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部分都是各走各的,有的是两个三个走在一起的,最显眼的是刚刚说觉得自己没有被感染的那个人,他走路的姿势很成熟,身边围了七、八个人,有说有笑,似乎是同一街道早就熟知的一群玩伴。
除了何为以外唯一一个成年人便是那位抱着婴儿的父亲,他偶尔会转头向后看,目光一会儿看一眼时咎和何为,一会儿又转头看一眼,停一下步伐,又继续往前走。他长得非常眉清目秀,装扮也很中性化。
“那个人为什么一直在看我们?”时咎小声问。
何为踮脚看了一眼,笑着说:“我猜是他知道你有伤口,害怕你走太慢掉队,又不好直接从那前面过来等你,所以确认一下我们的速度吧。”
时咎抬头看过去,这次却正好和那个男人对视到,于是那个男人朝他笑了一下,用口型问他:“你还好吗?”
时咎愣了一下,对他微微点头,对方也点头,便转回去了。
这段路距离不远,且只有唯一一条,他们很快便进入楼房。
门是非常小的门,一次最多两个人进去,然而时咎与何为最后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前面的人全部都站在原地,似乎所有人都在不知所措地看着什么东西。
时咎往前挪了两步,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也微微张嘴,对眼前的事物如所有人般感到不敢相信:“这是……”
何为紧紧拽住时咎的胳膊,看着前方,一脸呆滞地说:“这,我们,他们,确定是这里吗?”
的确不像是文明会带他们来的地方,像消失的文明。
一个很大的破旧空间,整体约有八到十米的高度,进门便是一个长约两米的楼梯,楼梯通往二楼,但二楼与一楼在同一个空间,中间是挖空的。而一楼中间整个区域,放着很多铁圆桌铁长椅,看上去是吃饭或者聚集的地方,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看到一楼二楼所有景象。
一排排如同复制粘贴的房间,在两层楼里同时出现,每个房间两张单人床,床下有一个箱子,或许是那个司机说的生活必需品,一张书桌两把椅子、盥洗池与马桶。
竟然一栋——废弃的监狱!
墙上用黑色油漆涂写着一个巨大的“B区”。
一座修建在荒郊野外不知道废弃多少年的监狱。
震惊之后,孩子们的声音开始爆发,如同路过一棵树,树下上百只小型夜蚊胡乱逃窜。
“这什么地方啊?!”
“监狱?这儿竟然是监狱?我隔离就是来监狱隔离的吗?”
“我要回去!我要告诉我母亲!”
“文明中心的人呢?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在这种地方隔离!!”
说着,一个男孩猛地往外冲,他一脚踢开了本来就还没关上的门,直直地去拉扯刚刚他们进来的栅栏门,却发现那扇门在最后一个人进来后已经关上了,并没有锁,是新科技地磁吸技术门锁,打不开。
“有没有人!我要出去!”
“我也要出去!!”
“有没有人啊!!”
