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很久,门外响起的动静一如既往的轻,霍宗池的眼睛盯着桌面上的电脑屏幕发起愣,各种显眼数据与放大的文字没有将他的注意力拉回,霍宗池点开一个会议视频回放,听了很久,确定自己身在房间,心却在门外。
刚刚经历过一场头脑风暴,霍宗池对自己面临的心灵困惑有更深的体会,不料想他对云颂会不经过自己同意再次消失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到现在还有心脏跳得很快的感觉。
想在云颂身上释放积怨已久的怒气,最终却变成了这样。
被牵动情绪,接连去做违背初衷的行为。
是从哪一步开始做错?这不是他预想了很久的计划吗?余生要让云颂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为什么就像触电反应,哪怕霍宗池多数时候只是出于好心“帮”他一把,也被连带电得头晕。
没错,就是这样。
霍宗池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受到云颂的不良影响,无数忙于工作的日子里,霍宗池已经脱离正常社交太久,如果他把大量时间投放在云颂身上,思想还会受到更深的蚕食。
尤其是,如果他现在才去思考早在八年前或者经过无数摆在现实的难题才让他觉醒的近几年,就被云颂抛弃了的感情问题,如果他现在开始变得和以前的云颂一样,而显然如今的云颂又已经不像从前,这样颠倒的结果,他会甘心吗?
可这么一想,不免又被牵出另一种预想结果。
如果对深受规训的云颂提出,为彼此间已经成立的实质关系负责,不知道拥有教师身份,需要做出随时表率的云颂,会不会就因此答应。
那么这样一来,霍宗池的复仇计划就将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也许不止。
危机总会找到合适的解决策略,霍宗池要面对的是计划的全面崩溃。
让云颂过不好的方式千万种,他千挑万选,吹毛求疵地从中挑出一条。
然后生怕走慢一样,踏上这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
固然云颂肯定了他的成果,坦言他变得难过,但这段时间,霍宗池也没有开心。
既然大家都没有办法让生活回到正轨,那不如再变简单,让错误轨道继续往前,当做正确。
一个上午过去,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在天边,像要压下来,也没有等到一颗雨。
经过精巧细致的处理,霍宗池的双脚舒适到一丁点也没办法装出有病的样子,从早晨一下楼,他就走得健步如飞。
从云颂对自己处理及时而带着些许自豪的眼神来看,那些需要他帮忙的预想时刻,霍宗池一个也没法用上了。
他们一起吃完早饭,霍宗池到客厅开着电视听了会儿声音,云颂端了几个碗碟进厨房,迟迟不肯出来。
霍宗池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电视声音调小许多,又等了一会儿,不怎么小心地弄掉遥控器,摔得“啪”一声,电池掉出。
云颂掌中滚着一团面,脑袋探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发觉霍宗池自己能解决,他又把脑袋缩回去。
霍宗池不再耐心,关了电视走过去问他在干什么,就几个碗放进洗碗机,为什么需要搞得这么久。
“揉面,”云颂说:“昨天晚上看了一个烤面包的教程,正好用用烤箱和面包机,我就当做消食运动。”
“昨天晚上,”霍宗池说,眉毛一跳,不悦道:“昨天晚上你就学烤面包?”
“嗯。”
云颂用劲揉着面团,头也不抬,“还看了一点其他,不过记不清了,只能想起来这个。要学吗?”
“不感兴趣。”
“我想也是。”
他的胳膊这么细,用这样大的力气抵到一团面上,霍宗池真怀疑他会不会因为太过劲致使肘部受伤。
而且,如果他昨晚睡不着,为什么不优先考虑从上了楼就没出过房间的自己是不是也存在失眠的情况,却要在网上学什么做面包。
没有人提过想吃面包。
白天他差点以为他离家出走,晚上,云颂学习怎么烤面包。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把面包烤得很难吃?”
云颂一边忙,一边抽空看了一眼站在身后貌似很想说一两句风凉话的霍宗池,告诉他:“我在面包店也干过兼职,虽然是在我大学期间的事,但是精细的步骤我没有忘,我会把它做得很好吃。”
霍宗池冷着脸,说:“谁会在吃饱饭以后吃面包?”
装面团的料理盆与接触的流理台发出噪音,云颂闻言勾了勾唇角,扬起一个标准好看的弧度,说:“甜品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没关系。”
霍宗池觉得那也吃不了这么多,云颂揉的那个面团,恐怕切成馒头都能切出二三十个,是要储备干粮吗?用成品速冻在冰箱里以后好应付自己?
