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印垂眸,他抓着萧莫的胳膊低声安抚道:“别怕,御医一会儿就来了。”
萧莫嗯了声,他垂下眼心道,伤是他自己划的他自然不怕,他怕的是怎么过眼下这一关。
大过年他这里死个人房子又被烧了,这根本就是在触皇帝的霉头。
他本就因为那双眼睛被皇帝视为不详连累母亲在冷宫呆了留念,如今要是有朝臣趁机作妖,把不详之事往他身上扯,就算皇帝一时不说什么,事后心里也必然会留下个难以消除的疙瘩。
萧莫自己倒不怕,他皮糙肉厚皇帝又不喜欢他,灾星的名头落不落在他身上都无所谓,他担心的是有人趁机往贤妃和萧印身上泼脏水。
想到这里,萧莫抬头看了眼皇帝。
皇帝喝了不少酒,脸色泛红,目光锋利,他看着还在大火中燃烧的屋子,看了许久,目光垂落在萧莫身上,皇帝微微眯眼薄唇轻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入冬的缘故,他的声音在木头燃烧地嘎子声中显得格外寒冷,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萧赟等人心尖都忍不住颤了下。
如果萧莫回答的让皇帝不满意,那皇帝必然盛怒。
想到皇帝盛怒之下的后果,各人心中浮起各自的想法。
萧莫则抬头朗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宴会途中身体不适,便回来换衣服。谁知恰好看到有人在这房子里鬼鬼祟祟翻查东西,儿臣进去一看才发现是院子里干粗活的太监小安。”说到这里萧莫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儿臣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小安趁着儿臣不在特意翻找。”
停顿了一下,萧莫继续,他说小安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吓了一跳就想逃跑。萧莫哪里容这样吃里扒外的奴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于是就想把他给捉住。
萧莫说,自己当时也有些后悔平日里把宫人谴的太远,闹腾出事都没人听到。
总而言之,在萧莫的叙述中,他和小安来回纠缠,萧莫抹出个匕首不知怎么就插在了小安胸口,小安晃悠一下倒在地上。萧莫看他还能动态,就用花盆在他头上补一下子,然而没想到小安突然拔出胸口的匕首要捅他,萧莫只能用胳膊挡住,两人争执下,火烛掉落下来,烧着了床上的褥子。
萧莫趁机把小安砸的无法动弹,自己跑了出来,他出去时回头时看到小安倒在地上没有动,应该是死了。
萧莫的叙述十分干巴,萧印在一旁听得直想捂住他的嘴,什么他找到匕首插入小安的胸口,话能这么说,稍微调整个顺序不该是小安这个狗奴才先拿匕首吓唬他,他才反抗的吗?
有些话说出的顺序不一样,那结果就不一样。
奴才先伤主子,就算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主子先伤奴才,虽然结果一样,但总会给人落下个残暴的下场。
萧莫恍然不觉萧中的担忧,他的面容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冷漠,他双手紧握语气泛冷:“儿臣最厌恶身边的奴才不守规矩,也很纳闷这个小安到底受了何人指使,看到儿臣竟然动武。”
他说完场面一度寂静。
大家都是聪明人,谁都能懂萧莫这话里的含义,无非是说有人在他这里安插了人。
萧喻年纪小些想不到这些,他直接嘲讽到:“他一个奴才犯了错,按照宫里的规矩处置便是,六弟何必自己动手。”
萧莫看着他:“他想对我动手,我不动手等死呢。”
萧喻:“你……你强词夺。”
萧莫:“都说了,宫人离我甚远,五哥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
萧喻:“……”他听了,但他觉得萧莫的讲述很别扭,他又不知道哪里别扭,所以整个人很难受。
皇帝静静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皇帝觉得自己今日饮酒饮得有点多,脑子都有些糊涂了,他看着萧莫眼底忍无可忍的厌恶,突然想到了几年前自己认识到萧莫存在的场景。
那也是一场宴会,群臣其乐融融,突然明言一脸复杂的在他耳边禀告,说是冷宫里的六皇子跪拜太监求吃食被太子等人看到了。
几个皇子不知道该如何处,就让人前来禀告。
听懂话里的意思后,皇帝先是一愣,随即在明言的提醒下终于想起了萧莫这个冷宫里的异色皇子。顿时,他肚子里的酒变成了熊熊烈火。
皇子跪求太监,哪怕是他打入冷宫里的皇子,怎么能跪求太监,这是在欺辱他这个天子吧。
那段时间,冷宫里死了不少宫人,一时间人心惶惶。而萧莫出冷宫后,很长一段时间对太监都没个好脸色。
宫里人人都知道六皇子不喜欢宫人近身伺候也不喜欢经常使用一个奴才,他们也知道缘由。当年萧莫在冷宫时受过太监不少欺辱,他对宫人的厌恶从来都是表现在明面上。
但因为皇帝的缘故,没人再敢提及冷宫之事,萧莫这点毛病也就被默许了。
如今这个名为小安的太监犯了萧莫的忌讳,怕是让萧莫想到了几年前受辱之事,所以这个太监葬身在火海。
