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梧桐才终于明白勾卿前辈消匿于世人眼中的原因,他早已抱定与所爱之人生死相依,只是因为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往之失而将此心愿暂搁,在仙盟盟主和天宸宗主位上殚精力竭,一直到还世人一个和平昌盛的修真界之后,他才舍去诛天珏,翩然追寻爱侣而去。
然而前宗主作梗,他即便是以精魂之体,回到魔王宫落英殿盘桓经年,仍是没有找到钟琅之魂魄,最终兜兜转转才终于明了其骨灰倾洒之地,然而此时精魂之体难以为继,是故以托请顾淮修帮他实现遗愿。
这一整个梳理下来,梧桐心潮久久难以平静,而想到他们到如今仍未相聚,不禁扼腕叹息。
第88章
钟琅十分认真地听着顾淮修的讲述,时而怆然落泪,时而啼笑皆非,大概一方面没有想到勾卿最后也身死魂消,另一方面也没有料到,自己钟爱一生的伴侣与小辈的相处竟然是这般模式,最后他摇摇头看着顾淮修道:“小子,你果然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啊。”
梧桐不禁笑了,心中大为赞同,看到顾淮修难得露出一丝羞赧,又觉得他大为可爱。
“所以你前往天宸宗,便是依勾卿之言,来此寻找诛天珏,以期找到解决魔功反噬的法子?” 钟琅问。
顾淮修点头称是,补充道:“顺带完成他的遗愿,之前我对勾卿前辈多有误解,对他的话三分听七分疑,故而拖了许久。”停顿了一会儿,顾淮修接着道:“若我早知真相……我应该早点来,而不是等到现在。”
听到“遗愿” 二字,钟琅的神色顿时凄凉,梧桐感觉他仿佛又老了一点似的。
“他的心愿,便是与挚爱之人永不分离。” 再次听到顾淮修说起勾卿的遗愿,梧桐忽然间眼泪夺眶而出,他何尝不是想着要与顾淮修永不分离呢,可他的修修,眼前看起来一切正常的修修,事实上还深深地沉入昏迷中没有醒来。
梧桐看着顾淮修,忽然间感受到了钟琅求而不得的心境,心中反复呐喊:顾淮修,你快醒来呀。
而听到遗愿的钟琅,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感伤,转过身去,肩头微微耸动。
顾淮修伸出手又收了回来,最后沉默坐在一旁静静候着。
半天钟琅终于转回身,眼睛已经微红,他喟叹一声:“ 卿之心亦如吾之心。”
原来,被挫骨扬灰的钟琅因为那一丝执念,留下的一魄凝结成此境,映射着他与勾卿初识之地,然而受损的魂魄令他无法再想起爱侣的样貌和名字,于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徘徊此间,期待与爱人的再次相逢。
“玉泉清水年复流,日日盼君不见君。” 钟琅闭目轻轻吟唱,声音中无尽惆怅感伤。
梧桐心中难受至极,玉泉,玉泉城,玉泉仙尊,原来不经意的字里行间,早已寄托着对彼此的刻骨的思念。想到自己与顾淮修的境遇,梧桐又不由生出些愤怒,为何真情爱侣要被命运如此磋磨,挚爱一人又有什么错!
顾淮修一直平静的面孔到此时也不禁动容,他对钟琅道:“我顾淮修在此立誓,若能自绝命法阵中脱身,定当实现两位前辈之心愿。”
这话不啻于说出了梧桐的心声,他赞叹一声果然是我的修修从不令人失望,原本想搂住顾淮修亲他一口,但一下扑进他身体里,只好又狼狈地自己爬起来,叹口气,自嘲一笑。
“绝命法阵?” 钟琅又一次诧异,“这又是怎么回事?另外诛天珏如何将你和另一人捆缚在一起,那个人又在何处?”
梧桐想说就在你们跟前,可惜两人谁也瞧不见听不见他,只好作罢,坐到顾淮修身旁听他继续。
在听着顾淮修讲述他与梧桐如何意外被诛天珏绑缚,出现伤害转移以及两人如何进入天宸宗地下宗陵已致后来深入绝命法阵的一系列变故时,钟琅脸上的表情一再变换精彩纷呈,明显露出“竟然还有比我们的遭遇更加离奇”的诧异。
最后,钟琅似乎词穷难以评价,只好又说一句:“你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梧桐哈哈大笑,顾淮修嘴巴张合两下似要申辩,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钟琅又加上一句,“诛天珏不是什么好东西,受其利者承其害,若可选择,我宁可不与其扯上关系。”
梧桐默然,果真如此。他和顾淮修原本认识得好好的,因为诛天珏才有了后面这许多波折,而他外祖一家灭门,也跟诛天珏息息相关。
突然,钟琅无声地笑起来,让梧桐和顾淮修都有些莫名奇妙。
“前辈为何发笑?” 顾淮修问。
钟琅摇摇头,笑容变得苦涩:“我忽然想到,你和你说的那位小友被捆绑,或者我才是始作俑者。”
梧桐&顾淮修:?
