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不死心,又摸了摸,创可贴是没找到,反倒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他顿了顿,以为是石头子儿掉进去了,顺手拿了出来。
昏暗的帐篷里,一枚小小的追踪器正一闪一闪的亮着刺眼的红光。
月上安愣住了。
顾淮也愣住了。
待回神,顾淮捏着追踪器的手都在轻轻的颤抖,一刹那间心思百转千回。
这追踪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月上安书包里?谁放的?谁有那个机会?月上安一个高中生,他有什么值得跟踪的?
是附中的人?不,附中相关的人都已经被关进监狱了,那还能是谁?
他捏着追踪器的手越来越用力,小小的追踪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月上安猝然回神,扑过去用力掰顾淮的手:“等等,顾淮,别捏别捏!”
顾淮看着月上安,没有松手。月上安急的直拍他的手臂:“快松手!一会儿捏坏了!”
顾淮微微松手,月上安抢回追踪器,赶紧检查有没有坏,直到看见那一闪一闪的红光才松了口气。
月上安的态度很奇怪,他像是知道这个追踪器的来源,也知道它一直就在他身上。
顾淮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沙哑着声音开口:“你知道这个追踪器在你身上?”
月上安顿了顿,含糊不清的说:“啊。”
顾淮的手瞬间握紧,他心里涌起滔天巨浪,压抑着怒气说:“是月上清干的?他控制你?”
他妈说月上清是个不错的人,又说他少时多么聪慧多么不容易,这么艰难的夺回自己的家业,他怎么可能还是一成不变?所以他找回月上安以后,一直在监视月上安吗?他怕月上安回来跟他抢家产?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找月上安回来?
等等,也许月上清一开始是真的想要把月上安找回来,月上安毕竟是他的弟弟。可是谁又能保证,月上清的心思没有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发生变化?
顾淮握着月上安的肩,语气里是满满的沉痛:“他防备你?”
月上安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几乎是哭笑不得:“别胡说八道了!没有的事。”
顾淮疑惑的看着月上安,月上安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他。
他摩挲着追踪器,垂着眼说:“我哥对我很好的。”
“他只是生病了。”
顾淮沉默着。
月上安两岁左右的时候被拐走,没多久父母双双去世,家里的亲戚如洪水猛兽,豺狼虎豹,疯狂的争夺家产。年仅十岁的月上清人微言轻,只是一个小孩子,没有任何人把他放在心上。
他养精蓄锐,整整蛰伏了7年,17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他小心的活着,努力让自己强大,也从未放弃过寻找月上安。
十七岁的时候他抓到了那个拐走月上安的人贩子,人贩子看他是个少年,自以为可以拿捏月上清,故意拖拖拉拉不肯告诉他月上安被卖到哪里去。
月上清关了他三天,人贩子脸上挂着得意又嚣张的笑,他在漆黑的房间里对月清喊话:“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怎么知道他被卖到哪里去了?”
后来又说:“你一直这样关着我也不是个办法,我每年要拐那么多小孩儿,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孩子?”
“更何况,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拐卖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谁也说不清楚。你说是吧?哈哈哈……”
这句话说完没多久,月上清暴怒之下打断了人贩子的腿。
他不让人贩子死,也不送他去见警察,只把他关在房间里日日夜夜的折磨,打得要死不活然后再叫医生来治。
年仅十七岁的月上清坐在椅子上,人贩子像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地上,大小便失禁,鲜血横流。
月上清擦了擦揍人时溅到手指上的血迹,他漫不经心的说:“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如果你始终不肯说实话,明天我就让人打断你的左腿,后天就挖掉你的眼睛,没有眼睛了就割掉耳朵,不过你放心我会留着你的右手,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写给我看吧。”
少年的声音犹如附骨之蛆一般缠绕在他的每一根骨头上,他相信月上清做得出来,这些天他已经亲自领教过了,在月上清离开以后,第一天,他被打断了左腿。
第二天割了左耳。
第三天挖了右眼。
偏偏不让他死,他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终于屈服,告诉了月上清月上安的所在地。
第四十九章
月上安根本没有被卖得多远,他就在A市的附近,他就在某一座偏僻山角努力的活着。
参差不齐的茂林修竹遮盖了他回家的路,两岁的他除了记得自己是被拐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买他的是一户夫妻,结婚二十年生不出一儿半女,最后毫无办法才选择买一个小孩儿来给自己养老送终。
但是月上安过的并不好,他们虽然打算养个送终的孩子,却没把月上安放在心上,动辄打骂,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好,他就像生活在阴沟里的一株草,顽强的,努力的,慢慢的活。
月上清找到他的时候是个雨天,天气沉闷,暴雨如注,在头一天晚上,他养父喝醉了酒对他动手,两指粗的棍子打在身上,他抱着头缩在角落,忍着眼泪不敢哭,他想象着自己是蜗牛,把自己缩进壳里,他那 么努力的想活下去。
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过,月上安以为他再打一会儿就好了,只要忍一忍就好了,可是养父一直没有停下,一棍子打在头上的时候他神情恍惚,好像自己要死了。
他不想死。
所以他跑了。
窗外大雨如瀑,他眼前一片天昏地暗,世界在他眼里颠倒,他撑着一口气要往外跑,养父看他居然还敢躲,心里更加气愤,挥舞着棍棒仿佛恨不得将他打死在这里。
幸运的是他喝了酒,靶心不准,几次三番都没有真的打中月上安。月上安跌跌撞撞的往外跑,昏昏沉沉间他一头冲进了雨幕中,仿佛此去不再回来。
他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夜幕中雷声阵阵,闪电噼里啪啦照亮一瞬间的天地,他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瑟瑟发抖,头晕脑胀,恍惚之间他好像想起会有一个人把他抱进怀里,哄他,疼他。
是谁呢?
