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怕自家的价格不够吸引人,一个个摊位老板都扯着嗓子吆喝着:
“茼蒿——香菜——两元一把!两元一把!”
“大白菜两块钱一斤!”
“韭菜十块钱三斤咯——”
……
安遥走了会儿便不自觉捂了捂耳朵,宋巧曼见状拉着他和宋星到一处人少的间隙停下歇歇脚,问:“怎么了,耳朵不舒服?”
“……耳朵里面有点奇怪。”
耳膜一股一股的,像是有气体要从里面冲出来似的,安遥不得不弯下身子,两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缓解不适。
“哥哥你——用——叫——”
这一刻所有声音蒙上了一层罩子,安遥看到宋星焦急地对自己说了什么,可怎么也听不真切。
早集的嘈杂声如潮水般退去,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周围寂静得可怕,莫名的恐慌令安遥目光有一瞬失焦。
突然耳膜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安遥连忙把捂住耳朵的手拿下来看了看,奇怪,没有出血。
那怎么会这么……痛?
不对,耳朵已经不痛了。
安遥迷茫地站起身,宋星和宋巧曼面色慌张地对他说着什么,几步外的早集人影密集着交错又分开。
他听到头顶处传来一道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本微不可察的声音在他此刻寂静的世界里格外清晰。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一股气势强横的气流在他身体里炸裂开,他被震得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
宋巧曼连忙迈步过来搀扶住他,大着嗓门道:“星星快打120!这得赶紧送医院!”
咦?
能听到了?
安遥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像是颗名贵的珠宝终于扫去浮尘,绽放出原有的光彩。
他看向头顶,那只麻雀已经拍拍翅膀飞走了,落脚的树尖轻轻晃动着,不知是被麻雀踩的还是经历了别的什么。
早集的嘈杂喧嚣推挤着闯入耳朵,安遥却再也没了不适感,他只觉身心舒畅,活了两辈子从没这么畅快过!
“对对对,我们是在绥安大道早集的第二个岔路口,走进去约三分之一的位置……是的突然发病……男性,十九岁……”宋星正和电话对面的接线员沟通着,只见安遥朝他摆了摆手,嘴型说着不用不用。
一旁宋巧曼递给他个安心的眼神,宋星只好暂且跟接线员解释不用派车来了。
放下电话,宋星急着问道:“刚才怎么回事,真的好了吗?要不要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安遥弯下腰摸摸宋星的头,浅笑道:“抱歉让你担心了,我真的没事了,刚才可能是有些不适应,我没来过人这么多的地方。”
顺势把头上的手抓到手里捏了捏,热乎乎的,的确不像不舒服的样子,但宋星直觉眼前人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只觉心中也因对方的笑意萌生出喜悦。
他捏捏安遥掌心,道:“那我们接着买菜吧,过会儿该收摊了。”
“好哦。”
三人重新汇入集市,这次安遥有了细细打量每一个摊位的心思,他身上没带钱,微信也没开通支付功能,有要买的菜暂且由宋巧曼代付,等回去了让司煜深一起转账。
逛完了青菜区,安遥跟着宋巧曼在瓜果类和生活用品区转了转,又到了一个岔口,宋巧曼问:“要不要买点肉回去,最近排骨挺便宜的。”
安遥眨眨眼,小声道:“不了吧,家里肉挺多的。”
宋星听完疑惑地啊了一声,灵魂发问:“可我从没见哥哥家做过肉菜,还以为是因为不方便买呢。”
安遥拘谨地挪了挪脚,换个站姿,不好意思道:“……冰箱冻格冻了不少肉和海鲜,主要是我不会做,就一直放着了。”
怎么说呢,苦了煜深了。
这下宋巧曼都有些不敢相信,“你们两个大小伙子,一个多月了,都没吃个肉菜?”
