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甜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笑起来,但想起此行的目的,嘴角又慢慢沉了下去。
怎么不笑了?三尺雪没发现自己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帮我?”沈甜困惑道,“你明明可以直接烧掉王出杰的房间,在那艘船上也可以直接揭穿我,很多次你都可以直接断掉我调查的机会,为什么?”
“我只听从我的心意。”三尺雪说,“想做就做了,没那么多理由。”
“你就不怕我揭穿你?”沈甜抓着椅背的手紧了紧,“即使我不抓你,只要把你的名字报上朝廷,必然有悬赏。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你不怕吗?”
三尺雪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他没有回答沈甜的话,反而道:“不如我来问问你吧。
“生道今非昔比,朝廷却将这件差事派给生道,是其它门派不配?
“王家案过去一个月有余,王出杰尸体都快烂完了,整个六扇门查出来的东西,还没有你一个外派的人查出来得多。相比起你,他们清扫王家的废墟这么久,连没烧坏的桌角都能搜罗出去卖,这样的搜索,什么都没发现么?”
沈甜忽然打断他:“三尺雪。”
三尺雪淡淡道:“去永夜岛是个坏主意,沈客。你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吧。”
“……”沈甜忽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忽然一把将木椅从地上拔了起来,摆正对着三尺雪坐下。
突然使什么牛劲?萧甜惊了一下,还以为沈甜气得要把椅子拔起来扔他。
“我找到一封信,上面提到叶家旧事。”沈甜说,“我以为是和这个叶家有关联,才让王家招来灭门之祸……难道你是叶家人?”
三尺雪:“我不是。”
沈甜:“哦……”
沈甜皱着眉,终于问出了他从进来时就想问的那个问题:“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三尺雪:“我说过了,我随心而行。”
沈甜:“可……总该有个理由吧?难道你走着走着,突然就想杀了他们全家?”光是这段时间和三尺雪短暂的相处,他都不感觉三尺雪有这样嗜杀啊。
萧甜沉默一会儿,说:“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
他又不说话了,顿了片刻,才说:“多年前……”
沈甜惊了:“要追溯这么久?”
萧甜:“……”
沈甜:“对不起,我是真心想知道的,你继续说。”
“我幼时,家中管教甚严,我每日同无穷无尽的课业、账目为伴。”萧甜慢慢地说,“那时,我每隔一段时间会出门巡视家中商铺。有一段时间,我注意到了一个叫花子。”
沈甜:“少爷遇到乞丐。”
萧甜:“不用捧哏。”
沈甜:“好的。”
“我没有和他说过话,只是看见他会给些钱。他很感激,哪怕是远远地看见我,也会同我打招呼。我不能回应他,否则下人会回禀我的父母。”萧甜说,“我们没有坐在一起说过话,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觉得,他是我的朋友。”
沈甜的眼神变得柔软。
萧甜话锋一转:“后来他死了。”
沈甜错愕:“这么突然?”
但也不奇怪,疾病、饥饿、寒冷,有太多原因会导致一个无家可归、流落在外的乞丐死去。
萧甜说:“被权贵家的子弟取乐,被打重伤,不治而死。”他低下头,沈甜惊讶之余,看他沉默,以为他回想起心痛往事而难以自抑,也跟着心酸。
萧甜抬起头:“动手的也是王家人。”
沈甜动容:“所以,你是为了你的朋友复仇……”
萧甜摇头:“不,我一直不愿意回忆这件事,刚刚才想起来。我动手,是因为那日,有一个乞儿给了我一颗青枣,也是在当天,他在我面前被王家人纵马踩死。”
啊……沈甜无声地张开嘴,忽然想起来:“所以,蒋芳说的那个横死的小孩,就是给你青枣的这个?”
萧甜点头。
沈甜苦笑:“难怪你当时不愿说话。”
萧甜淡淡道:“我只是报一颗李子的恩。”
沈甜想起什么,又道:“其它不谈,纵马的是王家两个少爷,你为什么独独对王出杰下这样的毒手?”