“掌握了诛天之力后,在诛天珏基本的属性之外,其主人可依自己喜好赋予这灵宝更多的效能,就像昊宸天尊将其用于死灵法阵。 ” 钟琅幽幽道,“ 在我尝试了所有的办法都无法救回勾卿,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时,我用毕生修为赋予它一个只适用于情侣的特性。”
“情侣?” 顾淮修面露一丝不屑,似乎觉得此举甚为无聊,被梧桐看在眼里,恨不能上去敲他一下。
“诛天珏洞悉人性之弱点,更能精准找到一个人的软肋施加厄运,这也是为何它会让勾卿而不是我自己去死一样,我偏就不遂它愿,所以我赋予它的特性是:只要爱侣一方自愿承担对方的所有伤害,它便无法对另一方重复施加伤害和控制。”
顾淮修一下睁大眼:“我曾听勾卿前辈提过,诛天珏并不长在他身上,难道这句话的意思是……”
“他随时可以取下诛天珏。” 钟琅道,眼中露出欣慰。
梧桐不由心中感叹:让爱侣获得诛天之力却又不受其牵制,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证明爱意深沉呢。
“可是,” 顾淮修苦笑道:“前辈似乎搞错了,我与姬梧桐不是那种关系,也不可能是那种关系。”
梧桐缓缓转头看向顾淮修:??
钟琅看向顾淮修的眼神忽然变得古怪:“此时不是,保不定以后也不是。”
顾淮修嗤笑一声:“绝无可能。”
梧桐一下子跳起来,对着顾淮修一通捶打:怎么就没有可能了?当然对方毫无知觉,梧桐也没有打到任何实体上,就听顾淮修接着说:“他只是将我看作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能杀之我而后快。”
梧桐又讪讪住了手,这可不就是他说过的话么,这样想来,若换成地下宗陵时的自己,定然也是觉得认为绝无可能,于是不甘地重新坐下,但心中还是忿忿。
“那你可自愿替那位梧桐小友承担他所有的伤害?”钟琅又问。
梧桐立刻期待地看向顾淮修,尽管心理清楚眼前的顾淮修还在过去,但多少还是希望从他口中听到“愿意” 的话语。
然而顾淮修冷哼一声:“强人所难。”
梧桐的笑容僵在脸上,忽然就有点委屈,心下难过起来,甚至生出就让他留在这里自己走人的冲动,但最后还是默默平复了自己,只是往外挪了挪,不想挨他这么近。
“嗯……那就只好先这样绑着罢。不过也是,除了有这个自愿,还得满足一个条件,照你这样子,恐怕就更难了。”钟琅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淮修。
“什么条件?”
“你们俩得是真的情侣,” 钟琅狡黠地眨眨眼,伸出两手,手指勾连做了一个动作,其中的含义不要太明显。
梧桐的脸一下子通红,猛然回想到第一晚跟顾淮修之间的激烈碰撞,偷眼看顾淮修,他却是一副受到羞辱的样子道:“前辈的玩笑也当有个限度。”
钟琅耸耸眉,做了一个“我闭嘴” 的表情。
梧桐心里更是一亿点暴击,盯着顾淮修一字一句道:“大魔头,等你醒来以后要为这句话向我道歉!”
顾淮修沉吟:“既然诛天珏与人合一并非绝对,那前辈所说的办法也不是唯一,定然还有其他的法子能将这绑缚解开。”
钟琅表情严肃点点头:“虽说万事皆有定数,但一切也都有可能。”
他又看向顾淮修:“至于你修炼赋神册功法带来的反噬如何消除,我暂时给不出有效的法子,你没有诛天珏的加持竟能修炼到现在的程度倒是令人吃惊……勾卿是如何说的?”
“他画了天宸宗密道地图,跟我说拿到诛天珏后依图找到地下宗陵,后面自然就知道了。”
“地图何在?”钟琅问。
顾淮修手掌中出现了一张卷起的羊皮卷,钟琅接过去展开,看了看,忽然摇头笑道:“原来是殊途同归……你便依他所言,去寻一个玉泉仙尊吧……”
话未说完,忽然整个楼台晃动起来,四周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梧桐立刻站起,看到火光冲天,整个玉泉城从顶部开始坍塌,而城中之人惊呼奔走,一触到火就轰然散开成沙……
钟琅脸色一变,对顾淮修道:“不好,执念既消,此境无法维持,小子,我助你脱离法阵。” 当即抓住了顾淮修的手腕,诛天珏红光大盛,大团魔气“腾” 一下爆开,环绕在顾淮修的手臂上。
但那魔气转眼变红,仿佛也被大火灼烧了一样,顾淮修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对,你身上怎会有外来之力,并且是与你的冰寒根系相冲的火系法力?”
