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星未是物理课代表,因为要帮老师批改作业的缘故,所以在放学后多留了一会儿。
宴旧在教室等他一起回去。
他拿着书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了有人在对宴旧说话。
隔着因为冬季霜气而模糊的窗户,他看到了另外一人站的很近的距离,却看不清宴旧的表情。
“你在等谁吗?”
“嗯。”
“你们以前是同学吗?”
宴旧没说话,还是趴在桌子上。
这副冷漠的反应和他与舒星未相处的时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或许是因为才升上初中的缘故,所以大家都彼此都很好奇。
成绩即使不听课都很好。
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张脸变得相当引人瞩目。
所以就算他这么冷漠,眼前的人也没有失去兴趣,而是一个劲地凑到了他的身边。
“这周末我们出去玩吧,你要来吗?如果老是和一个人玩,不会觉得无聊吗?而且两个人总是在一起,会很不正常、很奇怪吧,毕竟都已经是初中了……”
舒星未走进了教室。
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宴旧就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但舒星未却没有看他,而是直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他收拾书包的时候,宴旧就一直站在他的身侧等着,看着他把笔都收进了笔袋里,然后是试卷,全都放进书包里,最后拉上拉链,单肩背在了身上。
他没开口说话,宴旧就已经跟了上来。
两人顺着河道的边缘,往家的方向走。期间一直让沉默充斥在两人前后的距离之间。
几秒后,舒星未才开口。
“……听说小区要拆迁了。”
“不会的。”
“怎么不会。我想,到时候我可能会去另外的地方住。”
“不会的。”
“……”
舒星未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的动作,跟在他身后的宴旧也止住了步伐。
“你们刚才聊了什么?好像最近有很多人找你说话。”
没有关联的一句话突然抛了出来。
但还没有得到回答的时候,他就立刻说道“没什么,你就当没听见”,然后加快了步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无法明白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说出这样类似于质问的话。
他只是感觉心里很不舒服、胃部抽搐着。
就好像看到自己养过的金鱼,从玻璃鱼缸里跳出来的感觉一样。
……他讨厌这样。
心情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明明一开始,是自己叮嘱过宴旧,不要再像小学的时候那样面无表情、也不要总是对其他人的话充耳不闻,但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开始问原因。
直到回家为止,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那天晚上舒星未觉得很冷。
冬天总是很干燥、缺少雨水,当晚却罕见地下了一场暴雨。
上床睡觉的时候,他路过了空荡荡的玻璃鱼缸。虽然没有金鱼了,但他却装满了水。或许不正常的人一直都是他……不是别人。
但他绝对不会像那个男人一样。
将妈妈困回了家里,成为了家庭主妇。
第二天早晨。
舒星未超常做好早饭去找宴旧。
但是,对方却突然说“我不会再去上学了。”
本来以为是闹脾气,或者心血来潮,但从那一天开始,宴旧真的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但唯一有一点确定——
从那以后,他没有一次主动提起过,让宴旧回去上学。
……
手心冰冷的触感唤回了舒星未的注意力。
眼前的人突然攥紧了手。
近乎束缚的力度,他从回忆中猛地挣脱,回到了现实。
宴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说道:“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你可以像爸爸、也可以像妈妈,我不在乎你到底和谁像,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其他都无关紧要。”
“我爱你。我的一切都是你造就的。就像现在这样继续可怜我吧。好不好?”
第30章 “非常讨厌!恶心!”……
天色光晕呈现出淡蓝色。
加上早晨的寒气, 总让人觉得是在梦里。
舒星未从口袋里拿出了针织的手套,替宴旧戴上,然后是围巾,在对方低头的时候围在了脖子上, 一圈两圈, 环绕着系好, 让寒气远离开来。
宴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乖乖地任由他摆弄。
等舒星未松手的时候,他直起腰,然后突然开心地说道。
“好像回到了小学、初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宴旧总是一脸迟钝,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舒星未的照顾。因为太过缺乏常识,所以让人没办法不管——即使是现在,看到对方鼻尖被冻红的时候, 身体也快过大脑这么做了。
舒星未松开手, 朝着小区外走去。
他没有说话, 但宴旧好像也不是很在意,而是跟在他身后。
爬山虎在墙壁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 整个小区显得一片死寂。
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
穆致和没有在楼下等他。
昨天舒星未给他发了消息,说今天不需要过来。
那是上学的河道。
如果就这么走下去, 就会来到学校。
街上人很少, 每个人都被冬日的寒气侵蚀着。
舒星未能够感觉到身后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至距离被缩短, 然后垂在身侧的手被牵住了。
宴旧做这些,好像是觉得这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
舒星未没说话,但也没有让对方松开手, 片刻后,回过手握住了。宴旧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两人很快来到了校门口。
路过一家店的时候,宴旧定定地看了几眼,眯起了眼睛。
“我想要那个。”他说。
舒星未一言不发地松开手,朝着对方所说的店走去。
买好饮料,递到宴旧手里。
宴旧旋转着杯身,打量着饮料的包装。
几秒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杯口抿了一下,很快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这就是你和穆致和去的那家店,买的饮料吗?……味道很奇怪。”
这家店,舒星未只去过一次。
也就是穆致和问他“身边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存在”的那一次。
而那个时候对方根本不可能在。
但是,他现在却准确地找到了他和穆致和去过的店……
有很多事情不能细想。
一旦仔细思考,头皮发麻,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和你在一个班。”宴旧道。