当然,萧莫的说词中还有些漏洞,一个奴才见了皇子为什么要逃跑而不是请罪,有什么事是他一个奴才逃跑都要做的。皇帝想不出萧莫说这些这漏洞背后的意义。
大抵是醉了,又或者是想起往事有些累了,皇帝突然感到一阵厌烦。他晃悠了下身体,明言忙递上手,皇帝扶着明言的胳膊:“一个伤了皇子的奴才,死了就死了吧。”
唯一让人心烦的就是死在了除夕夜,让人莫名觉得晦气。
当然,更晦气的是让人想到了萧莫在冷宫的日子。
皇帝又看向萧莫,他本想说什么但又懒得开口,皇帝神色恹恹地甩袖离开,其他人看了跪在地上的萧莫一眼,然后也走了。
萧印则留了下来,他拉起萧莫:“一个奴才,让人打发了就是,你一个主子出什么手。这次伤的是胳膊,万一伤到……”想到大过年说这话不吉利,萧印又把话咽了回去。
“事态紧急,四哥你了解我,我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萧莫悻悻道。
想到萧莫的遭遇,萧印叹了口气,他也不想提起往事惹他难受,恰好这时张忠和温玖带着御医赶来了,萧印忙让御医给萧莫看胳膊,顺便转移了话题。
好在,萧莫胳膊上的伤口看着吓人,未伤到骨头,只是得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萧印听了这话安下心来,随即他又有些担心,刚才萧莫的描述有问题,还有指使小安的人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而事情果然如萧印担心的那样,除夕之夜过后,六皇子萧莫乃是凶残至极之人的流言传遍了宫里每个角落。
有人说萧莫亲自杀了人,然后烧尸。
有人说,那太监临死前还未死透,被活活烧死时声音凄厉极了。
总而言之,萧莫一个皇子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杀死一个太监,都是极为残暴令人不齿的行为。
第22章
除夕夜的一把火一个死人,让所有人的眼睛再一次聚焦到萧莫身上。
当然,在宫里生活的人并不好糊弄,宫里那些奴才主子都在琢磨萧莫这把火的意义,谁让萧莫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那个名叫小安的奴才到底是死了,不管是死在火海中,还是死在萧莫手里,他都死了。
众人是琢磨了又琢磨,大多数人认同萧莫说的那些话,但又把他往阴暗里想了一番。萧莫厌恶内监为真,然后看到小安的做派,心底产生了杀意就把人给杀了,后面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给烧了。
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可见萧莫对内监的恨意有多深。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萧莫在这件事上只能落个心胸狭窄、手段残忍的名声。
良妃还特意把萧喻拘在身边几日,生怕他嘴上不把门惹怒萧莫。按照良妃的话来说萧莫指不定就是个疯子,萧喻说话又没轻没重,万一不经意间惹怒了萧莫,他失手伤到萧喻那怎么办。
良妃是越想越害怕,于是在看管萧喻这方面更加严厉。
萧喻本来并没有多想,但看良妃慎重的样子,他的心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各种有关萧莫杀人的流言。
有些事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后怕。
从那之后萧喻刻意避开萧莫很长时间,而萧喻的态度让人更加确定有关萧莫辛辣狠毒的流言为真,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件事皇帝的态度摆在那里,众人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多余的话是一句都不敢说。
至于流言蜚语,禁不了。大过年的也不好杖杀太多人,毕竟不吉利,流言也只能暂且任由它了。
流言纷纷,总有过去的那天。
除夕过后,大年初一那天,皇帝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太子萧赟代为祭祖。
对太子来说这明明是天大的好事,萧赟心里却格外膈应。尤其是看到站在人群中的萧莫时,那种感觉异常明显。一个手上染血的人和他一起祭祖,用晦气来形容都是轻的。
祭祖过后,萧赟悻悻离开,贤妃召见了萧莫。
贤妃让宫人退下,自己则问了萧莫放火的缘由,萧莫十分镇定地把对皇帝说的话又对着贤妃说了一遍。
贤妃沉默着,半晌,她看着萧莫愣愣道:“本宫不管你想做什么,但你若伤害到睿王,本宫决不轻饶。”
萧莫低垂着头:“是。”
贤妃挥了挥手让他回去。
等萧莫走后,萱草走上前给贤妃捏肩,力道不轻不重正合适。
贤妃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和萧印现在面临的内忧外患太多,萧莫那里绝对不能让人抓住把柄继而连累到他们母子。有关萧莫,她总要给萧印提个醒才是。
当萧莫从玉福宫回去时,温玖正在他屋子里跪着。
推门陡然看到一个人跪在地上,萧莫愣了下:“你是要把我给吓死吗?跪在这里做什么?觉得自己身上没嫌疑了?”
