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课期间,校门口没有人,门卫室里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保安大爷,正百无聊赖地看些什么。
薛非被这记忆中的校园大门,带起了不少记忆,这些他抓不太住的记忆,让他沉默了许久。
如果人的一生非要给自己设置些什么重要节点的话,那【江水一中】就能成为薛非的人生出发地。他从这里离开,从此再也没有想过回到故乡。
薛非安静地像是在小时候在瞻仰烈士墓碑,最后还是保安大爷大喝着,非指着说他是偷跑出来的翘课的学生,才让他回过神来。
薛非没忍住低头笑了下,他拿了校园卡给大爷看,告知大爷自己不舒服看病去了,是看完病立刻赶回来上课的。
大爷觑了他两眼,又低头看校园卡,最后摆摆手,让他进学校了。
薛非不太记得高三(4)班在哪个教室,也没急着去找,特意绕去足球场塑胶跑道那,准备把单奇鹤那个铁盒子和纸团埋了,就当一场送别。
足球场上,有几个班级恰好在上体育课,半落的太阳晒得跑道和学生都一片橙黄色,薛非单肩挎着背包,慢腾腾地走下楼梯,又慢腾腾地经过上体育课站着队的班级,朝操场右后方那棵树的方向走去。
——别的都记不太清楚了,这棵树倒记得挺深刻。
他慢腾腾地走,没有听到某个班级有人发出惊讶地“诶”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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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4)班一周就一节珍贵体育课,之前还总是被各科老师占用,这个星期好不容易上课了,同学都跟放假了一样懒散。
体育科代表组织了好一会儿,才让懒散的队伍站成形,有调皮学生拍着胳膊大声喊着要“自由活动”。
体育老师拍拍手,让同学先跑四百米,锻炼下身体:“你们是高三生,身体更加重要,整天坐在那里学习也不行,行了,先去跑个四百米。”
同学一阵唉声叹气,四百米气喘吁吁地跑完,队伍重新集合起来,体育老师还没喊“解散”,班长发现楼梯上慢悠悠下来一个眼熟的人,她诶了声,伸手拍了下旁边的人:“你看,那是单奇鹤吗,他这个时候回来上课?”
旁边的女生探头看过去:“就是他吧……我听说他住院了诶。”
旁边又有女生围过来:“为什么?”
有人低声道:“不知道,听说他好像自杀?”
周围几个听见了的女生集体诶了一声,班长顿了顿,不确定自己此刻是不是该喊人来集合,就看见这个平时在班里默不作声的男生,慢腾腾地越过自己班级,朝操场更后面走去。
他目不斜视,像是谁也没看见一样。
班长顿了顿。
有好事男生也看见了他,啧啧一笑,和同伴对视一眼。
这节体育课同学上得都非常懒散,基本在各干各的事,四百米也跑得不伦不类,有人甚至中途就自行解散自由活动去了。
八卦和嬉笑声都没能影响队伍中一个男生,他身高在班级里偏高,站位位于对于最后排右侧位置,此刻手中正抓着个篮球,时不时抬起转动一圈,又掉下来接在怀里,身旁人戳戳他的胳膊:“嘿,薛非,那单奇鹤吗,你听女生说没,他好像自杀住院?”
薛非敷衍哦了一声:“真的假的?”眼睛都没往旁边挪一下,只看着站在前排最左边那个矮个子的男生。
这人跑了四百米后,脸颊微红,额头带着薄汗,和旁边人聊天被逗笑也抿着唇笑,眼神乱飘,和自己对上时微微一愣,又抿唇笑一下,再立刻收回视线。
薛非挪开视线,又转动了下手中篮球:“整天被学校一些牛鬼蛇神欺负,换我也自杀,想想就烦。”他随嘴道。
他和单奇鹤不熟,同班两年,单独讲话不超过两句,第一句是他看见这人被校外混混堵着要钱,他嘿了声,把人喊过来,替他解了围,这人一句道谢没有转头就走了。
第二句是,他放学在操场背书,看见这人抓到虫子活生生玩死了,没忍住骂了句有病吧,转身就走了,之后就没讲过话了。
单奇鹤在班上消失多长时间,估计没什么人在乎,如果不是班主任开会讲什么校园暴力的事,大概谁也不会想起这个人。
估计只有班上几个吊儿郎当的学生,喜欢没事欺负他的人会一直记得这个人。
薛非不在乎单奇鹤,他最近对班上的另一个同学比较感兴趣。
之前也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好玩,从几节楼梯上蹦下来,不小心崴了脚,正好被夏遂意扶起来送去诊所,还被多次关心询问有没有好好涂药,他也不太关注这个人。
——感觉怪怪的。
体育老师一声自由活动,同学都欢呼着走开了,薛非一手搭上旁边人的脖子:“篮球去?”
