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初一家五口没一个人说话,沈德初许是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一点儿不自在都没有,反而还在院子里四处打量,时而点点头,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
等打量够了,沈德初才施施然地进了灶房,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自顾自道:“老二啊,爹让我来问问,你们买地怎么也不和他商量,这要是商量了,爹出面说不定能多买些。”
沈正初冷冷道:“不必了,没钱买。”
沈德初被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沈淮之,“淮之,考中秀才怎么也不回家一趟,你们爷爷惦记你呢,你如今是秀才了,抽空也教一教你们堂兄,他脑子聪明,你现在帮他,说不定他明年也能中个秀才,到时候你们兄弟俩也能互相扶持。”
沈淮之语气还不如他爹呢,“朽木难雕,恕我无能。”
沈德初没听懂前半句是什么意思,只觉不是好话,当即板起脸,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长辈样子,“淮之,不是大伯说你,你都是秀才了,这说话做事也要注意些,不能什么话都说,叫人听着还以为你这秀才是假的,实际是个无能的人呢。”
林樾看得瞠目咋舌,这脸皮厚得,他真是自叹不如。
沈德初还想再“指点指点”沈淮之,就被沈正初不耐烦地打断了,“有事说事,没事就走。”
沈德初气了个仰倒,就这又臭又硬的性子,难怪不讨人喜欢,他今天来是给他们面子,没想到老二还是这么不知好歹,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79章
沈德初头一扬, 眼一斜,得意洋洋道:“爹说了,你们家如今阔气了, 那每年送过去的东西也要翻倍,除了米面柴火这些个不值钱的, 四季衣裳,鸡鸭鱼肉一个都不能少。”
沈正初头都没抬, “没有, 要是嫌米面不值钱, 那今年就不送了。”
村里最富裕的那家也不敢说他家顿顿吃白米饭,吃白面, 沈德初杂粮饭都吃不饱呢, 竟然就敢说米面不值钱了。
沈正初说不上是多孝顺的人, 但每年该给的东西也没少过, 在村里不说第一等,也是分家出来的儿孙孝敬长辈相对比较多的了, 为的也不是沈平, 而是沈奶奶。
更别说他当初分家出来不是像别人家老屋里住不下了, 所以分出来重新盖房, 地基是家里的,父母也帮衬,他是迫不得已才硬撑着分的家,别说帮衬了, 当年分给他们的那两间破屋,还是沈正初和宋寻春掏了五百文钱买下的。
沈德初哪管这些,他是长子,他儿子是长孙, 他爹说了,沈家有的就应该是他们的,现在只是让沈正初多给点儿东西,他凭什么敢不给。
“哥今天劝你一句,让你给你就给,不然到时候爹去县衙告你们一状,说你们不孝,我看到时候淮之这秀才还做不做得稳。”
又不是当官了,还做不做得稳,沈正初差点就气笑了。
这些年他打听得清清楚楚,要是读书人传出不孝的名声,十有八九会影响考试,所以这些年他们除了该给的东西给了,平日里还忍着让着,就是担心影响淮之。
再者,自家老娘还在,他们老两口还吃的一锅,为了娘,这东西也不能不给,至于每年偷偷给的银钱那就是他娘的私房钱了,怎么花不管,但手里不能没钱,当年淮之读不了书,弟弟被迫嫁人,娘哭得肝肠寸断,偏偏手里没一文银钱,全都在他那个偏心眼的爹手里,沈正初当时就下定决心,以后只要还有一口饭吃,他就要给他娘钱。
若不是宋寻春的爹娘这些年都相继去了,那么这银钱也是要给那边一份的。
现在淮之已经是秀才了,他们也不必再受这窝囊气,每年给的那么多东西,那都是在村里人眼皮子底下给的,就算他爹真的去告,沈正初也相信县衙里的老爷不会听信一面之词的。
而且沈正初心里还有一个不太适宜的念头,那就是一个苛待儿孙的老头子,和一个刚考中的,对祖母,父母,乃至岳父岳母都孝敬的秀才,怎么想都是后者更让人相信,就算他爹占了辈分和年纪的便宜,那还有他娘呢,他娘肯定会帮他们的。
“爹要是敢去就去,我等着县衙里的官差老爷来押我。”
沈德初气得不行,偏偏又不敢真的答应这话,像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别说县太爷了,见官差都会腿抖,哪敢真的去告状,不过是想吓一吓他们,没想到沈正初这么油盐不进,他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一看这僵住了,林樾突然抬起头,笑得异常灿烂,“大伯,您别气,我爹就是这样,不会说话,这样,我有一个法子,绝对能让大家都满意,您要不要听一听?”