“我在校门口蛋糕店打了两个月杂,老板才同意我跟他学习烤面包,怕跟不上,我把每个步骤都抄下来,配料也和师傅是一比一,所以后来我无论怎么烤,顶多成品味道和师傅一样,超越不了他。”
云颂用胳膊擦了下自己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坨面,慢悠悠说:“以后你要是想尝一尝,那家店在新都路931号,师傅开了二十多年的店,不会搬走。”
霍宗池安静听完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伴随一阵外来的吵闹,霍宗池的注意力被转移,看向窗外,一辆跑车停在树下,副驾门一打开,先是出来一条狗,然后出来霍舒玉。
霍宗池跻身上前,看霍舒玉越来越近,他叫云颂:“上楼去。”
云颂并非没有看见,可他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揉完面烤好就上楼,你们说你们的,我戴耳塞。
说完,他洗干净手,从自己的围裙兜里摸出一对绿色的耳塞,演示一般捏在指尖,给霍宗池看他如何将这块软绵绵的海绵塞进耳朵里。
霍宗池没空细想这个装备怎么来的,作用又是如何。当云颂塞好耳朵后霍宗池要求他取下来上楼去揉面,而云颂却只回他一个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故意挑衅的微笑时,霍宗池一个没忍住,替他取下来。
云颂茫然问为什么这样。
霍宗池叹口气,说:“你先上楼,面包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好吗?”
云颂看了一眼窗外,挪了下脚,然后点头,抱着料理盆很快跑上了楼。
霍舒玉今天穿一件立领风衣,敞开的扣子让她走起路来像能随时带起一阵狂风,连跟随进来的关远遥都失去两分气场,抱着自己的狗轻飘飘说:“舒玉别生气呀,别生气呀舒玉。”
霍宗池看见被她丢到沙发的包经过一阵弹力后飞到电视机柜上,力道可见一斑。
“霍宗池!”
霍舒玉手指着他,狠戾道:“你真是有种啊。”
“和云熙见面前一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想见可以不见,答应了又拿我们当猴耍,亏她还帮你说话,你真是,真是”
关远遥补一句:“不可理喻。”
霍舒玉便马上说:“纯粹的不可理喻!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同性恋你跟我说就好了,你跟人家云熙说什么?她叫我姐,你去相亲跑去说你是同性恋。”
她都快气得不行了,脸部充血红成一片,几乎都想抬手给霍宗池一巴掌,想过这场相亲可能不会进行太顺利,没想过霍宗池一去就这样直白,这不是有病吗?
“冷静点,”霍宗池给她一杯水,用平淡的口吻说出自嘲的话来,“自我的认知需要过程,我一向不够聪明,你是知道的,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想,我比谁都”
看客关远遥继续评说:“他比谁都不希望发生这种偏差。”
霍宗池为他的默契点点头。
Jetto舔舔关远遥的手,关远遥把他放到地上,他撒欢跑了两圈,又屁股贴着关远遥的腿。
关远遥说:“好了,大家听我说一说怎么样?”
他指指霍宗池,对霍舒玉说:“你就别生气了,他当同性恋其实是因为我,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暗恋我,因为当年我不是很看得上他,他才这么颓废。”
“什”
霍舒玉张了张嘴,知道他在撒谎,却卡壳回不出话。
“现在他这个条件,我觉得也不算辜负这几年我对他的提拔,现在我也想通了,答应他了,所以他就出柜了。”
霍舒玉眼神直直望着关远遥,愁眉苦脸的,“你就别添乱了。”
关远遥笑了笑,演技精湛地调动出一丝苦涩,“我反正没有撒谎。”
他拍拍霍舒玉的肩膀,又整个人搭在她的身上,亲昵地说我能骗你吗?我可是声声的小爸爸,霍宗池那么多年不谈恋爱就是在等我,唉,现在也瞒不下去了,终于肯承认了。
霍舒玉叹了口气,“我倒情愿是你。”
关远遥说就是我呀。
说着,掏掏自己的包,摸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给了霍舒玉,“好了,就别生气了,用这个去开心开心吧。”
霍舒玉拿到手一看,卡面上写着“星悦少儿超级游乐场vip”。
关远遥说:“我新投资的,花了好多钱呢,就是专门想给声声玩的,里面不少项目大人也可以玩,刺激肾上腺素,很快乐的。”
霍舒玉摸着那张金卡,皱了皱眉,情绪切换得非常迅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可是退一万步说,你们就真的没有可能吗?”