舒星未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
两人到了教学楼下。
顺着楼梯上去,就到了他所在班级的楼层。
宴旧:“嗯。对了。我要去找老师报道。”
比起有常识,这句话更像是在复读自己学到的东西,并没有给人一种明白了的意思。很显然,他是想让听到这句话的人觉得自己能做事。
舒星未自顾自地在自己的课桌前收拾东西。
他从书包里拿出了笔袋、试卷,还有上午要用的书,没有抬头看眼前的人一眼。
“我马上就回来。”宴旧道。
他的身影离开了教室。
直到完全看不到那道背影,舒星未才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用力地攥紧了笔。
笔身嘎吱作响。
几秒后,又松开。
即将高三的班里,居然有转学生来,这一点很引人瞩目。
舒星未的同桌位置刚好空了出来。
宴旧被安排到了那个位置,在下课时候,有人靠近了过来。
嘈杂的交谈声里,课桌被人围住,舒星未也只是一直做题,没有和身旁的人说任何一句话。
很快,到了午休的时候。
舒星未一直不怎么去食堂吃饭。
他都是在家里做好了饭,然后带过来。
所以,在其他人稀稀拉拉地离开了教室的时候,他还是坐在原地,直到完全安静下来,才从书包里拿出了准备好的午饭。
宴旧没有走。
教室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在舒星未移开饭盒的时候,感受到腿上传来突如其来的重量。
他停止了动作,几秒后看向了对方。
宴旧在刚才躺了下来,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喂我。”
舒星未低头打开了饭盒。
因为是冷食,所以不需要加热,筷子挑着吃也不会麻烦。
他挑出了一点,喂给了宴旧。
然后他也吃了一点。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口,慢慢地将饭盒里的午饭吃完了。
午休预备铃响了不知道多久,整栋教学楼现在静悄悄的。在大部分人都选择住校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休息,即使窗外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也没有人会过来。
风微微吹拂,灌入没有关上关紧的缝隙里,窗帘在空中鼓起帆的形状。
树叶沙沙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美好、宁静的气氛。
舒星未将空了的饭盒收起,拉链在教室里轻轻发出“刺啦”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他再次低下头,看着躺在自己膝盖上闭眼休息的宴旧。
那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
尤其是在光线充足的时候,更能够感觉到这种五官的冲击。
这是一张会让人心软的脸。
“星未。”宴旧软软道,“想要你再摸摸我……”
舒星未抬起手,抚摸了对方的头发。
手指从额发略过,然后滑到了脸颊,把垂落下来的发丝轻轻别在了耳后。
“……”
目前为止,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就像是宴旧说的那样,好像回到了小学、初中的时候。
他对宴旧的所有要求都百依百顺,像是对待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宝物一样,宠爱着、纵容着他的所有要求,自己也很喜欢这种照顾人、被需要的感觉。
因为,眼前的人没有自己就不行。
就像是放在鱼缸里的金鱼,没有人喂食、没有人换水,就会死掉。
然而——
他抚摸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察觉到异常,宴旧睁开眼,浅灰色的眼眸看向了他。
舒星未眼神里带着审视。
原来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始终是这样冷冷的目光盯着他。
“好恶心。”他喃喃道,“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
自己在对方眼里到底算什么?
“……恶、心?”
下一秒,舒星未突然推开了宴旧的身体。
课桌在接触之间发出了碰撞的声音,不过呼吸间,两人亲密的距离就被打破了。
“说什么没有我就不行,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吧。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游戏,是想借着我的身份来掩盖异常,还是单纯觉得我会陪你一直下去。”
舒星未厌烦道,“但现在开始,我不想玩了。”
宴旧呆了几秒,立刻想要上前拉住他的手。
“离我远点。”
他的话音落下。
宴旧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
就像一只被驯服、被抛弃的流浪狗,他露出了足以让人心脏抽搐一下的可怜表情,说道:“星未,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厌倦了再照顾我吗?我让你觉得腻了吗?”
“对,腻了。”
舒星未没有再继续说话。
渐渐地,宴旧脸上的表情变了。
那张让人生不起任何拒绝欲-望的脸,随着时间推移,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宴旧变得面无表情。
他盯着舒星未,说道,“不要这么说哦。”
“我说,我已经腻了。没兴趣再继续玩这个游戏了。”
“……”
宴旧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漂亮的脸就像是毫无感情的人偶一样。让人觉得很恐怖。
“你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舒星未嘲讽地说道,“装了这么久,不累吗?你一点也不可怜。我想起来了,你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性格。”
他想起来了——
在那天雨夜初遇之前,自己其实一点也没有注意过对方。
他曾经说过,宴旧是一个很吵闹的人。
对方总是自夸炫耀、说自己家境有多好。
因为和舒星未住在一个小区,所以被撞破后就抓住他纠缠个不停。
不但如此,还到处宣扬舒星未的妈妈是没人要的疯女人,让所有人都不要和他玩。
因为去过一次有着恐怖传闻的后山,就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人,在所有同学面前趾高气扬。他不止一次在背后说过,舒星未迟早会死掉,被“怪物吃掉”。
他一次也没有理过对方。
但这样只是让对方变得更过分了。
或许是他反复提到了“后山”的字眼,所以那个时候舒星未才会联想到水库,才会去那里。
也正因如此,那天暴雨纠缠的深夜。
在看到静静地、不似往常那样坐在秋千上的人的时候,他才会分出了注意力看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宴旧,现在的宴旧,曾经的宴旧……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舒星未早该想起来的。
在几天前眼睛出问题的梦里,他的潜意识就提醒过他,宴旧【以前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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