同学说走,薛非转身去篮球场,眼角看见夏遂意似乎朝自己方向走了过来,他脚步一顿,故意等了会儿。
“那个……”夏遂意低地的声音出传来,带着些迟疑,“薛非……”
薛非转头:“叫我?怎么?”
夏遂意伸手挠了挠额角:“你的脚刚好,最好不要剧烈运动吧?”
薛非笑了声,他脸上都是被太阳晒出的薄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高挺的鼻梁中间竖起一根细小的线:“说得挺对的,不过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刚才跑了四百米诶?算不算已经剧烈运动过了?”
“呃……”夏遂意一时无言,有些尴尬,“你应该跟老师说你不能跑的……”
薛非摆了下手:“没关系,都大半个月了,早好了,谢啦。”
他说着转身离开,走了有一会儿,身旁的同学哈哈笑问他:“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
薛非耸肩:“不知道。”
同学啧啧:“你不觉得……”
“什么?”
“夏遂意有点娘娘的?”
薛非笑了声:“打你的篮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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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后,夏遂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抬手擦了下额头的薄汗,回头看了一眼,同学都散得差不多了,他不爱运动,想着回教室去写老师之前布置的作业,再看会儿书,正要回教室学习,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嘿”。
夏遂意指着自己的鼻子转头:“……?”
“嘿哥们,高三……”薛非……单奇鹤话问到一半愣了下。
他对大多数高中同学印象确实不太深,阔别十多年年能一眼认出来的人屈指可数,夏遂意绝对能算是其中一个。
他觉得好笑,记忆中的脸模模糊糊得像劣质影像,雪花断断续续闪过最终才定格在这张十几岁的脸上。
单奇鹤歪头看了他几眼,压下一个时过境迁的怀念笑容:“夏遂意?这节体育课?”
第3章
夏遂意和单奇鹤不太熟悉,只在收作业的时候简短对过话,这人整天低着个头,头发又长到几乎看不到表情,和他说一声“把英语作业教一下”,他只嗯一声,再把作业扔在桌上,不会再有过多的交流。
夏遂意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喊自己名字,愣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单奇鹤的头发还是挡住大半张脸,消瘦的下巴微微抬着,头发后看人的视线如同有形。
夏遂意呃了一声,他感觉有些尴尬,但还是试图展现一些同学爱,刚准备尴尬问一句“你还好吗”之类的话,单奇鹤突然抬手梳起挡住视线的厚重刘海,夏遂意好像从未完整见过这人的脸,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睛也看起来没精神地似半阖着。
夏遂意见他眉头微皱了下,嘴里发出一声不太耐烦的啧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单奇鹤突然把身后书包扔给了他,动作熟悉的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自然:“帮我带回教室,放我桌上,谢了。”
夏遂意慌张接过丢过来的书包:“……那个,你要去哪?”
“有点事。”单奇鹤抓着头发,转身就走了。
“……”夏遂意有些愣神,感觉莫名其妙的,这个单奇鹤感觉越来越奇怪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书包,有些无语——跟你很熟吗,搞什么?
他虽然内心有些忿忿,但还是好心帮人把书包带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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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奇鹤其实也没什么事,他实在受不了自己这头发,如果不是在家里没发现推子之类的工具,他高低要把自己先剃成个平头再出门。
刚刚骤然和十七岁的夏遂意见面,过去一些记忆慢慢地浮现上来——他突然记起学校小卖部旁边有个私人开的理发室,就一间小屋子,老板也只会剪简单的学生碎发,单胜在便宜,剪一次头发只要几块钱,他高中三年基本都是在这店里理的发。
他按照记忆慢悠悠往理发店方向走,路过学校篮球场时,听到一些嬉笑吆喝声,其中有一道笑声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转头看了一眼,视线又被恼人的头发挡住,单奇鹤抓了两下头发,决定还是先把这糟心的头发剃短了再说。
理发室的小门外面挂着个灰色的布,门口也只简单地竖着个带有【理发】二字的白牌,单奇鹤越过牌子,撩开布帘,低头躬身进门,瞬间像一脚踩进了旧时光中。
“老板,剃个头。”单奇鹤对记忆中全然泛黄的场景说。
坐在椅子上休息的老板诶了声,拿着剪刀咔哧咔哧起身,冲他招手:“来,这坐好。之前没见你来过啊?”
