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游鱼心里很排斥，排斥自己。
如果当初他不贪吃，就不会迷路，也不会走进甜品店，和江镜衍有交集，便不会发生现在的事。
江镜衍依旧是很多人眼里的精英。
叶游鱼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他犯了这样大的错误，还心安理得地去地府，排着别的鬼给他占的位子投胎，才是不对的。
要不然就留下吧，毕竟他的时间也不多了，自己彻底消失之后，江镜衍没有办法再找到他，估计很快就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江镜衍，你还难受吗？”
叶游鱼抬起一只手抚摸着江镜衍的后脑，他没忘记江镜衍昨晚还发了烧。
江镜衍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他稍稍昂起头，避免下巴上的青茬刺到叶游鱼，语气里含着些许委屈和痛苦：“是不是我不生病了，你就会想着走。”
“……不是。”在江镜衍看不到的地方，叶游鱼神色里的慌张和落寞变为了释然，他说：“我想了想，决定答应你了，我会留在这里，在我存在的每一天里。”
“叶游鱼你…”
江镜衍松开叶游鱼，满脸错愕，似乎不相信叶游鱼能这么快便改变主意。
但很快，他眸子再度暗沉下来，他倏地凑近叶游鱼，两者脸颊之间只剩一张纸的距离。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叶游鱼来不及反应，他双眸震颤，像极了被惊到的小鹿。
江镜衍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他本来只是想逗逗这个小鬼玩，来满足一下见到鬼的新奇，却不成想和小鬼来了个亲密接触，那时候叶游鱼的眼睛和现在的如出一辙。
“这是你说的，不准骗我。”
“骗你成怨鬼。”
“不要，我不喜欢怨鬼，我就喜欢你这样。”
意见达成一致后，一人一鬼之间的气氛终于松了很多，但即使这样，江镜衍还是没有安全感，锁链并没有给叶游鱼取下。
叶游鱼对此没有异议，他已经决定留下，便不在乎这些东西了，而且江镜衍说这个东西能让黑白无常找不到他，他也能顺利地履行自己的计划。
如果消失之前能再见一面，他得把自己手写的检讨给他们，应该能帮他们省去不少麻烦。
说江镜衍执行力强，是真的没有夸张。
中午一人一鬼说开了，晚上叶游鱼就住进了壹号公馆。
这个小区地处黄金地段，顶级商圈都在这附近，小区旁边便是江。
房子不再是有楼梯的别墅架构，而是一个四百平米左右的大平层，有个超长的阳台，正对着江水。
他们刚到没多久，李灵也过来了一趟，不过全程他都识相地目不斜视，坚决忽视掉自家老板和另一个先生之间那一条叮叮作响的链条，将一沓文件放下之后，又公事公办地交代了一些公司的事，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这老板突然一个星期杳无音讯，又突然搬家说要暂时在家办公，如今还给叶先生套了个这么东西。李灵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想象性，倒是阴差阳错猜对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叶游鱼看着桌上的文件，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他觉得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江镜衍应该都听不进去。
那个理智成熟的江镜衍还没回来。
而他得慢慢来。
于是后面的几天里，叶游鱼就活动在固定的范围内，即以江镜衍为中心，半径为两米的圆圈内。江镜衍办公，他就陪着江镜衍办公，江镜衍做饭，他就向往常那样在岛台等着。
嗯…就是洗澡的时候，江镜衍会暂时解开锁链，将自己和他都剥个精光。然后一会用链条给他双手缚住，一会又将链条稀稀拉拉缠在他身上，然后将他按在墙上、盥洗池上、浴缸里……
链条是精致加工过的，纤细小巧却又牢固，有些像装饰品。而透着银白色光芒的链条装饰在江镜衍白得发光的身体上时，交相辉映，更惹人怜爱。
如果再在这上面种些青红色斑点，便更像是一幅艺术画。
江镜衍在醉酒那晚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后，便食髓知味，而叶游鱼又没有痛觉什么的，秉着报恩的想法，没有拒绝江镜衍，才有了这几日的光景。
不过江镜衍每次持续的时间都很久，叶游鱼骨头受不了，他害怕自己还没消失就散架了，于是开始哄着江镜衍减少次数。
这期间江镜衍当然也看到了他尾椎骨那处的尸斑，叶游鱼怕他最后会消失的事情败露，便撒谎说那一开始就有了，江镜衍听后，抚摸了那里许久，然后放轻了动作。
日子又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江镜衍内心的紧绷和不安全感似乎消解了大半，叶游鱼便开始逐步劝他回公司上班。