“当然有的,”关远遥点了几下头,暧昧不明的眼神在霍宗池身上来回看,“我明天就带他出国去结婚。”
霍宗池这时终于按捺不住,受不了地闭了闭眼,在两人面前坐下,问关远遥:“你来什么事?”
“原本是工作上的事,这不是碰巧吗,变成内部家庭的事了,你怎么想的?看看明天是不是黄道吉日跟我去结婚。”
霍宗池说:“好,你就别跟着闹了。”
又去照顾霍舒玉的情绪,“就算我不说,你也有心理准备的不是吗?其实说起来很多年前你就问过我,是我自己没有想清楚。”
“我生气的是这个吗?”
霍舒玉眼圈发红地坐到凳上,心累道:“是我头一天刚刚问你,你不说,我才答应云熙,云熙不好吗?你不喜欢,我们慢慢接触,再接触别人也不是不行,可你呢,你突然变成同性恋……我问你的时候,我怎么想到你这么死犟的人,会承认。”
“犟了七八年了,为什么就不犟一辈子……云颂呢,云颂哪儿去了?”
霍宗池就知道往下发展会变成这样,“这不是云颂一个人的错”,他想,这句话不是霍舒玉当初和自己说过很多遍的吗?
他只是突然间想起来,思维通了那么一点点,也并没有说就此要与云颂和谐心连心手拉手,将他供好当宝贝。
“先不要着急,这和他没有关系,你找他有什么用?”
“你看看,我不过就问一问而已,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你一定想说你不是为了他吧?”霍舒玉眼圈还红着,“对,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也不怕他听见,一开始把他当声声的老师就是错,你不信,偏要自以为是。”
“空了你把你的事迹放网上,网友听了都会替你报警,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你就早点说,姐陪你去医院,就非要在云颂身上找存在感啊?”
“确实是,这和云颂没有关系,我可以,替云颂说句,公道话。”
一旁关远遥在桌上拿了块不知什么糖,在嘴里越嚼越粘险些没能张开嘴,说话一顿一顿的,费劲扯得脑门疼,想吐了,又粘在牙上吐不出来。
Jetto在几个人间走来走去,一会儿站一忽儿坐,接着很突然朝一个方向“汪”地叫出声。
第46章
几人动作整齐地抬头朝楼上看去,奇怪的是确实听见了声音,但什么也没看到,大白狗像叫了一声还不够,抬起屁股要上楼去追,霍宗池叫他的名字,Jetto随即很怕地转回来,拿清澈的大眼睛对着关远遥,无声控诉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待遇。
霍舒玉哼了一声,背靠在沙发上,用一种怪异的,貌似不用霍宗池说什么她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眼神对着霍宗池,说:“你害怕我对他说什么,还是怕我伤害他?竟然把他叫到楼上去躲好。”
霍宗池眉头紧锁,“你怎么会这样想?只是觉得有他在不好说话,你要跟他讲什么,叫他下来不就行了。”
是这样吗?
是这么简单吗?
比他多吃好几年盐,恋爱结婚生子且女儿将满十岁的霍舒玉,对霍宗池这样迟来而不自知的恋爱头脑与口是心非的明显掩饰,焦虑感持续加重。
“霍宗池,你好搞笑。”
霍舒玉对他说:“骗我可以,骗别人也行,千万别把你自己也骗进去。”
听大戏的关远遥不太给面子地笑了一声,象征性地幸灾乐祸,给这段与霍宗池的漫长奇恋划下不真诚且不圆满的句号。
生气归生气,霍舒玉也不是真将矛头全都对准云颂,想前天和云颂说的话他应该不至于傻到告诉霍宗池,明眼人一看都清楚他待在霍宗池身边并不幸福,自己这么做只是在帮他,也是在帮霍宗池。
她真傻,以为长了年纪的霍宗池会和过去有区别,私心同意他乱来,结果他还真的乱来。
又开始生气。
“人家云熙是我们厂里的高材生,要什么样样拿得出手,给你当猴耍。出去就喝了杯咖啡,饭都没有请人家吃一顿,被迫听你说什么出柜的话,又被迫被你带去飙车,下来你好好给人家道歉听到没有?”
霍宗池捏着鼻梁说听到了。
关远遥摸着狗,总算把那块糖完完整整地咽下去,凑到霍舒玉耳朵边,用小声但刚好足够在场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说:“他还不高兴起来了。”
霍宗池站起来,凳子划到地面发出刺耳声音,他忽然要求关远遥“公事就等到公司去说,明天见。”
关远遥把狗挡在身前:“我没有说我要走。”
霍舒玉有点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告诉他:“他不走我走,我还忙得很呢,给我打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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