安遥想了想:“有炒过火腿肠、腊肠,还有些速食肉。”
宋巧曼听得哎呀叹口气,没说别的,只领着两人默默往集市的出口走。
出口路边上有个摆摊卖鱼食的老爷爷,摊位最侧边摆了一个个可乐罐子大小的塑料瓶,红色、黑色数量不等的小鱼在里面自在地游着。
安遥很快被吸引去了注意,不自觉停下脚步,盯着瓶子的小鱼瞧。
“喜欢就买一个呗,五块钱一瓶,带回去一天喂一次就行。”摊主劝说道。
安遥有点犹豫,宋星见他真的心动,便说:“想要就买呗,又不贵。”
经过两人劝说,安遥最后选了瓶红色多黑色少的小鱼瓶子,和一小袋鱼食,摊主给他一个细窄的塑料袋方便他拎回去。
两人回到大巴车站点,板车车夫已经在那等着了,脚边放着几个大袋子,是他这次采购的东西。
见到三人,车夫笑道:“还以为你们赶不上车了呢,给我急得。”
宋巧曼说着:“我哪回没赶上过。”拎着东西领着两人上车找了个空位坐下。
过了十几分钟,返程的车开动。
依旧是坐得满满当当,只是说话声少了许多,大多都在闭着眼睛补觉。
安遥受到气氛感染,也缓缓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没睡着,但等他再一睁眼,车子已经快到站了。
下车后依旧是坐板车回去,来时空荡荡的板车,此时堆满了几人在早集的收获,挤得连腿都放不下,最后还是一人抱了一袋子菜才勉强坐下。
安遥在车上痛痛快快睡了一觉,这会儿神清气爽,宋星问他要不要玩,玩字刚发了一半的音他就快速应了下来。
“那就还玩来时候玩的那个,我再说一遍,你能记多少记多少……”宋星重复着出发路上教给安遥的顺口溜,以安遥的记忆力,这会儿应该忘光了才对,可他惊诧地发现安遥不但记得,还记得很清楚。
“哥哥,你记忆力是不是突然变好了?”这回变成了宋星呆呆道。
“有吗?”安遥抓抓头发,“说起来,早集上那些菜的价格我也还记得,茼蒿香菜两块一把,白菜两元一斤,韭菜十元三斤……”
宋星听着听着眼睛一亮,两手一拍,认真道:“哥哥,我们回去就学拼音吧!”
安遥答得干脆:“不要!”
第24章
上午九点多, 晴空无云湛蓝如洗,火红的明日已攀爬了大半,日光炙热地灼烧着大地。
安遥一行人奔波了四个多小时, 终于带着大包小裹回了小院, 路过歪脖树时宋巧曼拎着东西先回去了,宋星肩负着护送安遥的重任,一路跟着安遥进了小院见到司煜深,才算完成任务。
“怎么样, 完好无损地给您送过来了,我就说丢不了吧!”宋星跑到司煜深面前,两手叉腰仰着下巴一脸得意。
司煜深点点头,不冷不热道:“辛苦了。”
“任务完成, 回家!”宋星说着哒哒哒往外跑。
安遥见了不禁叮嘱, “跑慢点, 外面那个坡有点滑。”
宋星含糊着应下,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司煜深看了眼安遥, 提醒道:“你之前也很喜欢这样跑来跑去。”
“是吗?”安遥微微侧过头,想回忆下自己之前的行动模式, 不知怎的,画面有些模糊了。
正想着, 又一滴汗液顺着脸颊划入衣领, 他们在板车上一路晃悠过来, 早就热得浑身是汗。
安遥不再纠结, 他想着赶紧回屋换件衣服, 路过司煜深时,注意到这人上身的衣服也湿了大半,不禁问:“你在这等了多久呀?”怎么衣服湿成这样。
司煜深死鸭子嘴硬道:“没多久, 我刚出来就听见你们回来的声音。”
实际上,是从安遥发消息说他们上了板车就在等了。
中途司煜深跟郁青随口发了句:早集太远,他们这一趟往返要花不少时间。
郁青秒回道:总裁,需要把早集买下来吗?