霍氏集团因为朱汝明的离开，乱成了一锅粥，即使朱汝明先前安排好接班人，但家族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没有预想中那么顺利。
而江镜衍或许念在万顷情义的份上，又或许是其他，他强硬接手了这个烂摊子，所以他手上的事情其实特别多。
一直待在家里肯定是不行的。
江镜衍又开始把玩自己腕上拷着的锁链，叶游鱼通过这几天的观察，知道他是又开始不安了。于是他主动地挑起江镜衍的下巴，捏住，虽然中途因为不熟练和紧张手滑了一下，但不影响这个姿势带来的气势。
叶游鱼：“你…还是不相信我。”
江镜衍：“没有。”
叶游鱼：“撒谎。”
江镜衍沉默了会，败下陈来：“……抱歉。”
叶游鱼佯装生气，很轻地甩开他的下巴，然后走到离江镜衍最远的位置，道：“那就当我…当我自作多情好了，我不该心疼你，随你待在家里好了。”
第76章
江镜衍回雷力上班了,但并没有松懈对叶游鱼的掌控。
他派人每日蹲守在小区楼下，同时将锁链改造了下，寥寥几圈绕在叶游鱼小臂上，表面上看起来只像个装饰品。上面的锁依旧只有江镜衍能打开,不仅如此,他还在上面装了微型定位器。
江镜衍把这些事都做在明面上,叶游鱼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也没反驳什么。
他整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需要什么东西,打电话和楼下的人说一声,很快便能送上来。出去闲逛,又怕节外生枝，只敢在小区里面随便转悠，还随时有人在身后跟着。说叶游鱼不无聊肯定是假的，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让江镜衍给他个职位,让他干干活。
但一想到江镜衍如今一见到他，就黏黏糊糊的模样，又很快放弃，这要是在公司被员工发现,那可真是社会性死亡了。
这时候叶游鱼便开始想念瞿辰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或许是这样的日子的确很单调，老天爷决定给叶游鱼的生活加点调味料。
叶游鱼再一次遇见了叶栖风。
小区安保措施十分完善,但叶栖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叶游鱼看见他的一瞬间，下意识回头看向那些跟着他的人。
果然，从前生怕跟丢他的一群人，此刻连影子都不见,凭空消失了一般。
“哥，好久不见。”
比起叶游鱼的警觉，叶栖风显得格外轻松和兴奋，他甚至毫不在意地上前，十分亲昵地抚摸着叶游鱼小臂上的链条：“呀，哥，你失宠啦？江镜衍怎的还弄上了这玩意儿，真是不会心疼人。”
“……”叶游鱼被这语气弄得一身鸡皮疙瘩：“你是不是最近电视剧看多了？”他拂开叶栖风的手，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气人的话：“也对，趁现在还可以看多看会，等警察找到你了，你就看不到了。”
叶栖风似是没想到叶游鱼会说出这种话，愣了片刻后敛起笑容：“哥，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又变回从前那种恶心的嘴脸了，你恢复记忆啦？”
叶游鱼皱眉：“你才恶心。”
你全家都…呃…只有你恶心。
心里话像是被叶栖风看穿了般，对方突然大声笑起来，肯定道：“果然还是那个傻子，也不知道江镜衍是不是就爱你这种看起来懵懂无知的家伙，他要是面对的是从前的你，你说，他还会喜欢上你吗？哥。”
“怎么说？”叶游鱼眼睛猛地一亮：“我以前是个天才？”
叶栖风被他这话噎了一下，恶狠狠道：“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都一样招人讨厌。”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叶游鱼有些不高兴了，何况对方还是他亲弟弟：“你要是每次找我就为了数落我，不如我以后就去警察局住着了。”
“还有，你如果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叶游鱼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叶栖风倏地抓住他的手腕。
叶栖风的力道大得诡异，不知道是不是伺机报复，叶游鱼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你做什么？”
叶游鱼试图甩开他的手，但没成功。
自己的体温已经比寻常人要低了，叶栖风的手，却和他的无差。叶游鱼诧异地望过去。
叶栖风却收回了那只如毒蝎的冰凉的手。
“哥，江镜衍还没告诉你吧？你的尸体找到了，就是霍家的最后一具。”叶栖风没来由地突然说道。
“霍家最后一具……”叶游鱼喃喃，终于正色起来：“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说是霍元把我给杀了？”