这也是导致他一直往错误的方向调查的原因,他以为这一切都和王出杰有关,因此着重调查王家的发展。
萧甜却说:“他不是我杀的。”
沈甜一怔:“不是你?”
“我之后才知道王出杰死因是乱刀砍死,如果我有这个闲心,蒋芳母子就不会活下来了。”
“……倒也是。”
沈甜心想,真是太疯狂了,他竟然在六扇门以外的地方和一个屠门凶手讨论对方犯下的案情。
那么,那夜有第三个混入现场的人?他没有被三尺雪和怀星看到,目标明确,只为了王出杰,是仇杀无疑。如果要继续查下去,他得去找叶家和王家的关系。
“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见沈甜若有所思,三尺雪说,“还是我说得不够明白?王家灭门,朝廷有人乐见其成,继续查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沈甜苦笑:“我总得交差。朝廷派下来的事,我要是没办好,整个生道都要遭殃。”
“不是已经查出来了。”
“……我不会拿你去交差的。”
“把我的名字送上去。”三尺雪从榻上下来,走到窗边,“我不是好人,但还算敢作敢当。”
他突然问出了自己困惑已久的问题:“你对蒋芳母子,为何如此宽待?”
沈甜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震了震,片刻后,才道:“我……是蒋芳的遗腹子。”
三尺雪倏然回身,那一记闷棍好似又敲在他的胸口,竟让他险些失态地踉跄。他上前几步,喉结滚动,不敢相信,自己险些杀了沈甜的至亲;更不相信沈甜的身世这样残忍:“她抛弃了你?”
无需回答,沈甜落寞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萧甜看他这副软柿子的模样,心中升起怒火:“她抛弃你,多年后又险些毒杀你,你就这么轻轻揭过?”
“我怎么能怪她?”沈甜颤抖着声音反驳,“我怎么能怪她!我怎么能怪一个苦命的女人,怪我苦命的母亲奔向更好的生活!我怎么能!”
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眼中亦布满血丝,难堪地闭上眼撇过头去。永夜岛上在三尺雪怀里大哭,已经是他这些年难得的一次失态;而又一个凄惨的秘密,再次让他面对三尺雪说出心中无人知晓的苦楚。
留在村子里,还是嫁去富贵家,他的母亲都过不好。前者用没日没夜的劳作,换得不一定能得到的温饱,还要照顾一个孩子两个老人;后者是仰人鼻息,从他人手中求来温饱,和一群同样境地的人争抢着被施舍资源。
无论是人子,还是陌路人,他都不能、也不忍苛责。
“我走了。”沈甜平静下来,哑声道,“……你若当我是朋友,我们今天在这里说过的每一个字,都不要向外透露。”
他没有等三尺雪回答,甚至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径自出去了。三尺雪没有追上去,只是走到沈甜刚刚坐着的椅子前,不自觉地将手放了上去。
第23章 未曾停下的雷雨
茶一盏,敬祖师,开天辟地;
茶两盏,敬同道,薪火相传;
茶三盏,敬尊师,春风化雨。
萧甜将茶盏放回茶几,站回沈甜面前,恭敬长揖。沈甜依然坐着,伸出手臂扶他起来,取出那枚亲手刻制的生道山玉佩,仔细为萧甜系在腰带上。
玉佩系好,礼成。
沈甜笑道:“生道弟子之间结成师徒,至此便礼成。你戴上了我的玉佩,今后便是我亲传,我必倾囊相授。”
萧甜的视线追着他的手从玉佩上离开,也摸上了玉佩,却没有触摸到手指残留的温度。他回过神来,却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只是道:“多谢师父。”
沈甜没有食言。他见萧甜说不出想要主攻的方向,索性会什么教什么;徒弟也不知道做什么,索性学着孝顺师父。
沈甜教萧甜制桂花发油、制陶、木工机巧甚至种田饲养家畜,写文章念经书,生道武功,甚至连华御的剑法、闻人远的琴棋书画都不吝赐教,本意是想试出萧甜所擅长或喜爱的,再有专攻,不曾想萧甜有什么学什么,他有耐心,又聪明,手脚更不笨,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太差,也亏得沈甜早年走南闯北,什么都会一些,竟然就这么东一棒西一棍地教下去,萧甜也就这么学。
早年离家时,萧甜在茶馆前台算账,在戏园跑堂,所见师徒皆是师父传授知识武艺,徒弟则要伺候师父日常起居,端茶倒水、烧火做饭,做饭被沈甜包圆了,他就在别的地方打打杂,像是如果夜里下雨,沈甜便总睡得晚,次日清晨他就会早些过来帮沈甜梳发整理房间。
若是让外人看到三尺雪做这些事,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萧甜却是自得其乐,连剑术上的瓶颈总无突破之意,也没能让他多烦忧。
“生道的回首掏是闪避后的顺势反击,但用在拂尘上则是另一种。”沈甜拿着拂尘道,“将内力从拂尘柄传至拂尘丝,刺出时有雷霆之势,但实为骗招……”
他说着要给萧甜演示,抬头去看萧甜,不由得失笑道:“看我做什么?看拂尘!”
