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就见刚刚还眼高于顶的汝南郡王家小王爷匆匆朝那红衣少年走去,两人言谈举止亲昵,显然是交情不浅。
宋如渊暗暗咋舌,拱手谢了同伴,笑道:“我见那位斯文有礼、举止可亲,还以为是咱们哪位不爱走动的同年,谁知竟也是一位龙子凤孙。”
同伴笑道:“他算什么龙子凤孙!简文兄来京的日子也不算短了,难道不曾听说过‘平南定北、镇安靖宁’?”
宋如渊知道他这位同年罗嘉奕出身江南大族,诗礼传家,在京中也颇有人脉根基,便请教道:“愚兄自然听说过,这六位公侯都是立了从龙护驾的不世功勋,开国时得了太祖亲封的。却不知今天这位是其中哪家的公子?”
罗嘉奕撇了撇嘴,颇有些轻蔑:“说起来这六家,其实也算是京中的老黄历了。如今四海升平,朝廷哪里还用得上这些行伍里出来粗人。现如今他们能撑着个侯爵公府的空架子,也不过是因圣上顾念旧情,体恤臣工罢了。”
“至于你眼前这位,正是靖远侯萧家的长房长子,前不久降恩封了世子。我不让你过去,一是怕你不识言语高低,冲撞了他,二则——”
他故意止住话头,拿眼上下溜了几圈对方,直看得人不自在了,才玩笑道:“这位可是京中有名的二世祖,自幼风月场里打滚,不拘男女,但凡有些颜色,他是无一不弄上手的。简文兄这般出挑人物,依我看不如暂且避他一避。”
宋如渊被他如此轻佻的调侃了一番,登时冷下脸来,拂袖往一边去了。
罗嘉奕自知失言,连忙跟上赔礼道歉不迭。
*
萧扶光却不知道此时有人在背后蛐蛐自己,他本来独坐着看景,突然被闻明钰从身后拍了下肩膀,又听他叫嚷:“好你个萧期年,前些日子还说不来呢,今日怎么悄悄来了?又不去找我,一个人在这里耍子作甚!”
他没奈何,起身先施了一礼,半开玩笑地告罪:“实在是不知二哥尊驾在此,不然弟定是要先去请安问礼,亲奉杯著的。”
闻明钰绷不住笑出了个大牙花子,拉着他就往里面走,边走边低声问道:“说真的,你怎么改主意又来了?难不成也是冲着太子过来的?”
太子?什么太子?
见他脸上吃惊的神情不似作假,闻明钰顿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看过来,“我说你成日里往外跑,难道全是瞎转悠,一点儿正经消息也不打听的么?”
萧扶光的确一贯在这些事上不太留心,不过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出些不对味来:“难怪今日来了这么多人,还有好些生面孔。”
闻明钰悄悄告诉他:“听说东宫现缺几个属官,这一科的进士们还没授职,可不得过来碰碰运气,万一侥幸入了太子的眼呢!听说连探花郎都来了。”
“前些时候你推脱不来,我还以为你怕在太子面前做不出好诗丢丑呢,谁知你又来了。”
难道是我自己非要来的吗?还不是因为这个破强制任务。
萧扶光心内恨恨,又给小美记上一笔,嘴上却道,“左右是做些咏春的诗,我在家倒也敷衍过几首,都是先生们看过的,一会儿搪塞过去倒也无碍,只恐怕入不了东宫的眼。”
闻明钰便道:“殿下为人是极和气的,不会在这上面计较。不过他老人家极重规矩体统,最厌恶那等狂生做派,待会儿殿下面前你可千万别失了礼数。”
两人说话间,周围忽然一静,却是太子与怀王过来了。
众人慌忙见礼,太子果然十分和气,微笑叫了起,又吩咐大家不必拘束,随意些才好。
闻萧二人刚才为了说小话,特意走远了些,此时怀王遥遥一指闻明钰,喊道:“你这猴儿,躲那么远干什么。”
汝南郡王是当今皇帝的堂侄,颇得重用,因此闻明钰平日里与几个皇叔也是往来亲厚。
此时他赶紧一溜小跑到两人面前,干净利落的磕了个头,笑嘻嘻回道:“侄儿刚才和朋友说话,一时聊兴头了,竟误了接两位叔叔的驾,实在该打、该打!”
怀王虚扶了他一把,笑道:“和谁说话呢?我看那里站着的,莫不是靖侯世子?”
闻明钰道:“正是呢,皇叔这园子可太气派了,侄儿一见了就喜欢的不得了,拉着靖侯世子说待会儿一定要作首好诗出来呢。”
此时虽然许多人都在水榭里,却一点儿鸦雀不闻,只静静听三位皇亲说话。
萧扶光听怀王提起自己,不等宣召,几步并作一步上前,只端正行了跪拜大礼,朗声道:“学生萧扶光见过太子、王爷。”
全程规规矩矩的眼观鼻、鼻观心,举止清贵,行止有礼,俨然大家公子。
直到听到一个清润的声音说道:“这便是靖侯府上公子?起来回话吧。”
紧接着那声音又问:“你既自称学生,想来已经进学?”
