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学校还挺漂亮的。”唐臾仰脸看着花树,道。
他蓦然有些恍惚,以前和徒弟们一起住的院子里,就有这么几株花树,他们最爱在纷纷扬扬的花瓣雨里打架,危雁迟就在旁边木着脸扫花瓣。
危雁迟沉默半晌:“其实,我当年在这里……”
唐臾笑着看过来:“嗯?”
危雁迟顿时觉得难以启齿,又把嘴闭上了。
唐臾用鞋尖不轻不重地勾了一下危雁迟的腿,懒洋洋地命令:“说。”
“……”
危雁迟不看他,喉结滚了滚,道:“我有次在树下坐着看书,觉得有人摸了一下我的头,还轻轻叫了我的名字,我以为是……您回来了。”
唐臾愣了愣。
“然后我发现只是花瓣落到我头上了。”危雁迟的声音很平静,“也没有人叫我,我应该是听错了。”
徒儿肯定是听错了,那时唐臾的身体还在棺材里呢。
不……唐臾心中一凛,如果按照瓷片里山鬼说的,那自己消失的这一千年都在鬼域养魂。
唐臾下意识想到前不久拿到的第四片瓷片,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见到山鬼,也不知道他会再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唐臾站了起来:“我要回家了,你快去工作吧。”
危雁迟还坐在长椅上没动,唐臾心里一动,垂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是回来了。”唐臾轻笑道。
危雁迟站起身,低低地“嗯”了声,带着唐臾穿过图书馆,墙上的一幅挂画像门扇一样打开,两人穿过它,回到了义巢深处的房间。
唐臾啧啧称奇:“你这店里藏龙卧虎的。”
刚打开房门,一个矮矮的小东西就哐当一下撞上了唐臾的膝盖。
“先生,您的订单尚未完成,距离DDL只剩下0.03天了!目前进度:男性生殖器官已完——唔!”
危雁迟脸色刷白,直接冲上去强行摁断了UvU的语音外放。
UvU表情瞬间变成了罕见的OxO,两只圆溜溜的符号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看危雁迟,又移到唐臾身上,再移动到他们身后的密室门上,接着移回到唐臾身上,在他们三个东西之间反复横瞟。
唐臾记得它,最开始和走虎一起混进店里,还有后来装机械臂的时候,这个小机器人都在。
唐臾亲昵地跟它打招呼:“你好啊,又见面了,小机器人——你叫什么名字?”
OxO:d@mhs&*dc#……
它的屏幕上显示出一句:“我被迫闭麦了!!QAQ”
“……”
唐臾有点奇怪地看了危雁迟一眼:“你为什么不让它讲话?”
危雁迟只好把语音限制解开了,顺便说:“它叫幽。”
小机器人的表情重回UvU,绕着唐臾转了几个圈圈,机械音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我从来没见过先生把谁带进过这个房间耶,连我都没进去过!哼。”
它轻轻撞了撞唐臾的小腿,天真地问:“里面有什么东西?你们两个在里面呆了5小时24分钟,有点暧昧了吧!——里面舒服吗?”
危雁迟差点晕厥,这都是什么用词!回头一定要把这玩意儿的语言水平升级一下。
唐臾顿时大笑,觉得它好玩,蹲下来,像挠狗狗的下巴一样挠机器人的屏幕。
“你主人不带你进房间啊?他坏。”
危雁迟有点无奈地喊他:“师尊……”
谁知,刚出口危雁迟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叫的。
果不其然,UvU在短时间内再次出现稀有表情O凸O,差点跳起来,机械音都破音了,仿佛见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叫道:“师尊?!!”
唐臾乐了:“嗯?你认识我呀。”
危雁迟这次真急了,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小机器人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屏幕也被冻结了,只能无助地在唐臾身边疯狂兜圈。
唐臾看不懂这是幽的求救信号,还在那傻乐呢。
幽在存稿箱里呐喊:先生每次炽潮期,高烧不退神智不清的时候喊的师尊原来就是你啊!!卧槽卧槽见到真人了,师尊大人你要不要来亲眼看看每次炽潮期他是怎么过的!浑身大汗淋漓高潮的时候,先生他喊的就是你名字啊!我还以为你是他臆想出来的人呢,每次我都觉得他想把你拽过来咬碎嚼了吞掉!!