“也不全是。”叶栖风眼底里闪过一道狡黠又阴毒的光：“还有我呀。”
叶游鱼没反应过来：“什么？”
叶栖风阴恻恻地笑起来：“哥，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欸，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你当时那窘迫的模样，如果只有我记得那多没意思啊。”
叶游鱼眯缝起眼睛，里面露出了叶栖风想要看到的色彩。
之后江镜衍再回想起这些日子，是真的后悔当初耳朵软，被哄去了公司上班。
他不在家的时间里，小鬼这颗白菜已经快被蛀虫蛀穿，往里填塞了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起先只觉察出叶游鱼开始频繁发呆、望着一个地方出神，尽管他做了许多叶游鱼爱吃的菜，也没成功把小鬼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江镜衍开始慌张，他想是不是小鬼还是后悔了。
他试探着去吻叶游鱼，用锁链捆.绑，深度索取，叶游鱼和从前一样，乖乖地承受和笨拙地回应。
江镜衍便觉得自己想错了，一定是小鬼在家待的太烦闷，应该要带他出去逛逛。
他主动提了旅游的事。
叶游鱼却摇摇头，停顿了好一会，突然道：“江镜衍，你能带我看看我的尸体吗？”
受到叶栖风的刺激，他的脑袋最近会时不时地闪过一些模糊画面，他觉得自己可能、也许要恢复记忆了。
他从前也悄悄猜测过自己的死法，淹死，猝死，被车撞死，吃饭噎死，被恐.怖分子扫射死……但没想过自己是被亲人害死。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有必要想起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了。
江镜衍沉稳的表情裂开一丝裂缝，他瞳孔黝黑，问：“你最近有见过谁吗？”
为什么自己的人并没有汇报。
“嗯……没有。”叶游鱼想了想，道：“我就是最近想起了一点事情，怀疑霍家最后一具尸体是我的，所以想请你带我去看看，确认一下。”
江镜衍看了叶游鱼良久，随后舒了一口气，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如果你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不用憋在心里，可以告诉我。另外……警察已经在介入调查你被杀的事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可我还是想去看看。”
“叶游鱼，你接受不了…”
“江镜衍，我比你想象中要坚强。”
因为没有结案，叶游鱼的尸体一直被存放在相关司法机构里。尽管江镜衍花大价钱说尽可能保存好叶游鱼的尸体，但尸体前期所遭受的损害已经无法逆转。
总之，很难看。
江镜衍开车载叶游鱼去往那个地方，叶游鱼面上表情维持得很好，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不自主地揪着衣服。
江镜衍说：“只要你说，我们可以随时回家。”
叶游鱼摇头：“不用的，江镜衍，我没关系。”
他们还是到达了地方，叶游鱼用了江贝贝的身份，和江镜衍被工作人员带领着，进入存放尸体的屋子前。
为了不破坏存放屋内设定环境，工作人员还给他们发了特定的衣服和口罩，叶游鱼仔细地听着工作人员的用法介绍，凑近江镜衍耳朵，真诚道：“谢谢你呀。”
工作人员给他们开门后，叶游鱼率先进去，来到指定的冰柜面前。
叶游鱼小心翼翼地按下按钮，面前的隔板缓缓往外抽出，他往后退一步，一条黑乎乎的东西逐渐出现在他视野里。
他死的时候是夏天，温度很高，又被埋在空旷的地里。
肉身基本被蛆虫啃食殆尽，泥土与剩下的组织交连在一起，使整个画面都成了黑色。面颊已经无法辨认五官健不健全，半片眼皮还执着地黏在眉骨下，另一只眼睛只剩下黑黢黢的空洞。
即使知道这是自己的身体，叶游鱼也险些吐出来。
除了这些，保存尚完好的骨架也有一些诡异的地方，叶游鱼问工作人员才知道，他死前应当遭受了一些非人的对待，身上有几处骨折，膝盖部位还有钢钉穿入，那可不是医疗用的钢钉。
叶游鱼点点头。
江镜衍抿着唇，紧紧攥着叶游鱼的手，滚烫的手心温度稍稍传递给了叶游鱼，让他的神思从某个地方被牵引了回来。
他们回家了。
江镜衍担心叶游鱼，停工陪他。然而这两天叶游鱼表现如常，如他自己说的，自己要比江镜衍想得要更坚强。
他甚至还一边吃江镜衍做的慕斯蛋糕，一边和江镜衍探讨自己生前可能遭遇过什么。
他越是这样平静，江镜衍就越害怕。
心里像是平白出现一个黑洞，在吸引他的心不断往下坠。
自己在叶游鱼身边，叶游鱼就放不开，于是他佯装回去上班，实则待在安全楼道里，一支一支地抽着烟，他在等叶游鱼把情绪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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