萧扶光才整衣起身,抬眼看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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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妖物
只见太子穿一身玄青色大衫,用一顶素净白玉冠束发,通身毫无藻饰,却难掩气质高华,卓尔不群。
整个人仿佛一柄用上好白玉为鞘的青霜剑,温润之余又凛然让人不敢升起丝毫轻慢之心。
如斯佳人,却正唇含浅笑,凤眼微挑看向自己。
萧扶光甫一对上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天地间忽然白茫茫一片。
就连小美叉腰狂笑【哈哈哈哈这下你明白本系统的苦心了吧!】的声音他都听不太真切。
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只有心脏在用力地收缩,仿佛要将浑身的血液都抽干用尽一般,拼命制造出如雷的心跳声,好用来证明他还活着,眼前的美人也是真实存在而非死前的旖旎幻影……
于是众人便见到,太子问话,靖侯世子居然杵在原地不发一言也就算了,还直愣愣地盯着殿下看。
各个见此都捏了一把汗,生怕太子就此降罪。而怀王则是等着看好戏一般,只作壁上观。
只有闻明钰担心好友见罪于太子,在一旁轻轻扯了几回萧扶光的衣袖。
萧扶光终于回神,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低头回话:“殿下容禀,去岁时学生蒙恩得了荫监,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
太子却仿佛没发现他先前失礼一般,颔首笑道:“圣恩优渥,准予功勋之后蒙荫入学,如今国子监孙占鳌、徐九思等博士,都是饱学鸿儒,尔等更应刻苦求学,以报君恩。”
一番连敲带打的话说下来,不光是萧扶光,在场的国子监生员也都正容整冠,肃然拱手,合声称是。
叙完闲话,下人过来恭请太子、怀王入座。
见两人被簇拥着走了,闻明钰凑过来,狠拍了一下好友:“你刚刚是不是疯了,都说了太子最忌讳别人不遵礼数,你还敢作这么大的死!”
萧扶光摸着脑袋嘿嘿笑,打哈哈道:“这不是殿下威严太盛,一下子就把我给吓住了。”
闻明钰埋怨道:“你这也太没出息了!幸好太子宽和,不然问你一个失仪之罪,我看你怎么办!”
几个平时来往的勋贵子弟也都趁机凑过来,一边假装安慰萧扶光,一边暗戳戳打听刚才的具体情形。
闻明钰懒得给这些人好脸,拉着人直接走开了。
*
这次诗会效仿的是兰亭雅集,自然是要曲水流觞,宾客们需要从高到低沿着一条清溪坐定,因此坐席设置的是连席,只是太子、怀王的座位设在最高处。
闻明钰是余下诸人里身份最高的,因此坐在怀王下首,他又硬拉了萧扶光坐在他身侧。
和太子中间隔了两个人,这下子萧扶光只能用余光才能勉强看到美人的侧脸。
小美发现他总是忍不住地偷瞄太子,又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小萧,你现在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哦~】
萧扶光却已经过了被美貌暴击大脑空白的阶段了,很不要脸的接话:【你懂什么,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小美阴阳怪气重复他之前的话:【单论长相,太~子~还~不~如~怀~王~呢~】
小萧同学正襟危坐:【这位小美同学,请你自重,不要随便诋毁别人老婆。】
【不是吧,这就成你老婆了??!!】
就算是颜控的系统小美,也被萧扶光的肤浅程度震惊到无语了。
但这也不能全怪萧扶光,这些年他到处拯救美人,也算得上是阅美无数了,可从来没有一位美人像太子殿下一样,无论是身形容貌还是谈吐气质,无一不击中他的审美点,简直就是按照他的审美一比一复刻的。
这让小萧怎么破,这根本没法破啊!只能羞答答贼兮兮地宣布爱上了嘻嘻~
小美冷冷的:【收收劲儿吧球球了,你现在笑的真的很贱。】
萧扶光:【嘻嘻~】
【美美酱,你看这个太子,到底像不像我老婆~】
“噗——”
怀王新换的衣服差点儿又要被糟蹋,不由得有点埋怨地看了眼罪魁祸首。
闻承暻拿帕子擦嘴,不是很走心的道歉:“对不住,这酒有点太辣了。”
怀王有点儿怀疑,不过还是喊人过来换上更温和的玉泉酒:“这酒菜都是给常喜公公过目了才安排的,谁知你居然用不惯。”
闻承暻一脸正经:“这奴才办事越来越不上心了,回去后自己领罚。”
常喜、常喜简直要冤枉死了!