为什么还不来找他?
那晚上他发了高烧,月上清连夜带着人贩子来到山里,时隔多年,人贩子的确不记得当年把月上安卖给了哪一户人家,于是月上清带着保镖挨家挨户的搜,掘地三尺的找,最后终于找到他。
月上安醒过来的时候住在宾馆里,月上清给了养父一大笔钱把月上安带走。他看着旁边比他大几岁,与他十分相似的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月上清跟他说他是哥哥,哥哥找了他很多年,以后会好好对他。他戒备心强,不敢真的叫他哥哥。但是月上清对他很好,把他带回家,叫了人照顾他,吃的穿的没有一样不是最好的。
月上清会给他说睡前故事,他生病的时候几乎寸步不离,他对他那么好,他怎么会不知道。慢慢的他也相信月上清是他哥哥,但是他到底被磋磨多年,胆怯自卑,谨小慎微这些不好的东西一时半会抹不掉,于是月上清就用更多的时间去陪他,爱他,询问他从小到大的发生的事。
在他病好了之后,月上清带着他回了那个偏僻的村子。他害怕月上清又要丢下他,一整天都惶惶不安,不敢说话,不敢闹。
月上清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在那条看了七年的路上,道路泥泞,月上清一直小心翼翼的牵着他,被月上清握着手的时候,他的心奇异般的平静下来,他觉得月上清不会丢下他的。
月上清记得他找到月上安的时候看见的那些伤,他心里既有着找到弟弟的喜悦,又有着滔天的愤怒,看着那些伤,他的,心好像被蚂蚁啃食,千疮百孔的疼。他去那个村子,只是为了报仇。
人贩子被他送进监狱,一辈子出不来,而这个养父也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让人痛揍了一顿养父,养父浑身上下多处骨折,还有脑震荡,而养母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一起进了医院。月上清给的那些钱全部成了医药费。
其中有一家家里养了鱼,前两年被别家的小孩拿竹竿钓了两条,他们发现以后把小孩骂了一顿,小孩说他们用的竹竿是月上安扔的,于是那家人找上门把月上安狠骂了一顿,言辞难听,养父觉得丢人,更是勃然大怒,根本不听月上安的解释把月上安痛打一番,月上安疼了一个星期才好。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月上安眨着大眼睛看着月上清,说:“不是我,我没有钓鱼。”
月上清摸了摸他的头,气得指尖都在抖,他却压着怒意,温和的对月上安说:“我知道。”
月上安红了眼睛,闷闷的说:“嗯。”
于是月上清找回去的时候,除了把养父打了一顿,还一家家的找上门,把曾经欺负月上安的人通通收拾了遍。
月上清雇了一堆保镖,人高马大的手里还都提着根分量十足的棍子,村里没人敢跟他动手。找到这户养鱼的人家的时候,他们诚惶诚恐,生怕招惹月上清。
女人搬了根凳子,保镖把凳子擦了又擦,月上清才满脸勉强的坐下,月上安坐在他旁边,看着当年骂他的男人有些瑟缩,不敢抬头看。
之后月上清逼着女人把当年参与这件事的孩子和家长都叫了过来,在月上清面前站成一排。
月上清轻声说:“我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月上安是我弟弟,当年你们冤枉他,现在就该给他道歉,对吗?”
