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我会把生日礼物明天补给你。”
“我先回学校了。”
宋度然语气恹恹下来,他上辈子几乎没有和家人吵过架,不擅长和亲密关系的人发火,更不想在裴尚的生日和他吵架。
“问完了?”
裴尚走到宋度然面前。
“嗯。”
他看着宋度然那张明显不高兴的白皙的小脸,没着急解释,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音乐会的门票,目光诚恳:
“阿然,今天的确是我的生日。”
“现在,我向你发出邀约,邀请你和我去看一场音乐会,当做今年的生日礼物,可以吗?”
“……”
宋度然有些惊诧地看着裴尚,他目光灼灼,没有半点儿临时起意或者看他生气故意哄他的狡黠,指尖轻轻地捏着那两张音乐会门票。
他的指尖好像有些轻颤。
像是一种期待、更像是一种犹豫,或者,害怕?
害怕自己拒绝?
宋度然有些错愕,他被裴尚此刻极其帅气的外表和勾人的眼神有些迷住,又看到他这样鲜有的目光,几乎是有些难以自控地轻轻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裴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抱宋度然:
“我男朋友真好啊。明明那么生气,刚刚在众人面前还给足我面子。”
宋度然推开他,没好气道:
“你也知道我生气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两张票从裴尚手里抽出来看了看,地点是在郡王府的小型音乐厅,钢琴独奏,表演者是一个宋度然完全没听过名字的年轻女孩,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位置在一排正中央。
宋度然心里嘀咕,老郑已经开车等在楼下,两人边下楼裴尚边若无其事问:
“你怎么会想到我要和你求婚呢?想和我结婚了?”
宋度然一怔,随即脸一红,又被这老狗读心了啊啊啊!!!
他直接一把把裴尚推出电梯门:
“你再说我撕票了!”
汽车很快穿行在冬日的夜幕中,到达郡王府时演奏还有十分钟开始,宋度然一到地方就想起来了,这里是当初裴尚和他表白的地方。
一层就是演出地点,古色古香的中式堂厅,华贵的红色地毯周边点着大片漂亮的烛光灯,中间摆放着一架斯坦威钢琴,四周三层是观众席,钢琴面对的几个贵宾椅换成了有辨识度红色。
“你……不恐惧这个声音吗?”
宋度然有点疑惑。
吉他不恐惧、钢琴不恐惧,合着就恐惧他呗?
裴尚轻轻抿了抿唇,眼神稍稍偏转回避了这个问题。
两人临进门时候裴尚忽然又把脚收了回去:
“阿然,你先进去,我去下卫生间。”
“那你快点啊,还有三分钟就开始了。我们在前排,迟到不礼貌。”
全场几乎座无虚席,宋度然一个人按照票上的座位号找进去,果然是一排那几个红色的椅子。
最中心的位置。
看样子是裴尚的钞能力。
他落座之后拿起节目单,基本都是肖邦和巴赫的曲子。宋度然又搜了搜演奏者的名字,竟然还是一个刚刚高三的学生,获得过一些国内的常规演出奖项,参加过一些演出。
好像,至少宋度然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灯光暗下,主持人登场,裴尚终于回来了。
他穿得少,手很冰,宋度然也没多想,下意识偷偷把裴尚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等会儿不行了你就捏捏我的手,我们走。”
宋度然压低声音和裴尚说道,目光仍津津有味期待地看着台上。
他没注意到裴尚的指尖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宋度然对有关艺术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此刻看着台上几乎认真到忘了刚刚和裴尚生过的气。
灯光完全暗下,演出者登场,再度亮起的时候,琴凳前已经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穿着淡蓝色的长礼服,单薄纤细的肩身上搭着装饰的轻纱。
指尖落在钢琴上,经典的琴音缓缓随着动作流淌而出,节奏十分优美连贯。
她的开场曲目很柔美,就像女孩整个人一样,轻缓灵巧,气韵款款。
开场过后很快进入第一幕,三幕不长的演奏时间内没有设置中场休息,宋度然起初一直握着裴尚的手,后来听地越来越认真,没有注意到裴尚什么时候把手抽走了。
他不太听得出来钢琴演奏好坏之间的细微差别,也不知道女孩本身的水平,只是从流畅度和一些关键节点的处理上听起来确实不错。
裴尚也一直仰着脑袋看着台上,宋度然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问过他要不要离开,裴尚摇了摇头。
应该是还能坚持。
宋度然没再提离开,女孩在最后一幕前去换了衣服,一袭纯白的礼物换成黑色长尾露肩礼裙,强烈的服装色彩对比呼应了曲目的主题变化。
趁着这个亮起灯的间隙,宋度然看清了女孩的脸,他下意识又翻了翻演出单,看了她的名字。
宋度然凑到裴尚耳边:
“有没有觉得,这个女孩的眼睛和你长得很像?”