今天不管是茶还是酒,他可都是按照太子平日的习惯准备的,谁知道这祖宗口味突然变了呢。
常喜泪眼汪汪,可惜太子不为所动。
在那句“老丞相风韵犹存”的豪言之后,那个活泼的声音便时不时在闻承暻耳边响起,不过总是隐隐约约听不得太真切。
他心中怀疑是妖物作祟,但本朝向来极为忌讳巫蛊厌胜之术,他只能暂且压下不提,准备等今晚回宫再做打算。
谁知刚才这靖国侯世子一说话,他就隐约觉得有些耳熟。等他一坐下,那个奇怪的声音就再次响起,除了更加活泼生动些,声线却与靖侯世子几乎一般无二。
事已至此,如果到现在还分不清是谁在弄鬼,那他这个太子就白当了。
闻承暻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下首坐着的某位红衣世子,嘴角轻牵:“这小纨绔,面上一本正经,谁知道背地里心思竟然如此下流?
“倒是有趣。”
他想。
*
见宾客坐定,怀王请太子领杯。
闻承暻也不推辞,起身举起手中杯盏,致意道:“今日雅集,孤有三贺。一贺皇兄加封,圣恩博厚;二贺春熙嘉园,幽雅清旷,三贺诸贤达毕至,可堪文坛佳话。”
说罢满饮此杯。
众人也赶紧一饮而尽,只是摄于储君之威,仍然十分拘束,不敢放怀。
闻承暻便又打趣道:“春熙园乃是圣上所赐,难得怀王殿下愿意拿出来让大家同沐天恩,诸贤达今日也得投桃报李,尽展其才,多多写些好诗,这才不算辜负了主人家。”
众人也都笑了,纷纷道:“敢不从命。”
怀王见他心情舒畅,也十分高兴,挥手示意乐工奏乐。
一时间,觞酌流行,丝竹并奏。
宾客们中有文才突出者,都恨不能在太子面前大展身手,个个或诗或赋,宛如八仙过海。
当然也有才疏学陋者,大多是怀王交游的勋贵子弟,轮到他们作诗时,大多拿了家中门客事先作好的诗词充数。
不过太子似乎不太计较这些,不论写得好不好,各个都赏了些东西。
好巧不巧,这一轮的觞杯正好停在了萧扶光前面。
萧扶光起身取过觞杯,仆从连忙奉上纸笔,他便准备随便拿首旧诗敷衍过去。
却听到上首的怀王笑着开口:“慢着!好你个萧期年,好不容易犯到我手上,还想耍滑头?”
见闻承暻不解,他又解释道:“太子有所不知,这萧世子的诗文是极有名气的,又有捷才,能七步成诗。只是他总犯懒,爱拿旧作敷衍人。这回小王做了令官,定不能轻纵了他这毛病。”
“哦?没想到世子竟还有如此文才。”闻承暻含笑看过去,果然只见到那纨绔一双红通通的耳朵,更觉好笑。
“既然如此,不如就请令官出题,世子便效法曹子建让我等开开眼吧。”
虽然什么骚话都敢在心里对小美说,现实中萧扶光却连太子的眼睛都不敢看,只死死盯着地面,“两位殿下有命,学生敢不效劳!还请王爷出题。”
于是怀王便道:“小王前不久给自己在这园子里的落处粗题了‘终南里’三字,你不如便以此为题作一首七律,还要尽叙本次雅集之欢。”
这个题目出的有些刁钻,终南有避世之意,明明以此为题,却还要写这觥筹交错的宴会。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就连闻承暻也多了几分兴趣,要看萧扶光如何应对。
却见他只是低头略一思忖,便泼墨挥毫,一气呵成:
东望春熙春可怜,更逢晴日柳含烟。
园深不见终南尽,城上平临北斗悬。
细草偏承佳饮处,轻花微落奉觞前。
王孙对此欢无极,终日无心长自闲。
即便在座的不少都是文采出众之辈,自问也难有如此捷才,一时间纷纷叹服,赞叹不已。
之前想和萧扶光搭话的蓝衣士人更是忍不住面露激赏,罗嘉奕见了,凉飕飕道:“诗文之道都是末流,我辈衣冠中人,终究还是要以经济文章为己要。”
宋如渊听他口气不爽,也不顺着他的意,只说:“萧世子有这等机变的捷才,若是潜心修学,什么文章做不成呢?”
旁边听闲话的几个同年也附和着:“简文兄这话说的很是。”
罗嘉奕顿时气结。
*
见萧扶光果真一挥而就,怀王自是欢喜,笑着将诗文递给闻承暻道:“依小王拙见,仅凭‘终日无心长自闲’一句,萧世子这首诗就合该夺魁了。还请监场看看,小王断的是否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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