傀界的第一件事, 没顾上看自己身处何处,反而先紧张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链。
眼见着多了一颗淡金色的珠子,见到珠子还在隐隐发着光, 谢铭迟才彻底松了口气。
没事了, 就算傀界不见了, 阿姐也没有消失,而是像其他鬼傀一样收到手链里去了。
只是不知道……阿姐还有没有机会再去轮回转生。
谢铭迟愣了好一会儿, 这才发觉自己还在地上躺着,满目望过去都是蓝天,还有看不见顶的树冠。
落叶满地, 他正躺在一片落叶堆起来的小包上,一有动作, 身下的树叶便嘎吱作响,碎成碎片粉末, 碎在泥土里。
幸好这地方偏僻,平时没人管,他们才能平安无事在这儿躺了几天。
谢铭迟站起身,在周围发现了众人的身影, 放下心来, 朝他们那边汇集过去。
进入傀界的人不一定是到了同一个地方, 只是相似就足够把人卷入傀界,见不到桑茉桑逸他们实属正常, 谢铭迟没有管。
其他五人陆续转醒,谢铭迟便朝着不知道情况的贺岐和夫子们劈头盖脸来了句:“我恢复记忆了。”
姜夫子不太意外,平静问:“那谢妃呢?还在吗?”
“在的,”谢铭迟略一思索,拍了拍手链, “阿姐到我这里来了。”
渐渐地,白色的烟雾从手链中丝丝缕缕地溢出来,汇聚成人形。谢玥卿盈盈弯腰:“这么多年,阿迟承蒙各位照顾。”
岑夫子下意识就要跪,但一想到时代不同,跪拜那一套属于封建糟粕,于是硬憋着只是回鞠了一躬。
“姑娘言重了,我们作为师者应该的,”姜夫子轻轻一笑,“姑娘帮小谢恢复了记忆,倒是让我们感慨又多了些。”
谢铭迟十分感激地看了姜夫子一眼,他不再叫谢玥卿为“谢妃”,而是姑娘,是在侧面告诉谢玥卿,她已经摆脱了那个禁锢着她的身份,现在只是一个独立的女人。
感慨归感慨,只是时间紧迫,谢铭迟飞快地把现在的情况给众人说了一遍,神情严肃道:“沈绯年已经不管不顾了,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我们得快点找到他。”
“对对对!小封在他手里也危险!”曲夫子急得一拍手,“别说什么情深意重的,小沈这跟疯了区别也不大,谁在他手里都危险。”
谢铭迟也觉得是,正准备走,谢玥卿却拉了他一把:“等一下,阿迟,还得麻烦你们带一样东西。”
谢铭迟双眼茫然,万无秋在旁边提醒了一句:“灯笼。”
谢玥卿点点头。
谢铭迟这才如梦初醒,差点忘了,灯笼不走,姐姐应该也走不了太远。
幸好谢玥卿能感知到灯笼的位置,很快众人便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找到了那个灯笼。
和傀界中一样,看着冷得叫人害怕。
谢铭迟倒是仔细思考起来,总不能让姐姐一直这个样子,虽说他手链里还有几个鬼傀,但这个性质总是不一样的,况且姐姐也不是作恶,还有个行走不便的灯笼……
抱起灯笼,谢铭迟心中逐渐浮现了一个想法……不过现在不可行,还是得等沈绯年的事有个了结之后才能尝试。
现在令谢铭迟在意的是……这个地方竟然就是从前清寨的位置。
当初族人把灯笼埋在了清寨里,而现在灯笼出现在这里,这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只是没想到,从前那样一个神奇的地方,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小城。
谢铭迟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地方,然后抱着灯笼转身离开了。
谢玥卿能独立留在外界的时间不多,没一会儿,她就自己回到了手链里休养生息。
虽然不知道沈绯年究竟在什么地方,但想想璟国时清寨再往北,和他们再有牵连的地方就是泮宫了。
如果沈绯年真在那个地方,他们也不会觉得意外。
他最大的执念就是封瑜,而他们一群人正是在泮宫认识,如果非要说现在有什么他在意的地方,除了那里再无别处。
再回母校,谢铭迟的内心是五味杂陈的。
这种感觉很难言说,实际上,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泮宫的古迹了,他们就算去了也不会看到泮宫的一点影子,但是……
但是只要踩在那片土地上,知道那就是他们从前和夫子同学朝夕相对的地方,就会觉得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很久之前身边就有这样一群人,现在身边还是他们,哦,还多了个贺岐,如果时间能一直这样下去,未必不是一种美满。
只是他们这次去,是去“捉拿”同窗的。
一想着这个,这份感慨就变了味,变成了以醋和苦瓜为主导地位的五味杂陈。
桂花和酒变成这样,没有了馥郁千里的芬芳,没有了巷子中婉转传出的醇香,只剩下深深无力的酸涩。
似乎感受到了谢铭迟的愁苦,万无秋的手探过来,要像之前那样捏捏他的手以示安慰。
不过谢铭迟这次躲得奇快,惊吓道:“你别动!”
“?”万无秋不解,“怎么了?”
“我……我开车呢,”谢铭迟支支吾吾的,“不要打扰司机开车。”
话是这么说,但谢铭迟却抽空看了手链一眼。
万无秋:“……”
明白了。
姐姐看着,他不好意思了。
万无秋思考了一下,只好失望地收回了手。
啧,这怎么行?现在只是牵一下手都不好意思了,那之后还要这样那样,这手链又不见得时时刻刻都能及时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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