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正躺在手术台上,他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关掉仪器,把身上的连接线各种个乱七八糟的管子都拔掉,抱着昏迷的她走出这里。
正高兴与自己行动的完美,既无形中展示了自己的人脉力量,又有形地展示了自己的对敌能力,然后就看到特意叫来的组织前辈正面对面聊天,谁也没看他。
阿特莫尔:……
阿特莫尔:“哈喽?行动结束了。”
他的视线从一个人身上挪到另一个人身上,就看到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那位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阿特莫尔心里有种毛毛的感觉,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个人这时也转过头来,口吻温和地说:“很顺利,我们该走了,她看起来需要好好休养。”
阿特莫尔松了口气,咦?为什么我要松口气……他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但时间紧迫,义体医生的助理回来后一定会报告给老头,支援的人很快就到,他们此刻最要紧的就是离开这里。
“我的车在前面。”他说着,抱着小林就跑了起来。
燕衔川两人跟在后面,来到之前约好的地点。阿特莫尔拉开路边的一辆黑色面包车门,把小林放在了后座。
车里只有两排车座四个位子,鹿鸣秋去了副驾驶,因为燕衔川几次坐车都爱坐后面。
小林是个面容清秀的女人,汗水将她的头发沁湿,一缕缕贴在鬓边。她的脸上还算干净,可鼻翼边缘还沾着血迹,应该是被人简单擦拭过,身上看不出什么伤,脸色白得宛若透明。
车子启动,她靠在椅背上的身体软软倒下来,在碰到燕衔川的前一秒被她用手抵住,推了回去,正好一个减速带,车子颠簸了一下,小林的脑袋磕到玻璃上,发出砰地一声。
前座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一个担心小林,一个担心燕衔川不要惹祸。
燕衔川使唤着眉毛,让眉头稍稍扬起,眉尾就垂下来,摆出一副狗狗眼的无辜姿态,还反问了回去:“嗯?怎么了吗?”
阿特莫尔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些微一言难尽的复杂,他可是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小林和她们毫无关系,指望一个无关的人照顾自己的朋友本就是错误的。“车座可以放平,侧边有个扳手,能不能拜托你帮忙把它放下来,让小林躺着,省得被外面的人看到。”
“没问题。”燕衔川伸出手把车座放倒,小林也平躺下来,脸蛋不再和车窗做亲密接触。
鹿鸣秋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笑容。
燕衔川回了她一个坦然的微笑。
车子最终停在了之前她们来过的小二层楼下,小林被阿特莫尔抱上楼,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重影渐渐消退,她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旁边正表情担忧的人。
小林张了张嘴,声音迷茫又虚弱:“阿特莫尔?”
“对,是我,你感觉怎么样?”阿特莫尔回道。
“怎么样?”小林露出一个疲惫的苦笑,“没缺什么零件也没多什么,应该还可以。”
她转动眼珠,看到两个陌生的女人站在窗边,“赵聪呢?”
阿特莫尔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咽回了更激进的脏话,“他说你们分手了。”
小林怔愣地笑了一声,她的声音太轻,以至于这根本不像笑,反而像是一段叹息,濒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房间陷入安静。
——片刻安静,因为燕衔川张开了口。
“而我终究在这里明白了我对你的爱,我全看见了,它就像这黄昏一样完整。”
“你是召唤,我便有回应。
你是愿望,我便去实现,
你是夜晚,我便成白昼。
还需要什么呢?只你和我,已经足够完美。”①
末了,她喉咙里滑出一个轻飘飘的,含着讥讽温柔的词,“爱情。”
她还想继续,却被鹿鸣秋拦住了,给了她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燕衔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噢……抱歉。”她扭过头,对鹿鸣秋说悄悄话,“不合适是吗?”
鹿鸣秋点点头。
燕衔川继续咬耳朵,“我看她好像也不难过啊。”
鹿鸣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的确不应该难过。”小林睁开眼,一滴泪水从眼角落入发丝间,她眼眶微红,眼神嘲弄,“我的人生不值得为了一个人渣难过,三年,我们认识了三年……”
“谢谢你,阿特莫尔,谢谢你来救我。”
阿特莫尔摆了摆手,“不用谢,我们不是朋友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小林轻轻吸气,长长吐出,“我需要想一想。”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告诉我就行。”阿特莫尔说,“这期间你就在这儿先把身体养好,剩下的事都不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过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小林说,眼神发冷,“我要把赵聪阉了。”
燕衔川啪啪啪鼓起掌来,清晰地巴掌声在整个卧室回荡。
鹿鸣秋又无奈又想笑。
阿特莫尔被她这一打岔差点儿咬到舌头,“挺好的,挺好的。”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就行。”
他从床边站起来,鹿鸣秋跟着他,燕衔川跟在鹿鸣秋身后,三个人一起走出卧室,来到一楼。
阿特莫尔卸下脸上轻松关怀的笑容,烦恼和为难爬上他的面孔,让他的脸像是橘子皮一样皱起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真难啊,好好活着真难。”
燕衔川盯着他的脸,说:“为什么不报警,他们随便抓人不是犯法的吗?”