沈德初有了台阶下,也愿意给林樾一个面子,这会儿他也不嫌弃林樾牙尖嘴利了,笑得一口黄牙都露出来了,“还是我们樾哥儿有眼力见儿,说说看,大伯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也不像有些人,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这话是个人都知道骂的是沈正初,林樾脸上的笑还挂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也没站起来,就这样依靠在椅子上,随意道:“大伯啊,我们都知道爷爷更看重您,您是长子,这我们可比不了。”
沈德初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林樾的眼神里带了鼓励,“这看中长子那不是应该的嘛,谁家不是这样的。”
我呸,谁家是这样的?就你们老沈家不讲究,还当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林樾:“大伯,那既然这样,我的提议正合适啊。”
沈德初更好奇了,莫不是不仅给爹娘粮食,还要给他们?
“爷爷更看重你们,那跟你们一起生活肯定更高兴,这两个老人,大伯您和我爹各养一个不是正好吗?到时候让奶奶跟着我们过,您也不用担心村里的闲话,只是跟着我们过也不是不回去,隔三差五地就回去看看爷爷。”
他嫁过来这几个月,经常和沈淮之一起去看望奶奶,每次去沈奶奶都要给他塞东西,就上回还给他们各纳了一双鞋底,那针脚密的,林樾自己是没有那个手艺的。
林樾自认和沈奶奶的感情还不够深厚,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奶奶对他们一家这么好,尤其是对沈淮之,上回沈淮之要去府城考试前一天他们俩去看望她,沈奶奶还悄悄给他们塞了个布包,里头全是铜板,也不知道老人家攒了多久,他们哪肯要这个钱,但沈奶奶硬逼着他们收下了,说是不收以后就不要去看她。
林樾冒出单独赡养沈奶奶这个想法后就和沈淮之说了,沈淮之当时都愣了,后头他才说自己早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现在家里不宽裕,想着以后手里有余钱了再和他商量。
他俩都有这个念头,沈正初夫妇和沈凌之自然也有,只是村里确实没有这样做的人家,就是兄弟轮流赡养老人,那也是老两口一起的,所以他们也没说,没想到一家五口竟然想到一块去了。
沈德初听到这话一下就炸了,他又不是蠢,沈家二老现在还下地干活呢,加上老二每年给的粮食,根本不用他掏一文钱,甚至他爹还有私房钱贴补他们,这要是老娘跟着老二过了,那不就不能白得那么多粮食了。
“不行,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哪有让老人家分开过的,不像话。”
林樾这回是真开心了,“大伯您怎么这么不知道变通呢,这哪里是让老人家分开了,只是吃住在我们家,咱们两家要说远那也不远,溜达着不就过去了”
“而且爷爷不是嫌我们送的少,想来奶奶应该不嫌,那奶奶和我们过不是正好吗?”
不送就不会嫌少了。
没等沈德初说话,林樾又接着道:“大伯您放心,奶奶跟我们过了,爷爷我们也不会不管的,每年还是会送东西过去的,至于这边,大伯你们要是不想送也没事。”
“谁说我们不送了?”
沈德初是觉得他娘偏心老二,但要是不送东西,那不是让人戳他们脊梁骨吗?
林樾终于站起来了,上前扶了一把沈德初,喜笑颜开,“大伯您这是答应了?哎呀,我就说我这个主意不错,大伯答应也是应该的。”
沈德初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大声道:“谁说我答应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林樾和后面跟过来的沈淮之半拉半推送出去了,林樾还挥了挥手,“大伯,您放心,等我们去县城回来就去和奶奶商量。”
话音刚落,沈家的院门就“哐当”一下关上了。
要赡养沈奶奶这话说出口,沈家人都是当了真的,宋寻春都起身去收拾屋子了,沈淮之成婚前住的那间屋子现在堆放了不少杂物,收拾出来给沈奶奶住正合适,床都是现成的。
翌日,沈家人也没等到再次上门的沈德初和沈老爹,因为村子里一大早就想起了敲锣的声音,“咚”的一声,震醒了附近所有人。
“收秋税了,午时前将该交的谷子送到祠堂去,现场称重。”
说是午时,其实总有那么一两户会拖到晚上才交,前些年通知的落日前交,结果折腾到半夜才收齐,后来就改成午时了,虽说也耽搁,但天黑前基本能收完,除了几个月前那回因为通知的匆忙,又改成了傍晚收齐。
锣响一声,人喊一句,不多时,村里人就全知道这个事儿了。
今年收秋税日子和去年一样,而且还提前通知过,临水村人也有条不紊地收拾了自己的稻谷,或背或抗送去了祠堂。
路过沈家时,十有八九还要感慨一句,“这有个秀才就是好,都不用交税了。”
“可不是么,今年要是手里有余钱,我怎么也要把我家那小子送去读书。”
……
