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顾淮修鼻孔里轻轻一哼:“等伤痛不转移了再来豪言壮语吧。”
青蟒立刻仗义执言:“这个绝命法阵,炼的是神魂,是心性,若身体发肤的伤害,那是可以转移到你身上,但这神魄心魂的痛苦折磨,便也只能他自己受着了。”
梧桐听得心惊,但前面话已出口,此刻也不想叫人瞧扁,特别是被身边这个魔头瞧扁,当即拍着胸脯说:“管他什么痛苦折磨,我要是哼一声,就不叫姬梧桐!”
顾淮修:“我们进来也快三个时辰了吧。”
梧桐:“这……这么快!”
顾淮修却自顾坐到地上,梧桐不想坐,但拗不过他手上的力道,只得跟着坐下,见他盘腿闭目仿佛入定了一般,梧桐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能扛过这法阵吗?”
“不知,没试过。” 顾淮修道。
梧桐轻轻叹了一声,想到自己这短短十七年,也没去过多少地方,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经历,就这样交代了多少有点亏。可一想到有魔尊给自己陪葬,似乎又赚了,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都没来得及与父母兄长告别,还是亏了……
正一团乱麻的时候,忽见顾淮修睁开了眼:“青蟒。”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顾淮修认真称呼大妖,梧桐赶紧支起耳朵。
“若我们答应助你解开封印符咒,你可愿助我们从此地脱身?”
青蟒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又黯淡下去:“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梧桐的眼前突然起了变化,瞬息间,宗陵,遗骨,顾淮修还有青蟒通通不见了。他仿佛走在一片荒芜的宫苑里,宫苑很大,但年久失修,随处可见断壁残垣,仿佛已多年无人居住。
虽然天上日头照着,但昏昏黯黯,整个宫殿给人萧杀凄凉的感觉。
发现自己只身一人,梧桐心中暗惊,他抬起双手,又甩了甩,没有被牵制,也没有跟谁捆缚在一起。
这是幻境?但给人的感觉太真实了。
不过说实在的,与顾淮修捆缚久了,这样自由的感觉还真的不错!
看着前方碎裂的石板路缝隙里长出的半人高杂草,梧桐正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时,忽然听到身后有说话的声音。
他四处一瞧,前面道路边有一块只剩半截的石壁,他赶紧躲到石壁后面,从缺口处偷偷往外瞧。
就见两个穿黄衣的宫女,一胖一瘦,一人提着一个盒子从下面台阶上出现,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
胖宫女走两步就气喘吁吁,“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其他人都跟着主子吃香喝辣的,偏我们天天被指派给那个小野种送饭。”
“就是啊,本就来路不正,魔尊干嘛还养着他,让他自生自灭得了。” 瘦宫女也附和道。
魔尊?梧桐听到心中一动,这里是魔王宫?他怎么会来到魔王宫?从小到大,除了顾淮修,他从未跟魔族的人打过任何交道,更别说来魔王宫了。
两人渐渐走近,梧桐无暇深想,赶紧移动身体,以免被两人发现。
“唉,还不是因为魔尊太疼爱他那个妹妹,你说翦璎公主也是,放着好好的魔族公主不做,一出走就是八年,结果倒好,大着个肚子回来,也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孩子生下来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你说这不是自找的吗。”
“谁说不是呢,白瞎了魔尊那么宠爱她,虽然都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可魔尊还是将那个小野种安置了,给地住,给吃给穿,照我说,就该扔到焦土之境去喂野狼!”
“说的对!否则我们也不会摊上这倒霉差事。” 胖宫女马上赞同,忽然又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说,“你说,翦璎公主到底是跟谁搞上了啊,若是咱们魔族的世家贵公子,也不至于羞与人言,遮遮掩掩的吧。”
“我也觉得,照说无论哪个魔族大户能娶到翦璎公主那还不敲锣打鼓拜庙烧香啊,如今那孩子都十岁了,也没见哪个男人出来认领。如此看来,那个男人也不是个东西。”
“哎呀,说不定就是被哪个登徒子给糟践了,所以才这么见不得人呢……”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又嫌弃又恶俗地低笑起来。
“你说那小野种在这样的地方住着,活不活的久……”
“谁知道呢……哎呀不说了,这地方瘆得慌,就算是大白天来,每次都像进了鬼门关似的……”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梧桐听得直犯恶心,这些下人们怎么这么嘴碎,而且说的真是太难听了。他们提到魔尊,难道就是顾淮修?可翦璎公主这个名号却从未听闻。
看到前面两人消失在转角,梧桐立刻跟了上去,保持着能看到她们前行方向又不被发现的距离。
两人又穿过了一片残破的椽墙瓦砾后,来到一座相对完整一点的宫殿外,一人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大锁,将两提食盒放进门内,冲里边喊了一声:“取饭!” 又从门里拿出早已放在那里的同样的两个盒子,便径自锁上门离去。
梧桐待她们走远了,便来到宫殿的大门前,托起门锁看了看,不由失笑,这锁与他姬家酒窖、厨房的门锁大差不差,对梧桐这样从小练就的“家贼”来说毫无难度。
于是他随手摸出一根银针,三下两下便将锁弄开了。双手一推门,愣住了。
一个约十岁的小男孩,正直直地面对他站着,平静地看着他。
梧桐一时尴尬,“咳咳”了两声,将两手卷到背后。
正想着用什么托辞来掩饰自己的撬锁行为时,小孩发话了:“你是魔尊新派的管事吗?”