“……”
他们在监狱里四处吼叫,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无限折射,每个人的声音都被切分成无数快,在整个大平房空间里到处碰壁,随处消散。
到最后,最后一个音节也消失的时候,里面外面同时寂静下来。
监狱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外面也没有,隔壁的那栋也没有任何声响,如同在荒野里被遗弃的最后的王国。
很久之后,他们终于发现自己的哭闹无济于事,便又纷纷自发地随意找一个监狱房间收拾东西。
时咎行动不便,何为带着他找到房间的时候竟然没有完整空缺的房间了,只有两个临近的房间有床位。
“没事我就在你隔壁,你有事、伤口疼,叫我就行。”何为说。
“好,谢谢。”
时咎心态相对平稳,除了最开始愣了一会儿,在孩子们还在发癫的时候他就冷静下来了。
大规模的集中隔离地点短时间内并不好找,一般体育场、学校操场、某些大空地之类的应该是第一选择地点,若这些全部规划出去,也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运输了,不过……
他再次打量这个地方,这才发现隔壁床的人已经睡着了,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刚刚在路上撞他的那个人。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手机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有没有,那忙完回家的沉皑看见他不在,也许第一反应是他从梦里醒来了,若是长达一个月……时咎此时只希望沉皑能发现不对,或者在早上他听到隔壁街的枪响去询问了情况。
……算了,就算询问情况,他也只能得到一个“有公民企图逃跑所以开枪示警”的答案,然后再不会往下问了,现在唯一的方式是好好呆在这里。
时咎取出床下的小行李箱,里面有床单被套,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他快速给自己铺好床,直接把自己放到小床上,意外发现床垫还很软,似乎是新的。床架生锈了,桌子的漆几乎没有完整的一块,椅子看上去也不太牢固,但是应该都被人打扫过,灰尘都被清理干净,只有一些死角能看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头顶橙黄色灯光肮脏地铺满这个小房间,里面似乎还有一两只蚂蚁在爬,导致那灯光忽明忽暗。
躺下来,小腿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时咎没有心思批判自己的处境,只有伤口提醒他需要休息。
灯里的蚂蚁一直在爬,不知何时它们越过灯泡的壁垒,爬到外面,又沿着灯绳爬到天花板,它们在天花板与更多蚂蚁汇合,逐渐形成蚁群。蚁群爬过墙壁,爬过透风的铁门,到达监狱大厅的地面,爬到那群坐在铁圆桌旁、正激烈讨论的孩子们的身上。
第33章 黑蚂蚁(二)凌超建……
时咎睡醒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门的那面墙上有一扇很大的长条形窗,中间是十字支架,时咎盯着那扇窗心里很不是滋味——竟然用的还是教堂的风格。
外面有些吵, 他坐起来,发现那些未成年人已经在外面打打闹闹玩起来, 而那些铁圆桌上,放了几箱水和好几个袋子的食物, 看来是有人全部拿进来了,有的人正在吃, 有的饭盒则是空的。
“傻逼。”
时咎耳边传来很轻的一句骂声, 他回头, 看见隔壁床的男生正盘着腿坐在床上,而他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 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
时咎往四周看了一眼, 确认旁边没有人,他问:“你在跟我说话?”
“对。”回答得非常没有遮掩。
时咎露出一个无解的表情:“我惹你了?”
对方坐正身体, 仰起头, 企图用下巴看人, 他哼了一声说:“惹了,早上我困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在那里拖拖拉拉,我早就可以上车睡觉了, 真傻逼, 哪都有傻逼。”
时咎:“……?”
时咎露出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笑容:“你怕我?”
对方似乎没听懂, 骂了一句:“怕你爹,傻逼。”
时咎感觉到对方的恐惧,那恐惧藏在他对人的攻击之下, 但对方显然没有觉察到,时咎正要开口,门被推开,何为拿着IFAK急救包进来了:“十九!我给你换药,正好,你躺着别动!”
时咎这才发现监狱单间的门并没有锁,只是可以虚掩上。
止血带被拆开,露出里面的肉,何为迅速消毒,又涂了新的药,再次紧上止血带。
“还好,没流血了,慢慢长好吧,多休息不乱动就好了,隔离也可以静养。”何为自顾自地说,他站起身,却突然瞟到另一张床上的人,他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
时咎看到他的脸部动作,便问:“我想去外面走走,要一起吗?”
“好啊。”
那些扎堆的蚂蚁顺着水泥的缝隙深潜地底,消失无踪。
楼房外面有很小一片空地,打开门,便只有监狱内的灯光微弱地照射出来,连面对面人的脸都照不清晰。
“你们认识?”时咎问。
“谁?”
“我隔壁床。”
何为张了张嘴,不自然地说:“他啊,他叫凌超建,也不算认识吧,就是我们那条街一个老是打架斗殴的人,他母亲好像不喜欢他,他可能就有点仇视所有人,跟超雄一样,没惹他也会突然发怒,怎么了?他找你麻烦了?”