沈家今年不用交税,但他们也起来了,沈淮之要去祠堂帮忙,林樾几人要下地给剩余的一点儿零散活计收个尾。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林樾和沈淮之更是早早起来,换上干净衣裳,拿上契书银钱,跟着临水村送粮食的队伍一起去了县衙。
上回去是沈正初赶的车,林樾三人轻轻松松就去了县城,这回就不行了,骡车和牛车上拉的是粮食,人都是自己走路。
带的干粮和水都在沈淮之背着,林樾手上就拿了个竹扇扇风,给自己扇两下就给沈淮之也扇一扇。
这回去县城的除了林樾一个年轻哥儿,其他都是大老爷们,因为沈淮之拉着他走在最后面,倒也没人打趣他们,只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有人叫他们。
一行人去指定的地方交了税就各自分开了,只两个人守着车,其余的都去了各处采买东西,一年才来一回县城,都想着给家里的媳妇夫郎,父母儿女带些东西。
林樾和沈淮之两人则跟着沈广初去了县衙的另一个地方,同行的还有沈二伯,正是要去交接地契,顺便购置荒地。
第80章
虽说原计划的六亩水田最后只买到了三亩, 但林樾和沈淮之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只买八亩荒地,如果明年春耕前还是没买到水田,那就再买三亩荒地。
县衙里除了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外, 还设了三班、六房,这六房各自掌管的事物与朝堂上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相近, 只是朝堂上的掌管一国,县衙里的掌管一县, 其中掌管土地、赋税的是户房, 今日游江县下各个村镇交上来的秋税正是由户房接收。
不过负责土地和赋税的不是同一个官员, 所以林樾四人交完税后又去了另一个屋子。
说来也巧,户房里一个引路, 跑腿的门吏在沈淮之来县衙登记那日也在, 当时沈淮之进了县衙后正是由他领的路, 今儿又瞧见沈淮之来县衙, 还正巧是他当班,便开口问道:“沈秀才这是要找户房的老爷们?”
沈淮之拱手道:“正是, 一旬前县令大人赏了银钱, 还指点在下购置些田地, 今日来正是想请户房的大人做个见证交接地契, 顺带购置几亩荒地。”
“ 左侧那间屋子就是负责县里土地的老爷,今儿不巧,正是我当班,没法送您过去了。”
沈淮之回道:“不敢劳烦, 多谢您指路了。”
秀才虽说是最低等的功名,也不能做官,但想做一个吏员还是可以的,县衙里六房的书吏中就有几个秀才, 这也是门吏对沈淮之比较尊敬的原因,但尊敬的程度也就是口头上一句话罢了,因为他知道,沈淮之几乎没有可能进入县衙,这一点,不仅他知道,沈淮之也知道。
俗话说得好,铁打胥吏流水官,县令是有任期的,但小吏没有。
所以想进入县衙做吏员,不仅得有功名,还得有关系,不说旁的,只游江县县衙里户房的几位吏员,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他们家要么爹曾经是吏员,要么再往上一辈,爷爷是吏员,个别祖辈没出过吏员的,那就是家里有钱,他家在游江县属于乡绅那一类。
吏员听起来不错,但是有一个巨大的缺点,那就是难以升迁,一般有志气的读书人都不会选择成为吏员,而是一直参加科考,因为只要成为举人,那就有机会做官了,在一些偏远的地方可以直接做县令,不过更多的还是做知县的“佐贰官”,也就是县丞、主薄、教谕等。
在知道这些规则后,沈淮之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便决定继续参加乡试,只是乡试在省城举行,来回抛费不少,不仅如此,拜师的束脩也十分昂贵。
沈淮之之前在府城托人打听过,府学的束脩是一年五两银子,食宿另算,如果想吃住都在府学,一年十几二十两银子都不一定够用,不过若是能在府学里排到前几名,府学还会有补贴与奖励,如果不去府学而是去私塾,那费用就没个定数了,这也是沈淮之考虑先开私塾的原因。
户房里主管土地的吏员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不苟言笑,眉间的皱纹更显严肃,但是意外的好说话,听到沈淮之四人来的目的,也没推脱,当即取了文书登记注册,随着毛笔的笔尖移动,沈家的户籍下多出了十五亩田地,其中三亩水田和四亩荒地单独登记在了林樾的名下,随后就是地契交接。
毛笔搁下的同时,这个吏员交代道:“最近县衙事忙,丈量田地的事由临水村村长负责,三日后会有差役过去查看,另外,县令大人体恤民情,一亩荒地只收取六百文钱,八亩一共四两八钱银子。”
沈淮之和林樾同时谢道:“多谢大人。”随后林樾掏出荷包,掏出了四两银子和一块碎银,户房里跑腿的小吏接过后当场称重,把多余的一点儿银子绞了下来重新还给林樾,至此,便是银货两讫了。
沈广初则行了个礼,恭敬道:“谢大人信任,小老儿一定严格仔细,绝不多一分一厘。”
除了个别深山老林里的,几乎所以百姓都知道私自开垦荒地是违法的,若是被发现少不了一场牢狱之灾,这也是祖辈时代传下来的,地里刨食的农民,不知道朝代更迭是常事,但关于土地,他们知道的清清楚楚,即便有些鼓励开荒的年份,那也是要得到县衙批准的。
54/121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