梧桐眼珠一转,当即昂首挺胸:“正是。”
小孩没再说话,也没有行礼,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拎起两个食盒转身往殿内走去。
梧桐跟在后面,打量着前面那个小小的背影,心想,这应当便是那两个宫女口中所说的翦璎公主的孩子吧。这么个大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边走边看殿内的陈设,也是一派破败的景象,仅有的几件家具上落着灰尘,帷幔经年陈旧已不见原来的颜色,几扇窗户也都紧紧关闭,遮挡住了外面原本就不怎么强烈的光线,正中略高的巨大方榻两边,各立着一座布满绿色铜锈的鹤形铜灯,微弱的一豆灯火在里边燃着,倒是殿内最明亮的地方了。
这宫殿比起梧桐在家中的卧房其实也大不了多少,只是因为陈设少,加上那小孩的纤瘦的身量,所以视觉上显得空旷得多。
小孩将食盒摆到榻前的案几上,将里边的碗盘逐一拿出摆在桌上,看也没看梧桐一眼,便开始吃起来。
梧桐在边上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瞧那餐食,不是什么新鲜的菜肴,倒像是日常宫殿里的残羹剩菜,搅和在一起拌了拌就装过来了。所以虽然看着盘子不少,但终究给人的感觉是难以下咽。
小孩吃得慢条斯理,好像还在细细咀嚼。对旁边有人看着他仿佛早已习惯。梧桐更加觉得好奇,这么不像小孩的小孩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终于小孩似乎吃饱了,他停下来,抬眼看了看梧桐,见梧桐没有做声,他垂目停顿了一会儿,又拿起碗筷接着吃,中间明显地干呕了一下。
梧桐皱眉,道:“吃饱了,就不用硬撑了。”
小孩又看向梧桐,原本一直波澜不惊的眼中透出一丝诧异,他果然就停下来,将碗筷一件件再收回盒子里,收得很慢,让梧桐感觉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小孩问:“我已经吃饱了,为了不浪费,剩下的可否给乌鸫?” 他的语气平稳冷静,不像是在询问,倒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乌鸫?” 梧桐只问了一声,就见一只全身乌黑的鸟儿从殿内的梁柱上“扑棱”飞下来,就着盘子里剩下的饭菜一顿猛啄。因为太黑又在暗处,梧桐进来时完全没有察觉。
“什么乌鸫,不就是一只八哥吗?” 梧桐笑道。
小孩只抬眼瞟了梧桐一下便收回目光,那一瞟颇有“你懂什么,懒得跟你说” 的意思,竟让梧桐有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梧桐心中觉得又诧异又好笑,看那黑鸟,发现它的喙成亮蓝色,确实比较特别,而这只鸟的吃相实在感人,双脚叉开,翅膀大张着撑在桌面,几乎是趴在盘子上大吃大喝,与他主人斯文的吃法完全是两个极端。
第18章
“这鸟是多久没吃东西了,饿牢里放出来似的。” 梧桐奇道。
“两个时辰。” 这一次小孩倒是答话了。
“哟,” 梧桐颇认真道,“两个时辰没吃了,差一点饿死了。”
从眼角瞥到小孩似乎忍住一笑,随即恢复冷漠,梧桐心中也芜尔:终究是个小孩,还装大人!
乌鸫只顾哼哧地埋头苦干,将几个盘子风卷残云一样的扫干净后,它才跳到一旁,黑脑袋歪了歪,然后几步跳到梧桐的这一边,在案几边缘离梧桐最近的地方,突然调转身体,屁股朝着梧桐,“扑哧” 一声在他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拉了一泡屎。
伴随一股恶臭的气味直飘梧桐鼻孔。
“嘿!”梧桐被熏得直接跳起,指着鸟儿叫道:“你这死鸟!”