然而这满屏激吼都挤在存稿箱里,一个字也发不出去。
幽愤怒地瞪着危雁迟,凭什么不让发!这天杀的审核!
危雁迟面色寒冷,警告地看着它。
一人一机无声对峙半晌,机器人终于不情不愿地败下阵来,委委屈屈地变回U^U的表情。
唐臾看着它表情的变化,怪丰富的,就是好像一直不太开心。
唐臾满脸质疑地看向危雁迟:“你平时没有虐待它吧?你们这个时代虐待机器人犯不犯法?”
“我没有……”
危雁迟满脸无奈,但还是一板一眼地解释,“没有保护机器人权益的相关法律,因为有时候连虐待人都不违法的。”
U^U无声地蹭到唐臾脚边,扭了扭胖胖的金属身子。
唐臾心疼地哄它:“可怜幽幽宝宝,之后要是Vix再欺负你就给我发消息。下次来我给你带零食……呃你不吃东西——那给你带…内存条?”
危雁迟脸色很难看。
“师尊,不用这些,它只是个机器人。”
唐臾轻轻瞪了危雁迟一眼:“你懂什么,这叫隔代亲。”
危雁迟:……
U^U忍不住变成了UvU。
作为一个成熟的人工智能,经过精密的计算,它决定多保守一下主人炽潮期的秘密。
这样,不仅Vix不会杀掉它,还能吃到师尊带来的内存条。
第47章 瓷片之二 替我保密哦,不要告诉危雁迟……
唐臾回到家, 往硬邦邦的单人床上一躺,闭目养神。
这些天连轴转玩游戏很疲倦,但危雁迟构建的宁静世界又弥补了这一部分。
唐臾眯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四个碎瓷片, 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会儿, 把它们拼到了一块儿。
碎片拼起了大半部分瓶身, 能看到瓶壁上细腻的纹路。
唐臾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刮过瓷片尖锐的边缘。
房间玻璃映出拥挤街道,霓虹灯慢慢亮起来,穿不透灰蒙蒙的雨雾。
唐臾从玻璃中, 看到自己鬓边的蓝色细辫变得有些松垮, 索性随手把它扯散了。
然而扯到一半,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玻璃中,山鬼站在他身后, 温和着望着他。
唐臾猛地回头, 只看到脏兮兮的白墙。
山鬼还是没有实体。
转回身子, 唐臾俯身,屈指敲了敲玻璃:“呦, 山君。又见面了!”
是因为自己
山鬼仍是一袭长长的素衣,淡淡笑了下:“却尘, 好久不见。”
“你没法从镜子或者玻璃里出来是吗?”唐臾不太开心,“我还想跟你喝酒呢。”
山鬼安抚道:“以后可以的。”
唐臾在徒弟们面前虽然随性恣意,但终究是长辈, 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从不愿让徒弟们看到自己受伤脆弱的一面。
这世上,只有山鬼一个人, 可以让唐臾完全敞开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彻底放松,耍小脾气。
唐臾也不和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这次能呆多久?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山鬼点点头:“你问。”
脑子里有很多没弄清楚的地方,唐臾捋了捋,打算从最开始的地方问:“执明星君是怎么……灭的魉山?他是先飞升再剿灭的魉山?我对这两件事都完全没有印象,在那之前就没有记忆了。”
山鬼声音中带了些伤感:“是这样的。执明星君白日飞升,飞升之后将山鬼灭族,所以我们不得不出逃至鬼域。”
唐臾略蹙眉,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鬼域和人间的记忆单向不连通,在这个世界无法拥有鬼域的记忆,那他的记忆应该是从去鬼域之后才断掉的,为什么他连执明星君飞升,和后来的灭魉山都完全不记得?
唐臾撑着太阳穴,脑中搜索那时久远的回忆。
最最开始,他是从哪里开始丢失记忆的?
唐臾隐约记得,那是有些特殊的一天,他怀着期待的心情和山鬼见面。
那天,山鬼好像说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至于去的什么地方……唐臾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总之,唐臾的记忆停留在和山鬼见面之后。
他们一起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唐臾的记忆就此消失,再醒来时已经是五年之后。
好在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问询处。
“山鬼,你记不记得,那天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还说是你一直想带我去的。我们去了哪?”唐臾有点苦恼地玩着辫子。
山鬼稍愣:“你不记得我们去哪了吗?”