“啊?”
阿特莫尔露出一个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报警?”
燕衔川理直气壮地看回去,“对啊。”
真是难以置信,三个人里竟然只有她是遵守法律的三好市民,想着报警解决问题。
阿特莫尔的神色一言难尽,“搜查队的人不会管的。在他们眼里,我们西区的人都是蛀虫,是社会渣滓,影响治安也影响市容,巴不得全死了干净。就算上报了,他们也只会口头答应,根本不干事。”
“自从那天起,我不知道找了多少次搜查队的人,他们只会回复我正在调查,正在调查,后来我就放弃了。”他低声说,“没用的,他们只看人办事。”
他的家族十有八九是东野的人抓走去做实验。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逝去,而流浪者们的死亡是最不起眼的其中之一。
没人在意这些拾荒者到底是死是活,是多是少。而搜查队的人更不可能找东野家的麻烦。
让阿特莫尔来评价搜查队,他能想出几十句骂人话,排在第一的就是财阀走狗,他再也不会相信搜查队。
至于网上的好评?看看那些都是谁说的,是谁在享受联邦的服务,反正不是他们这些四等公民。
“我要去买点药给她。”阿特莫尔说。
“你还有钱吗?”燕衔川问,不管是找人帮忙还是购买武器,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他还要托关系安置小林的后路,要花的钱就更多了。
“有。”阿特莫尔露出一个笑容来,配合他闪闪发亮的金发,像是墙上贴的明星海报,“混了这么多年,我好歹也有点儿存款。”
室内的监控已经托认识的黑客干扰好,在场的目击者也全部处理完毕,老头的人不会知道是他做的。
小林是个开餐馆的,认识的人很多,挨个推关系也找不到他头上,退一万步说,哪怕怀疑是他,老头也不会动手。
大家都是灰色地带的人,做事要讲规矩,老头想报复血鸽帮,通过赵聪的关系抓走小林,不能算不规矩,只能说不道义,没品。但他们本来也不在乎名声,早就烂透了。
可没有证据,老头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找阿特莫尔的麻烦,他同样不是什么小喽啰。
怎么抓住赵聪倒是后续最麻烦的事,医生死了,他们肯定要招一个新的。老头吃亏,小林被救走的事儿注定瞒不住,赵聪用脚想都知道这事必然是他做的,再加上他们不欢而散的通话。
这个墙头草要是不跟冬天的老鼠一样四处躲藏,他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托关系找赵聪的老鼠洞,又是一笔开销。
阿特莫尔已经看到了自己钱包飞速瘪下来的未来,不过他完全不觉得后悔。钱可以再赚,但朋友却不会像游戏人物一样复活,这笔买卖十分划算,两者完全没有比较的必要。
两人站在门口目送他开车离开。
日头逐渐西移,可热度却分毫不减,空气似乎燃烧起来,荡开热浪上升的波纹,路上的行人都少了不少,没人想冒着鞋底被马路烫化的高热出门。
燕衔川站在门口狭窄的阴凉处,望着汽车远去的背影,“我们没车。”
鹿鸣秋看了看天色,说:“是的,车停在刚来的地方了。”
“好热。”燕衔川的脸又重新垮下来,“好无聊。”
“你刚之前说有个问题要问我,是什么?”鹿鸣秋问。
“我忘了,好热,太阳把我的大脑晒化了,它已经停止工作了。”燕衔川把头一歪,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直愣愣的。
鹿鸣秋尝试着提出解决办法:“那我去把车取回来,你在这儿等我?”
燕衔川眼也不眨一下,看样子是要将伪装进行到底了。“可你不是说,我们要形影不离,你去哪儿,我跟哪儿吗?”