温玖不知道跪了多久,脸色有些发白,他道:“奴才怕跪在外面引人怀疑,只好在这里给殿下请罪。”除夕之夜那把大火之后,萧莫这里的宫人更加不敢凑上来伺候。
平时萧莫的住处就连招福不经允许都不敢踏入一步,也正是因为这样,温玖才会选择跪在这里请罪。
萧莫上前把他拉起来摁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到一旁闲闲道:“你是该请罪,知道自己有不能说的秘密,还不注意。若有一天……”
温玖坐在那里,手不自觉地揉着泛着密密麻麻疼痛的膝盖,听了萧莫这话,他抬头一脸慎重地说道:“若有那一天,奴才绝不连累殿下。”
萧莫哼了声:“有些事你说不连累就不连累了?你说的算吗?”
温玖微微一愣,萧莫没有看他,继续闲适地说道:“温玖,别让我觉得后悔。”他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可也带着凉意。
温玖心中一颤,他站起身,哪怕泛疼的膝盖支撑不住身体,他身体晃悠了两下仍旧直直地站了起来:“奴才绝不让殿下后悔。”
萧莫嗤嗤一笑,让他坐下,随即转移话题:“你说,背后指使小安干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的人会是谁?”这件事让他心里头格外不爽,说话难免难听了些。
温玖垂眸:“奴才不知。”
萧莫看了他一眼,从桌子上摸了把折扇摇啊摇,明明年纪不大,姿态却异常风流。
当然,要不是在这大冬天摇扇子就更风流了,毕竟在这时节摇扇子有点显摆的意味。
萧莫心道,哪是不知,只是有些事不好说罢了。
这种事无非是有三种情况,一,他这院子里有人想巴结上太子,知道太子不待见温玖,所以想在温玖那里下点功夫,万一能找到对温玖不利的东西,那在太子跟前就是大功一件。
第二种情况,太子那边想弄死温玖,所以收买了小安,让他找不利于温玖的整局,这种情况是太子主动。
第三种情况就有点复杂,无非是太子想借着温玖之事,把他这个皇子拉下水,顺便把萧印扯出来。
一箭三雕,温玖没命,兄弟少了两个,朝堂上没了萧印这个对手。
只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不清楚萧莫也就不想了,凡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猛地把折扇合起来:“你该注意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被人拿住把柄连累到我,到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温玖轻声道:“是,奴才明白。”
当晚,温玖在萧莫房内值夜。
他从除夕那晚开始在萧莫房内值夜。对于小安的死,温玖一开始是慌,是怕别人抓到把柄的慌乱,他慌的是自己若是被抓住,那温家再也没有嫡亲之人活在这个世上。
危机被萧莫解除后,对于小安是被自己杀了的事实,温玖心里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他至今还记得他把匕首插入小安胸口时小安震惊惶恐的模样,他也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搬着花盆砸在了小安头上时小安想躲又躲不开的样子。
小安头上喷出来的血随着花盆的落下喷溅在自己身上。
血是咸的,也是腥的。
温玖想,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曾亲眼看到自己家人被灌了毒酒,死前面目狰狞。
温家嫡亲全部被诛,他现在想起来也只有难受,并没有害怕。
温玖很平静,但当晚他并没有睡着,他觉得手上、身上,哪里都有黏腻的血腥味。
当晚,萧莫也没有睡着,萧莫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很多人,又好像没有出现。他见过不少死人,温家女眷,小安,闭上眼,这些人似乎都会站在他面前,脸庞是死时扭曲的模样。
后来萧莫让温玖来他屋子里值夜,房内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没那么空荡了。
随后几天,萧莫没怎么出院子,他浑身犯懒,懒得动弹。
就连听到萧印入宫看望贤妃,他都没有去玉福宫请安。
倒是温玖,在萧印入宫那天把人拦住了。
萧印不喜欢温玖,对他的存在向来是无视,温玖也知道自己不讨喜,很少出现在萧印面前。
此时看到温玖,萧印立刻皱起了眉头:“是六弟出什么事儿了吗?”
温玖朝夏玉看了一眼,萧印皱着眉头用眼神示意夏玉退下。
夏玉心里万分不情愿,只是他了解萧印的性格,最终一言不发默默退到了一旁。
等夏玉走远时,温玖朝萧印行礼,他温和地说道:“近来宫中流言纷纷,六皇子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免多想。今日听闻王爷入宫,六皇子本来十分高兴,但他心思重,怕给王爷带来晦气,便没有前来见王爷。这些天六皇子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他又不愿意请御医,白日精神着实萎靡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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