时咎淡淡道:“还好,刚刚说了几句。”
何为紧张地说:“你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你还有伤。”
“我知道。”
两个人站在外面聊了一会儿,时咎得知何为是一名自由作家,但他的家族曾经是做虚拟现实游戏技术的,这个行业在很久以前曾经火过几十年。
末法战争前的公民很喜欢这种在虚拟世界里寻求快感的虚拟享受,现实世界得不到的满足就转向了虚拟世界,但长时间呆在虚拟世界或长时间捧着设备和设备另一头的人对话,习惯了“人——机”沟通模式,现实里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便退化了,虽然设备另一头也是真实存在的人,却避免不了公民之间沟通相处能力的一再退让,他们不再会处理人际,总是失意,这又迫使他们去虚拟世界寻求慰藉,在那儿他们无需责任感,以此恶性循环。公民越是喜欢虚拟世界,这些商家越是盆满钵满。
在接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何为的家族积累了巨额财富,但因为打仗和后来起源计划诞生,人们把注意力投放进现实——因为他们彻底能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发现最美好的是身边的事和人,他们的家族也因此逐渐衰落。
尽管如此,曾经的财富还是让他过着少爷的生活。他写写小说,赚取不够他一周生活费的稿费,更多时间则是去旅游、骑马、练枪、射箭这些活动,直到半个月前他在玩骑马击剑的时候,对方发病从马匹上摔下来,爬起来后一剑刺穿了马的身体。
“你呢?你是怎么……怎么误入隔离等待区的?”何为问。
他显然是听到了那个时候的争吵。时咎想了想,非常平静地说:“和爱人吵架,想气他,后来清醒了后悔了,但是已经走不了了。”
编乱七八糟的故事他还是比较擅长的。
何为惊讶:“你太冲动了,这怎么能这么儿戏,要知道不一定能治好……”说到这他闭嘴了,好像觉得再说下去就不吉利了。
时咎倒无所谓,他干脆附和:“你说得对。”
当天晚上时咎没有吃东西,并没有什么食欲,可能是伤口需要恢复,他同何为没有聊太晚,回来后躺上床,很快又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似乎中途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谁在哭,但他没几秒又睡过去了。
监狱除了每个房间有单独的小台灯和脏得看不清的吊灯,便只有中心一盏大灯垂下来,但它的灯光很太暗,照亮不了所有潜藏的角落,它就一直开着,微弱地摇摆着,彻夜不眠。
楼房外安静得连呼吸都是巨响,没有昆虫,也没有狗吠。
第二天大家都已经在圆桌上吃饭、打闹着有些吵的时候,时咎醒了。此时天已经大亮,时咎坐起来,却发现地上摆了很多行李,还有行李箱,盥洗池里也有衣物,公共空间都被塞满了。
时咎面无表情:“可以把你东西挪一下吗?”
凌超建躺在床上打游戏——他带了游戏机来,他“哦好”了一声,没动,继续玩。
“啧。”时咎干脆从床尾下来,慢吞吞拖着行动不怎么方便的腿推开牢门走了出去,随意找了一张最近的铁圆桌旁边坐下。
他发现很多人无精打采的。
“吵死了,能不能不要让你的小孩哭啊,哭一晚上!”隔了几桌有人在抱怨。
带婴儿的男人抱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好意思,我小孩可能有点不习惯,我会注意的。”他的态度很好,便没人再说话了。
拿进来的除了食物和水,还有一个大盒子,里面是胶囊,盒子上面写着:每人每天一次,每次四粒。
何为见时咎出来,领了食物和药便走过来递给时咎。时咎看了一眼那饭盒里,很磕碜的一荤一素,肉不像肉,菜也不像菜,水却都是正常的瓶装矿泉水,而那四粒胶囊感觉就更劣质了,像有人曾经剥开过壳,兴许是往里塞了些粉末又给合上了。但他抬头时看到别的孩子丝毫没有怀疑的和着水就把胶囊给吞服了。
“你不吃吗?”何为问。
时咎拿着饭盒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打开浅浅吃了几口。味道没有想象中难吃,只是卖相实在太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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