鹿鸣秋:“……那你和我一起去。”
燕衔川:“可是好热啊。”
鹿鸣秋嘴角上翘,温温柔柔地说:“你说要怎么办呢?”
燕衔川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不知道。”
很好,这就是故意找茬了。不过她对表达不满的发泄如果仅仅是通过语言进行,那鹿鸣秋甚至觉得挺简单,也挺好处理的。
“那听我的,走吧。”鹿鸣秋说着,去街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两个遮阳帽,上面印着紫色的牵牛花,像极了田园踏青的款式,然后把其中一个扣在了燕衔川的脑袋上,又给她买了一块雪糕。
雪糕外面裹着一层冰块,一口咬下,冰块碎开,和里面包裹着的奶油冰淇淋夹心一同落入口腔,像是给舌头做了一次冰敷。
鹿鸣秋自己没吃,她拎着装了两瓶冰镇纯净水的塑料袋子。
走在被大楼遮挡出的阴影处,避开阳光直射,多少也缓解了一些酷暑的燥热。
而燕衔川,一直保持一副蔫巴巴的状态,像是脱了水的萝卜,一直到她们坐上摩托,回到拥有空调的安全屋室内,仍旧没有恢复原状。
症结根本不在高温,鹿鸣秋在心里暗暗猜想,假使现在告诉她要去杀人,哪怕要在桑拿房里用汗水游泳,恐怕她都不会犹豫一秒。
没有办法,随机挑选幸运儿处决,可以是可以,但难道每次都要这样吗?胡乱行动迟早会被搜查队的人注意到,而无止境的纵容她的欲望,放纵她的病态,只会将阈值调高,让她越来越难以满足。
“要不要玩儿游戏?”鹿鸣秋问,“拼图,来吗?”
“什么拼图?”燕衔川看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回答。
然后她就看到面前的人拿出一个方形的大盒子,将包装安置好的零件倒在茶几上。或如蟹壳青、或如鞠衣黄,镂空的小窗画着金纹,一颗宛若月白的玉石眼珠滚到茶几边缘,将要掉下去时被燕衔川捞在手里。
它虹膜里青鸾飞过,留下道道彩纹。
鹿鸣秋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投影仪,按了一下,一个楼船模样的3d投影出现在上空。
梭子般顺滑流畅的身形,金银织纹的巨大羽翼贴在两侧,船头一颗巨树投下阴影,顶端悬挂这一颗玉眼,照出银辉。
“仙舟。”鹿鸣秋说。
燕衔川有时候觉得,这人像是随身带着什么百宝袋一样,要么就是会读心术,考虑到她有精神异能,后者的可能性瞬间飙升不少,要不然她怎么能总是抓住自己的心思。
简直稀奇,要知道她们认识也才一个月。
“看完了吗?”鹿鸣秋问这个默默坐直了的人。
“什么?”燕衔川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问的是模型,于是又扫了几眼,“看完了。”
鹿鸣秋伸手关掉投影,指了指桌上的一堆零件,“可以拼了,拼好我们就吃晚饭,定了天海阁的位置,希望不要太晚到。”
燕衔川拿起一个带凹槽的弧形零件,摸了摸上面的银色喷漆,“好简单的激将法。”
“有用吗?”鹿鸣秋问。
“有用。”燕衔川回答。
她把零件都摊开,粗略一看差不多近千个,大大小小各不相同。这很考验大脑的空间想象能力,也考验记忆力,尤其她完全不知道内部构造,只能靠猜的。只看了几眼最终成品的样子就直接组装,无疑是一件难事。
她不喜欢交朋友,讨厌虚假的人际关系,也讨厌看智商低下的同龄人在她面前发表愚蠢的言论,所以她的童年大多在家里度过。
适合小孩子打发时间的游戏,必然有拼图的一席之地。
但燕衔川的确很喜欢玩儿拼图,她享受自己思考的感觉,也喜欢做一些具有挑战性的事。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太动脑了,毕竟身边有一个聪明人。
解决一个难题,完成一次挑战,带来的成就感和愉悦感是难以被取代的,何况她还能得到来自父母的夸奖和赞叹。
这是双赢。
鹿鸣秋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安静地凝视了一会儿对方组装零部件的模样。她在动手之前,明显是脑子里想过,然后才开始拼装,几乎没有装错的时候。
不过组完底壳,里面的船厢让她陷入长久的思考,照这个速度,怎么也能让她消停几个小时。
这段时间,鹿鸣秋也没闲着,拉出光屏,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犯罪心理学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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