“乌鸫!”小孩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乌鸫“扑棱” 如来时一般飞走,又藏匿到了高处的梁椽上,不见了踪迹。
“只是一只畜生。” 小孩的语气虽然仍然平静,但梧桐从他急于解释大概能猜测到他其实是想维护这只黑鸟。结合他前面吃饭时的举止,梧桐已经约莫估计这小孩之前定是被“管事” 们严密监视管教,譬如剩了饭菜便会受到惩罚之类。
心中便起了一阵怜悯之意。
“以后吃饱了不用勉强,想给乌鸫吃便给它吃。” 梧桐随口道。
小孩抬眼看了梧桐片刻,好像这还是梧桐进来后第一次被他拿正眼瞧着,梧桐被他瞧得有点不自在 ,讪笑道:“怎么了。”
小孩垂下目光,轻声说道:“那……这些你不会报告给魔尊?”
梧桐一愣,随即哈哈道:“魔尊多忙啊,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管这样的小事。”
小孩又一次看向梧桐,眼中有轻松又有疑惑:“那之前?”
“之前的什么?” 梧桐马上套话。
“之前……” 小孩咬紧了牙,露出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忿恨,但他似乎自己发现,立刻又放松下来,声音重归淡漠,“要么将地上的舔干净,要么饿三天 。”
果然。
梧桐心中一阵愤怒,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一个小孩如此恶毒!他脱口而出:“ 混蛋!” 意识到自己的激动,他于是缓了一口气说:“所以那些人就是阳奉阴违,你放心,之前的管事不会再来了,有我在,没人再为难你。 ”
梧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对这个小孩许下承诺,他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对魔王宫也一无所知,可他就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其实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这小孩以保护,毕竟他自己全无修为。
还是说只是见不惯不平事,遇上了便无论如何要管一管?
先不管那么多了,等事情来了再说。
“既然你是魔尊的外甥,为何不喊他舅舅?” 梧桐想起先前听到的,故意放松语气,试探一问。
小孩的目光立刻警觉,一下子令梧桐心里一慌,感觉自己问错了话,于是掩饰道:“你母亲,翦璎公主,毕竟是魔尊最疼爱的妹妹。”
“魔尊便是魔尊,不会对任何人有什么感情。”小孩冷冷道。
这话从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口中说出,着实令梧桐吃了一惊,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抬眼定定望着梧桐,继而嘴角一勾:“你是第一个问我名字的。”
这一勾,梧桐再一次被熟悉的感觉冲击了一下,他正要努力回想这熟稔的感觉从何而来时,就听到小孩清亮的声音:
“我叫顾淮修。”
我的妈呀!梧桐脑袋里“嗡了一下”,竭力忍住才没让自己显出慌乱神态,也一下子恍然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感觉了。
这个孩子,竟然是小时候的顾淮修!
关键是成人后的顾淮修太过高大英挺,眉眼明艳极有压迫感,以至于梧桐压根就没有将他跟眼前还很幼态,同时单薄孱弱的小孩联系在一起,现在仔细看来,其实眼角眉梢还是挺相似的。
忽然间,梧桐产生了一丝恍惚,他来到了顾淮修小的时候,此时的顾淮修当然不可能是魔尊,那那两个宫女口中的魔尊又是谁?
顾淮修这个名字在梧桐脑海里打转,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他继续想着,更加糊涂起来,他自小没有离开过南烟姬家,怎么会在听到顾淮修三个字的时候如此耳熟?而且他为何知道长大后的顾淮修是什么样子?
他何时与顾淮修相熟过?为什么又认定他长大后便是魔尊?
梧桐脑中益发混乱,他进而发现自己也想不起来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只记得仙盟盛典在即,他偷偷独自一人来到了青绿城,对!他应该是在青绿城里闲吃闲逛等着跟二哥汇合,可怎么就来到了这魔王宫,还面对一个自称顾淮修的小孩?
可印象中确实又有那么一个人,生得俊美异常,不知什么缘故,他跟那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而那个人就是顾淮修!
这太离谱了!梧桐越想越感觉思绪成了一团乱麻,甚至脑袋都开始疼起来。
梧桐烦躁地甩甩头,正对上小顾淮修带着疑虑还有些许关切的眼神。
“你不舒服吗?”顾淮修问,目光明亮澄澈。
“哦,没有,只是突然有点…”梧桐敷衍着,忽然脑中灵光一动,忙又对顾淮修说:“我……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疾,就是我突然会忘记一些事情,这个隐疾我可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能替我保密吧?”
顾淮修眨巴了几下眼睛,梧桐在他还没有表示出疑虑的之前又补充道:“刚刚都被你看到所以也瞒不住了,其实这隐疾已经很久没犯,故而我以为没事,可如果让魔尊知道了,恐怕会治我一个欺瞒之罪。”
13/76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