“有么?”
宋度然点点头:
“不止眼睛,眉眼间都很像。不过眼神不像。”
灯光再次暗下,女孩弹奏最后一部分的曲目。这个部分的曲子整体调子都偏高亢,逻辑上应该是和之前两部分有一种情感和表现上的递近。
她弹得的确很卖力,纤细的指尖充满了力量感,身体随着节奏十分动情地投入,脸上的表情肃然,肩膀时而随着动作大幅耸动着,任由琴键在指尖活起来。
几首曲子过后都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宋度然一边为她的技艺鼓掌,心里却隐约觉得这最后一部分琴声中始终仍延续着她之前的风格,什么都很完美,唯独缺了一股由内而外的力量感。
他不能用专业的术语指出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就是觉得,好像缺了那么一股劲儿。就像他们跳一场舞剧一样,总会绷着那么一股劲儿。
随着她琴音节奏的激昂,裴尚身体不适感肉眼可见地加强,他的小臂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两鬓已经被汗水浸染。
最后一曲激昂绵远的曲子从琴键中流出,宋度然几乎也完全沉醉于其中,余光中隐约看到后门被一个戴着白手套的侍者打开,进来了什么人。
几个有力的音符同时落下,随着女孩收手的动作,全场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站起来朝各个方向优雅地鞠躬致谢,浸染着淡淡木香的高贵厅堂,鲜花和烛光堆叠,热烈绵延的掌声、手机拍照声,在此刻都属于场上这个优秀的女孩。
没等她鞠躬结束,一位身着青绿色长裙、身形姿态优美的妇人走上台,将一束粉紫色的花送给女孩,和她亲密地拥抱了一下,眼神中满是难掩的骄傲赞许。
主持人赶忙上台:
“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感谢17岁的江默为大家带来的精彩独奏。那此刻我们看到江默的母亲,也来到了台上,祝贺她圆满完成在国内的首次钢琴独奏。”
主持人说到“江默的母亲”时专门顿了一下,观众席很快传来更热烈的掌声,看样子应该也是一位艺术领域的名人前辈。
宋度然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出来走路姿势大概和舞蹈表演有关。
全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还有很多人喊“江默”的名字,但不像是粉丝应援的节奏,倒有点儿像好友亲戚的支持助阵。联想到国内首演,想来观众席很有很多老师前辈助阵女孩。
有点来头。
女孩亭亭而立,优雅地朝舞台的各个方向挥手,她的母亲也跟着江默一起转身,在身边支持着女儿享受至亲在身边共享的赞誉与掌声。
四面八方热烈的掌声如波涛滚滚,身旁的裴尚已经连后背都在颤抖,袖口处浸湿一层薄薄的汗渍,但双手仍同场上所有人一样,抬举在胸前,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
她们绕过钢琴,在满场的欢呼声转身面对宋度然这边的一刹那,妇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由近及远,一瞬间就看到了台下正中心红色椅子上的裴尚。
几乎也是在那一刹那,宋度然看到了聚光灯下妇人眼神中瞳孔猛地收缩的惊错,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宋度然在她脸上看到了那双和裴尚极其相似的眼睛。
那双他今夜已经格外注意过一次的眼眸。
妇人只是错愕了一瞬间,锁骨明显凹陷了一下,随即将目光放远继续挥手和观众打招呼。等再次收回目光时,已经恢复了方才恬静淡雅、岁月静好的神情。
妇人眼波流转,美眸在第一排和煦地扫过,宋度然好像隐约间看到妇人朝他们这边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地让宋度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不再多停留,直接扭头背对着他们走下舞台,江默绕了一圈致谢,正当她从他们面前经过,准备走到侧边下台时,系在礼服肩带上的一抹黑纱毫无征兆地飘落下来,正好落在了裴尚脚边。
她怔在原地,有些歉意地用左手扶住礼服肩带,裴尚欠身,用右手捡起那抹黑色的纱。
他缓缓站起身,裴尚站起来,舞台边沿在他的胸前,裴尚走到舞台边,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他抬手。
江默轻轻扶着胸前,侧着身体弯腰,伸出另一只胳膊,从裴尚手中接过那抹黑纱。
她白皙的脸色微微泛红,干净澄澈的眼神中有些歉意,和裴尚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
“谢谢您,先生。”