外来之力,火系法力?
梧桐立刻明白,这正是他在地下宗陵时为激发顾淮修的魔力,经由诛天珏往他经脉中灌注了灵力的结果!
而大火已经蔓延进来,楼台边的栏杆石柱开始垮塌。
糟糕,这样一来,顾淮修自身魔力不但受阻,而且还会被烧死在绝命法阵中!
怎么办?怎么办?梧桐跳脚干着急。
钟琅脸色也瞬间煞白:“难道这是天意?” 他喃喃道,“要是他在就好了,他的冰晶雪花能中和火系法力。”
冰晶雪花!
梧桐立刻从身上摸出那一枚冰晶雪花,可是,他要怎么才能给他们?
就在这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冰晶雪花发出莹白的光,而钟琅和顾淮修视线一齐转过来,万分诧异地落在闪光的冰晶雪花上。
难道,他们看得见!
梧桐忽然想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冰晶雪花能穿透不同的空间了,他们定然是看见了!那他们有没有看到自己?
钟琅目光在雪花周边一阵搜寻,带着喜出望外的期待:“勾卿 ,是你吗?”
显然是没有。
没有等到回答,而旁边的顾淮修面色赤红,几乎要倒下,钟琅闭了闭眼,摇摇头低声道:“我知道你怨我先你而去,罢了。” 说完伸手捞过冰晶雪花,动作极快地与顾淮修手掌相对,将冰晶雪花贴在两人掌间。
力场流动,将周围的火光都扭曲了。
顾淮修通红的面色渐渐缓和,睁开了眼睛,渐渐魔气恢复到原本的黑色,开始环绕他周身涌动。
“集中意念,一击脱离!” 钟琅神色严肃。
“那你呢?你会怎么样?” 顾淮修焦急问。
“我能记起他的一切,已经心满意足……”
冲天的火光中,梧桐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顿时失去了知觉。
第89章
梧桐从冰封中睁开了眼,但也只能是睁开眼,因为他全身都被冻在冰块中。冰层使眼前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朦朦胧胧模糊不清,包括对面的顾淮修。
梧桐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法阵的幻象中:冲天的大火,在火中分崩离析的钟琅和顾淮修。
顾淮修!梧桐想喊一声,却发现只是心里喊出来,他的口舌仍被牢牢冻住,只是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寒冷。
忽然,碎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冰松动了,接着是哗啦啦冰块往下掉落的声音,好像身上一层层枷锁被敲碎、剥落。
感觉到禁锢面部的冰块一落,可以说话,梧桐刚喊了一声“顾——”,手臂就被一拉,整个人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
旋转,倒下,俯身压到那个人身上。
抬眸,对上了一双映衬着万点碎光的星目,那双流转着无限深情的眼睛,正含着笑意地望着他。
多日以来的坚强隐忍仿佛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梧桐事后也想不明白,那个时候最应该开心大笑的自己,为什么就只以嚎啕大哭的糗模样迎接顾淮修的醒来。
梧桐一哭,顾淮修立刻慌了,赶紧坐起将他紧紧拥进怀里,不停地抚摸,毫无原则地道歉:“桐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梧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答不上顾淮修的话,顾淮修手足无措,只好在他额头脸上落下数不清的吻:“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缓了一下,梧桐吸着鼻子说:“你还知道要醒啊……呜呜呜……”
顾淮修将他搂得更紧了。
最后终于完全平复下来,顾淮修托起他的脸,替他轻轻拭去泪水,又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这才扶正他,郑重道:“桐桐,我有话对你说。 ”
“什么?” 梧桐抽嗒问,刚刚的一通大哭让他脑袋懵圈。
“今日皓月为证,莲花为媒,我顾淮修愿与姬梧桐永结同心,一生一世生同衾,死同穴。” 他右手剑指明月说出誓词,亮晶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梧桐,“你可愿意?”
梧桐从懵圈中渐渐清醒,继而惊讶,这句话不是先前他对顾淮修说的吗,怎么几乎一字不差?终于,他似乎有所悟,瞪大了眼:“你,你能听到,你是装的?”
顾淮修笑笑摇摇头,又将他搂住:“不是,我确实中毒昏迷,要不是你锲而不舍一直努力,我就会永远无法醒来直至毒发身亡。”
“可是,你听到……”
“不是听到,是感知到,你所有的担心,忧虑,期许,你的开心难过,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虽然无法动弹,无法说话也无法睁眼,但我都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梧桐,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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