他们住的地方是沈甜在一个小镇郊外的山上买下的宅院,名君子舍。他的厢房就在沈甜对面,从窗外看去便能瞧见沈甜的房屋。
像是这傍晚,萧甜沐浴过后,端着木盆回屋,雨又淅淅沥沥。他往窗外一看,沈甜窗子都开着,屋里灯火通明,只是瞧不见人。
风雨将几片竹叶吹进来,萧甜捻了一片,可惜不在生道山,用不了传音的把戏。他随手拿了旁边的笔,在上面写下一句“怀民寝否?”,抬手将竹叶掷了出去。
竹叶连雨珠都来不及接住就被送到了沈甜的桌面。
沈甜在换寝衣,余光瞥见,便过去拿起来看。有些忍俊不禁,见窗边也有落花被吹着往屋里飘,也捻了一片掷过去,才倒回去写字。
萧甜把伞放到门口进了屋,替沈甜把门窗都关好,清理窗沿的落花竹叶。看沈甜写的字搁在台面上,走上前瞧,写的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他笑了笑:“不仅未约,现也只是将夜。”
“没有约,你就不来?”沈甜笑道,还记着先前下棋惨败的事,又和萧甜犟上了。下了几局,又腻歪,去做别的消遣,萧甜则把玩沈甜屋里的古玩。
沈甜推开一扇窗,窗子前正对着方才两人下棋坐的罗汉床。这个位子淋不到雨水,他盘腿坐好,对着天光渐暗的雨幕,取出一支长笛。
笛声清亮悠扬,为这雨夜添上亮色,然而曲调萧索,更显孤寂。萧甜不禁站住,忘了许多算计之心、许多情动之时。
外边渐渐暗下来,雨势非但不减,天边还隐隐有雷声。
若说笛声如竹,在满院风雨中挺立,那么萧声就如秋水潺潺,淌过竹林,淌过渺渺人间。
笛萧缠绕,时远时近,如隔着谎言与真心望去的一眼又一眼;蝴蝶飞过窗棂,此时爱恨不过如此轻。
曲终,二人皆是心中悸动,却未看向彼此,只是垂眸,不知是等候,还是已经沉醉。
不知过去多久,沈甜才感慨道:“这样好的一首《竹影碎光》,今生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吹出第二次。”他看了一眼外面,又看向萧甜,笑道:“在我屋里将就一夜吧,现在回去,你非得湿透了。”
萧甜微微一笑:“好。”
沈甜对君子舍的装潢很是仔细,一花一木都有讲究,床榻更不必说,两个壮汉躺上去都是宽敞的,自然不舍得让萧甜睡冷地板和硬塌。
但萧甜真的躺到他身边时,沈甜又突然开始不自在。他像是头一天认识萧甜似的,突然发觉萧甜长得很高,头发很软,眉眼五官像是刀剑在玉石上留下的锐意,清俊得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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