单奇鹤坐在理发室的旧椅子上,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笑:“很早之前来过,你不记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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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费几块钱的理发师干脆利落,几个手起刀落下,单奇鹤完整的脸型就暴露在阳光下,理发师一边帮他扫着落到脖上的头发,一边笑:“长挺好看的,留那么长的头发挡着眼睛干什么?”
单奇鹤笑:“你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审美。”
理发师被逗笑:“哎哟原来是被老师逼着来剪头发的,我说怎么这上课的点来剪头发。”
单奇鹤揪了揪自己耳后一些微卷的头发,顺杆子上爬地唉了声:“说不剪头发,课也不让我上了,也不知道头发多是不是会吸脑细胞,影响学习。”
理发师哈哈笑了两声,解开了他身上的围布,让他现在可以放心去上课了。
结完账出来后,单奇鹤不太习惯地摸着自己的清爽的短发,掀开门帘钻了出来。
十月份的太阳仍旧刺眼,从光线偏暗的室内出来,单奇鹤抬手挡了下刺眼的光,等眼睛完全适应了室外光线,他放下胳膊,视线正好定格在篮球场上。
篮球场上,他瞥见个好像有些眼熟的身影,那人也不知道是刚投进了一个球,还是做出了什么精彩的操作,正大笑着和队友击掌。
击完掌后,他仰头甩了下头发,晶莹的汗珠肉眼可见地甩了下来,他抬手抹了一下额头,视线一转。
两人的视线好像凌空汇聚了一秒,而后又散开,周围的风声、走路声、嬉笑声和虫叫声一秒散去又瞬间恢复过来。
“……”
单奇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久了竟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既然以别人的身份回到了自己的过去,那当然是有可能会见到过去的自己。
他之前竟然一直没有想过这种事情,感觉大脑默认了某些穿越原则——不能改变过去、不能和过去的自己见面。
单奇鹤想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都是做游戏毁了他。
单奇鹤想了想,抬步往篮球场方向走去。篮球场是封闭式的,就边角开了两个铁门,他打开铁门,绕到观众席的位置坐下。
学校篮球场观众席是石头台阶,并不像座椅一样只用来坐,平时多是用脚踩,单奇鹤找了个略干净的地方坐下,开始眯着眼睛看场内打篮球的人。
他看着十七岁的薛非。
和记忆中的自己好像差别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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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十分钟,单奇鹤起身从台阶栏杆处翻出了篮球场。
——看不太下去了,青春期的自己像是个只会吱哇乱窜的猴子。
他记忆中对于青春期的自己大概留有些美颜滤镜,觉得自己长得高,打篮球帅,出门见到张牙舞爪的小混混都只有一个不屑的狂帅眼神,简直迷死人不偿命。
可实际上瘦得像营养不良,运动时候身上也没有丝毫爆发力,篮球没投进时,会很浮夸地骂上一句,好像这辈子就这颗球没投进过似的。
实在没什么值得看的地方,多怀念两秒,都要在内心谴责自己过于自恋。
他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篮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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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奇鹤路边随意拦了个人,问对方高三教学楼,一边朝教室方向走去,一边心里慢腾腾地想,健身计划应该直接从高中开始,年轻更适合锻炼健身。
他年轻时因为贫穷,居无定所,顾不上很多事情,等勉强能舒展过来,医院体检身上一大堆毛病,才开始注重起健康问题。
开始也不太爱运动,健身卡办了、私教请了,但课没上过两次,私教整天微信喊哥,让他去上课,他也懒得搭理。
后来和健身教练谈了两个月,才体会到健身和肌肉的美妙。
此后开始了他长达十多年的健身生涯,连审美都不自觉地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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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找教室,单奇鹤的动作慢腾腾,绕过整个二楼走廊,到另一头继续往三楼爬。
楼梯走了两节,突然听到身后有跑步声,他特意侧身避开了下,那两男生飞快地从他身旁蹿上楼,越过台阶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快速的奔跑脚步慢了下来。
他们迟疑地看了他两眼:“单奇鹤?”其中一位不太确定地问道。
单奇鹤抬眼:“怎么?”
得到确认后,有个男生啧了一声,身子俯靠在楼梯扶手上看他:“哟,变化挺大的,都认不出来了,涅槃重生了?”
单奇鹤顿了顿:“有事吗?”
另外一个离他比较近的男生,突然两步走下,故意站在他身旁,胳膊挤着他,嗤笑:“你跟老师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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