司煜深无语,不知道这小子一天把自己代入了什么角色。
安遥回屋脱了衣服仍觉身上被汗液沁得黏糊糊的,他索性冲了个澡,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随后出来整理他带回来的东西。
容易坏的放一堆,今天就吃,能放几天的暂且安置在菜篮子里,一些小物件和生活用品放到卫生间的柜子……
整理到最后,只剩下他在集市门口一见倾心的那瓶小鱼。
安遥把瓶子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塑料瓶已经扎了透气孔,但他还是觉得小鱼会气闷,于是打开了瓶盖。
不轻不重的力道在瓶中掀起一道波澜,形成一道小小的漩涡,一条红色的小鱼牵连其中,被迫转了转身子。
这些小鱼都是瞪着不透光的黑色眼睛,看不出表情,安遥却觉得那条小鱼在埋怨自己,他小声道:“哎呀,不好意思。”
又隔着瓶身用食指指尖轻轻蹭蹭小鱼,以表歉意。
安遥把瓶子轻轻放到厨房紧靠窗户的台子上,他想这里通风好,外面风景也不错,很适合小鱼生活。
怎料,他刚把瓶身放下,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窗户外面悄悄探了过来,无声无息地,似是已经锁定了目标。
“哎!”安遥连忙把瓶子拿起来,瓶口晃出了几滴水在手腕上,他来不及擦拭,冲小白道:“这可不是吃的,这是你的同伴。”
小白敷衍地喵呜了一声,轻盈地跳上台子,金黄色的眼眸牢牢盯着瓶子里游动的小鱼,显然没把安遥的话放在心上。
不行不行,得换个位置。
安遥拿着瓶子在屋子来回游走,他想放在卫生间,又觉得那里太闷,想放客厅又没有地方,他把小鱼放到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房间平时没有人来,很肃静。
他把瓶子规规矩矩放到窗台正中间,小心调整着位置,瓶子里的鱼也跟着来回挪动,观察着新环境。
安遥满意地点点头,回去做别的事。
几分钟后,他没忍住过来数了数小鱼,一条、两条、三条……总共是六条。他想为每条小鱼起个名字,可小鱼们实在长得太像了,他感到一阵无力,只好统称为小红、小黑。
安遥离开房间去晾洗衣机里刚洗好的衣服,晾了两件又状似不经意地散步过去看小鱼。
司煜深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一趟又一趟的脚步声,没一会儿脚步声朝着这里来了。
安遥小心拿着瓶子,对司煜深说:“煜深你看,我买了小鱼。”
司煜深点了下头,“嗯,我刚才看到了。”
见司煜深反应平淡,安遥凑得近了些,献宝似的道:“有六条哦,你看它们很可爱吧?”
司煜深仔细看了看瓶子里瞪着眼睛,表情僵硬的鱼,实在没看出哪里可爱,他不想扫安遥的兴,错开视线道:“还行,挺可爱的。”
“是吧!”安遥拿着瓶子在房间里转了个圈,最后把瓶子放在这个房间的窗台上,这里通风好、有阳光,而且自己还能随时看到。
他对这个位置很满意,看着阳光透过瓶身映出的一抹亮影,把指甲悄悄挪了过去,闪闪的,像是在发光。
没一会儿指甲就开始发烫,他怕做坏事被抓包似的把指甲收回来搓了搓,做贼心虚地转移话题道:“你可不要动我的小鱼哦。”
正在看资料的司煜深听到这话神色莫名其妙,头也没抬道:“我没事动它干什么?”
安遥小声嗯了下,又往瓶里丢了点鱼食,才安心去做其它事。
这天他没看动画也没出去玩,一直趴在窗台上看他的小鱼。
临睡前他还一条条数着,一条、两条、三条……六条,都好好的。
他还想再喂点鱼食,想到老板一天喂一次的叮嘱,硬生生忍住了,和小鱼道了声晚安,乖乖爬上床光速入睡,睡眠质量一如既往地好。
而被他当作人肉抱枕的司煜深则睡得不太好,他梦到些以前的事。
他记得父母刚去世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用功读书,还没上初中就提前预习高中课程,经常凌晨两三点钟入睡,叔叔知道这件事后,带他去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回来后劝他每个年纪都有不同的任务,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高一时他去司氏企业送资料,无意间帮公司解决了一个难题,董事会有位老人说要是司煜深能早点去公司帮忙就好了,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想如果不是父母去世了,叔叔根本不必这么辛苦,叔叔为他遮风避雨这么多年,他应该早点为叔叔解忧才对。叔叔却说希望他能有个美好的学习生涯,不要过早地被琐事缠身。
当时司煜深很感动,感动得跳级考上了大学,他想只要他早点结束学习生涯就可以了,他得做个懂事的侄子。大学毕业他顺理成章进了司氏,带着司氏冲击一个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公司里赞美之词不绝于耳,都在说他继承了父亲的管理才能,说公司终于有了优秀的继承人,司煜深每次听到这些都在想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于可以帮上叔叔的忙了,但与此同时叔叔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
那时的他不懂那眼神意味什么,此刻以做梦的视角把成长中的几件大事过了一遍,他才发现除了父母出事是真的意外,其余的事多多少少都有叔叔的手笔。
叔叔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还带着股愣劲儿往前冲。
梦境终止在那场雨中的车祸,司煜深以为自己已经醒过来了,但身体依旧沉重,身体昏昏沉沉,魇住了似的。
意识朦胧间,他又听到熟悉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他恍恍惚惚地想:我是死了吗?
随即耳边又传来几声抽泣,他身子猛地一震,睁开眼睛,终于真正清醒过来。
是安遥在哭。
司煜深撑着手臂坐起身,视线正好瞄到窗台上的塑料瓶,里面的小鱼少了两条,当下了然。
他快速套了件外衣,撑着身体坐上轮椅,操控着轮椅越过客厅来到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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