男人笑着说:“这话说的,我们没有冤枉他啊,那根竹竿的确是他扔掉的。”
女人拍了他一巴掌,讨好说:“这都过去多久了,我们也没放在心上,过去就过去了……”
月上清嗤笑一声说:“他扔掉了竹竿,被这几个东西捡去钓你们的鱼。鱼不是他钓的,这几个也没给他分赃,竹竿更不是他给的,怎么,他也有错?值得你们狗急跳墙一样火冒三丈跑去羞辱他?”
他声线下沉,明明是个少年,却有着让人胆寒的气场:“你们是不计较了,我却不能算了!”
一旁的小孩不知错,觑着月上清的脸说:“可竹竿就是他扔的。”
“他扔你手上了?你要偷鸡摸狗翻垃圾,还怪丢垃圾的人吗?”
他母亲不忍自己的孩子被羞辱,瞪着一双眼睛骂:“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你家小孩才偷鸡摸狗!看着也不大,怎么说话跟没娘养的一样?”
月上清唇边弯起一抹笑,他站起来对小孩说:“来,小孩,过来。”
那小孩见他模样漂亮,犹豫着还是靠近了月上清,他妈只当月上清是要给小孩道歉,便也没有动作。
月上清就这样微微笑着,扬起手,狠狠的抽了小孩一耳光。
“啪——”
一声脆响。
小孩被打的晕头转向,火辣辣的痛感后知后觉,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咆哮着要打回来,月上清眉目冷淡,一手就把他摔到地上。
他妈扑过去抱着孩子哄,气急败坏的骂月上清。月上清神色淡淡:“我不是不会打女人和孩子的人。既然冥顽不灵,就接受惩罚吧。”
他动了动手指,身后的保镖立刻上前,把参与的小孩和长辈都打了一顿,月上清头也不回的带着月上安离开,还温和的说:“小心点。”
月上安那时候对月上清满眼都是崇拜。
他被带回家以后,月上清还在跟亲戚斗法,怕影响月上安,就让月上安在B市读书,直到干翻了亲戚才把他接回来。
月上安被拐,父母去世那一年月上清何尝不是个孩子,他太小了,小小年纪就经历失去,以至于在找回月上安之后根本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的感觉。
于是他给月上安装了追踪器。
这样能让他的控制欲好一点,可他也知道不应该这么做,负责月上安就要生病了。月上安会不开心,于是他克制着自己,也从不限制月上安的外出交友,给予他最大的自由。即使每一次,每一次月上安的外出都会让他感到蚂蚁蚀骨的痛苦难受,他也只能忍着。
月上清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灯,他盯着手机上的位置显示,一夜未眠。
月上安垂着眼,说:“我知道他给我装了追踪器,他每次开启都会问我的意见,如果我不愿意,他是不会开的。”
顾淮沉默着,心里万千想法说不出口,酸涩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是在心疼月上安。
月上安把追踪器放回书包里,低落的说:“他只是生病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后基本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也几乎从不在外过夜,如果这样能让月上清好一点,他愿意这么做。
或许别人以为他有病,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他知道,生病的人是月上清啊,是他的哥哥。
顾淮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抱紧月上安,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月上安躺到地上,顾淮默默的把衣服外套叠了起来,塞给他当枕头。
月上安眯了眯眼,高兴的说:“谢谢啊。”
顾淮说:“应该的。”
月上安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于是打算转移话题,缓解一下气氛,语气轻松的说:“你看过日出吗?”
顾淮也躺下说:“没有。”
月上安就笑了,说:“我在村子里的时候,经常会跑到山上去过夜,等要天明的时候就会看见太阳一点点的从地平线上出来,慢慢的像个金黄的大鸡蛋。”
第五十章
至于为什么会经常跑到山,不用多说顾淮也猜到了,那么小的孩子多半是被打的受不了了,所以才会跑到山上去睡。他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涩,心疼月上安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他这些年受过的苦。
他看出月上安不愿沉浸在过去,有意要缓和气氛,于是也跟着配合说:“我看这座山挺高的,你明天想看日出吗?”
月上安已经掏出手机在设闹钟了,他说:“当然。其实日出也没什么好看的,我都已经看腻了,主要是陪你看的,知道吗?”
顾淮笑了笑说:“嗯。”
月上安定好了闹钟,把手机一扔就闭上眼准备睡了,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打哈欠,这会儿困的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他含含糊糊的说:“唔……你也早点睡吧……明 天……明天还要看日出……嗯……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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