江默一只手快速接过黑纱,提着裙摆迅速往前走了几步,最终落在宋度然眼里的,只有那个纤细优雅的背影。
前后两扇门打开,观众宾客陆陆续续全部退场,裴尚盯着舞台上的钢琴,宋度然没留神什么时候侍者已经识趣地带上门出去了。
一阵风北风吹过,中式木质窗户晃荡了两声,整个音乐厅还残留着芬芳的鲜花和满地暖黄的烛光,环绕的椅子和显得台上的钢琴前是那么空荡。
裴尚像被什么那架钢琴吸引了目光一样,他盯着那架钢琴,一步一步走上台,走到钢琴前,伸手将西装外套和马甲脱了,搭在一旁的椅凳上。
他转头问:
“阿然,我弹一首曲子送给你吧。”
宋度然从未见过此刻一样的裴尚。
他领口和袖口全是汗水,后脑勺的短发因为汗水浸湿一根根竖立起来,额前同样有微湿的发丝垂下。
他有太多疑问想问了,但此刻他好像更多被这个坐在钢琴前的男人吸引了。
他身形挺拔,两只胳膊摆起架势架在钢琴上,哪怕没有穿西装燕尾服,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仿佛也在这个烛光辉煌的大厅里镀上了一层金,那双失神的眼眸中仿佛掩藏了无数故事与过去。
“好。”
宋度然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恋人,轻轻说出一个字。
裴尚的右手先是虚虚地悬在琴上,像是在找拍子一样,轻轻地空中点了几下,而后指尖轻触,那是一首太经典的《致爱丽丝》。
几乎是前奏两个音响起来,就足以确认耳熟能详。
琴音在裴尚手下缓缓流出,空旷的大厅中,只有宋度然一个听众。
弹琴的一幕放在裴尚身上仿佛是那么罕见违和,可他坐在那里,他凝神聚思,他手腕请动,这一幕好像又是那么适配。
仿佛他天生就是应该是一个坐在钢琴前的王子。
裴尚错了音。
哪怕是小学入门级别的演奏曲目,裴尚还是错了音。可饶是如此,宋度然还是感觉到了裴尚琴音里那点不一样的东西,他屏住呼吸,尽可能用眼睛和耳朵去记住、感受此刻的一幕,仿佛间好像真的察觉到了那种不一样是什么。
那是江默琴声里自始至终缺的那种感觉。
一曲弹闭,裴尚纤长的手指在最后一个尾音上落下,右手无名指的戒圈纹身在闪动的烛光下颜色明灭晦暗。
裴尚弹完,整个后背都已经湿透了,汗水从他的发间落下,一大颗滴落钢琴上。
被汗浸透的白色衬衫变得轻薄透明,在灯光的勾勒下显得裴尚的身形格纤瘦起来。
他坐在琴凳上,侧着脸,看着台下的宋度然,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像个孩子一样展示技巧过后的藏着一点点期待的亮光。
这首曲子是中间的转音一度那么生涩,破碎,而宋度然仍觉得是那么独一无二。
他看着裴尚的眼睛,抬起双手,放在胸前,站在台下,长久地为裴尚响着他的掌声。
侍者像是和裴尚之间有过什么约定一样,等曲子过后才礼貌里敲门进入,走到宋度然面前悄声提醒,他们为裴总在后门湖边留了茶歇。
裴尚重新穿好衣服走下舞台,牵着宋度然的手从后门走出去。
深冬冷冽的寒风骤然吹来,寒冷的温度把宋度然从刚刚那个梦幻的音乐厅中拉回了现实。
裴尚似乎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他脸色有些发白,虚弱地靠在红墙边上,面朝面前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面对宋度然直白的目光,嘴角微微扬起,轻轻笑了一下。
“阿然,谢谢你陪我过今天的生日。”
“江默是我的妹妹,她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
宋度然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向院子里的四周左右了一周。
“别看了,她们不会来的。”
“阿然,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有噪音恐惧症吗?”
“自从小时候我有记忆起,家里就一直在无休止地争吵。”
“他们争吵,怒吼,咒骂,动手,一切锅碗瓢盆、家具,就连电视机都会被推到地上。”
不知道是因为风太冷还是回忆起了那段过去,裴尚全身抖得更厉害了。
“我好害怕那种声音。那么地无情无义,无休无止。每次家具碎落一地之后都会换成新的,而没过多久,一切又会重来一遍。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没过多久,我就被外婆接回了老家。我在老家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们都说,我不像寻常孩子一样,好像没心没肺一样,离开爸妈那么久也不懂得思念。而我知道,好像不仅不思念,我还从心底里暗暗祈祷,祈祷自己可以在外婆家一直一直住下去,好像我不找他们,一切就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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