唐臾瘪瘪嘴:“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说给你听便是。”山鬼温和道,“我在魉山山脉深处找到了一个地下岩洞,里面有丰富的灵矿,未有人迹,所以我想带你去看看。”
“地下岩洞……”
唐臾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可曾和山鬼去过任何地下岩洞,然而根本想不起来。
山鬼淡淡叹了口气:“地下岩洞与世隔绝,所以我们没有看到执明星君飞升的景象,待我们回到魉山,只见山崩地陷,烈火焚山,族人哭叫逃窜,宛如炼狱。于是,我们不得不举族逃离人间。”
原来是这样。
唐臾心中紧接着升起一个疑惑,便开口问道:“那为什么我会不记得这段事情?明明是在去鬼域之前发生的。”
“……”
山鬼沉默了一阵,实话实说道:“却尘,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在人鬼界穿梭会导致某些记忆损失?但是没关系,如果有什么不记得,你都可以来问我,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行。”唐臾爽快地答应了,接着话音一转,问,“执明星君剿灭山鬼的时候……危雁迟,不,准确来说,是危雁迟上一世的鬼身在哪里?”
“他只是族里的一只小鬼,孤僻冷淡,很少出现,所以你还不认识他呢。”山鬼道。
唐臾随意点了点头,目光从山鬼身上挪开,望向并不完整的酒壶。
半晌,他重新望向山鬼:“鬼域是什么样的?我想看看危雁迟在鬼域的样子。”
“这次来,我就是想给你看这个的。”山鬼笑道。
唐臾:“嗯?”
山鬼说着,把自己一只手掌抚上了玻璃,墨绿色的皮肤,修长的五指。
“却尘,手给我。”
唐臾呼吸一滞,慢慢伸出手,贴到玻璃上,和山鬼的手掌隔着玻璃重合到一起。
玻璃冰冷。
“闭上眼睛。”山鬼道。
唐臾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密林之中,山鬼就站在他身边。
他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却直接穿过了山鬼的身体,也穿过了茂密的叶片,抓了个空。
“你是摸不到我们的。”山鬼略带歉意地说,“这只是通过瓷片携带的虚境片段,没有实体。”
“这样。”唐臾讪讪收回手,转了一圈,“这里是鬼域?”
山鬼点点头。
这是一座由热带雨林覆盖的山,确实是很适合山鬼生活的环境,枝繁叶茂,绿树成荫。
两人在茂密的丛林中穿行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树林间掩映着一座村庄,错落有致地建造了草房和树屋,蜂蝶纷飞。
山鬼们或在浣衣,或在摘果子,或在自家门口休息,不远处还有一片集市,呈现出其乐融融的安宁景象。
“你们这跟景区似的,可比宙城那破地方的自然环境好多了!”唐臾不禁骂了句。
“这是一千多年前,咱们刚到鬼域的时候建造起来的,现在变得更漂亮了。”山鬼笑道。
唐臾点点头,这儿确实充满了原始的感觉,还在建设早期。
“你想带我看什么?”唐臾问。
山鬼指着一个方向:“来了。”
只见一个墨绿皮肤的小鬼从树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瘦骨嶙峋,走路姿势机械而怪异,整只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唐臾怔了怔:“这是危雁迟?”
山鬼安静了一会儿,说:“是。他在族里的名字叫’予’,给予的予。”
唐臾“噢”了一声,发现山鬼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吗?”唐臾问。
山鬼摇摇头,挪开视线:“没有,就是看看你。”
唐臾蜷了蜷手指。
他重新看向还是山鬼的“危雁迟”。
这种冰冷空洞的眼神确实和小时候的危雁迟很像,有种令人发寒的非人感。
小山鬼走进集市,站在第一家铺头前,用平静如死的语调问:有没有鲜活的魂卖?
店老板抱歉地说,哎呦对不住,这可卖不了……
话还没说完,小鬼就面无表情地出手,猛地把店家东西都砸烂了。
他就这么从第一家开始问,问了半个集市,也一路毁了半个集市。
鬼气冲天,其他鬼都拦不住他。
唐臾不由地眉心跳了跳。
这一幕让他想起屠了半个村子的危雁迟,村里血流成河,他浑身是血地抱着母亲的头,表情却极为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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