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淡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又提到时政了。”
海因里希.海涅如梦初醒般左右环顾一周,喝了一口水后苦恼地说:“唉,我总是忘记自己现在是德国的代表。”
“没关系,好歹没有直接说具体事例,已经很收敛了。”
“这话会让我以为你在挖苦我。”海因里希.海涅有些郁闷,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先前的话题,“他们国内的事不能说,那说点别的好了——你知道屠格涅夫最近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无法出席吗?”
这倒是但丁所不知道的。他微微侧过头去,发出了疑惑:“不是交通事故?”
“不是。”海因里希.海涅意味深长,“是他在即将出行前收到了撤职通知。”
此话一出,季言秋顿时睁大了眼睛,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他又看向但丁先生,试图从那一向平静的表情中寻求一丝宽慰,却惊悚地看到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竟是睁开了一条缝 隙,可以瞥见里面的一抹耀眼的金色,恍若黄金。
“撤职?”但丁那流露至表面的惊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很快,那抹金光也随着对方神情重新恢复平静而消失,“是军职吧。”
“嗯哼,你猜对了,就是将他的军职撤下,换了个虚衔。”
虽说还没有被排出异能机构之外,但已经被迫退出了权中心,成为了没有实权的“工具”之一。
但丁沉默许久后,低声用意大利语说道:“因为恐惧而将狼逼迫着伪装成羊,只会让羊群失控。”
“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组织都适用,“海因里希.海涅耸了耸肩,忽然话锋一转,对着从方才开始就一直默默倾听的东方人说道,“吃得差不多了吗?还需要再点一些吗?”
季言秋赶紧摇头,展示自己空了的餐盘:“不用,已经够了。”
“那就结帐吧。”海因里希.海涅和颜悦色地说道,抬手向着服务员呼唤,“劳驾,请为我们结帐!”
服务员的速度很快,拿着POS机与帐单来到了桌前:“一共是七十九法郎,是现金还是信用卡?”
海因里希.海涅从皮夹中抽出信用卡递了过去:“信用卡,请麻烦将发票寄到柏丽茵酒店。”
季言秋也同步掏出了自己的钱包,主动开口提议:“我的那份就让我来付吧。”
“不不不,用不上。”海因里希.海涅伸出手去挡住了东方人的钱包,“巴黎公社会为我们付帐单的——每个国家有报销额度呢。”
报销单……东方人的态度顿时更坚决了:“不行,还是让我来付吧。”
报销单会被统一送至波德莱尔的办公室中,并留下记录。如果以他的名义递过去,有可能会被波德莱尔先生将报销金额加至钟塔侍从的份额里,导致被钟塔侍从发现不对……
可下一秒,海因里希.海涅便向他眨了眨眼,表情带上几分意味深长,不容抗拒地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不必紧张,我都明白,这份发票会以德国的名义送去,内容也只是日常用餐。”
说完后,海因里希.海涅又将手收回,对上那双呆住的深棕色眼睛,笑着在他耳边轻耳说道:“至于报酬……将你今天听到的东西转告给你的上司就好,无论是哪一个。”
“……”季言秋眼眸闪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无论哪个上司——包括你在华国的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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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公社门口侧方的街道上,金发的英国男人安静地等待着,听到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时转过身去,血红色的眼瞳中倒映出东方人的身影。对方的表情与往常相比少了几分温和的笑意,显得有点凝重。
莎士比亚并没有点出这微妙的不同,等到季言秋走到他面前后才自然地轻声问道:“午餐的体验如何?”
季言秋指起头来,望向莎士比亚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复杂,抿了抿唇后给出了含糊不清的答案:“还不错。莎士比亚先生呢?”
莎士比亚沉默片刻,显然已经捕捉到了对方眼神中的变化,过了一会儿后嘴角竟是上扬了几分,率先向着门口走去。
“不太好,餐厅很难吃。”
季言秋跟上他的脚步,在看到男人上扬的嘴角时内心更加复杂,语塞了许久后才说出一句:“吃的法餐吗?”
莎士亚目不斜视,淡淡地说道:“是中餐。店主不是华国人,做出来的味道很奇怪,和你做的一点也不像。”
沉默忽然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分明都心知肚明,却又闭口不言,维持着最后的虚幻表象。
直到即将走入大门之时,稍落后了一步的东方人忽然开口说出了与失前完全没有一丝联系的问题——
“莎士比亚先生,您有听过一个故事吗?有关于雄狮与铃羊的故事。”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与莎士比亚原先所设想的质问完全不同。于是,莎士比亚也同样平静地摇了摇头。
“愿闻其详。”
东方人的眼睫轻颤,微微垂下,投下的阴影遮盖了眼中的情绪。
“从前有一只雄狮,它为了供养自己的族群选择去捕捉铃羊,而正好的是,有一只铃羊主动来到了它的领地。铃羊太过瘦小,雄狮便决定先将铃羊养好了再带回族群里,于是伪装成了无害的样子开始与铃羊接触。铃羊很天真,也很弱小,在雄狮与其族群的影响下对它们产生了信任。可就在即将收网之际,雄狮心软了——它发现自己对铃羊心生怜悯,因此故意放开铃羊,为它指出了一条生路,想让它自由。”
季言秋站下脚步,定定地与那双血红眼瞳对视。
“莎士比亚先生,你认为雄狮的怜悯是否可以抵消它先前的欺骗?”
这个故事背后所蕴含的意思依然十分明了,但披着故事的外皮,却让原先赤裸裸的真相更加委婉,仿佛只要闭口不言,便可以假装无事发生。
可这是不可能的事。莎士比亚这么想着。
所以,他也必须给出自己的答案。
“无法抵消。先前所造成的欺骗已然成为事实,雄狮在结尾时才忽然善心大发的将羚羊放走,完全无法弥补先前的欺骗行为。”
“那么,您觉得又是因为什么才让雄狮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听到这个问题,莎士比亚的眼睫微颤,试图在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中寻找出一丝不甘,又或者是愤恨,但都没有。里面所盛满的,只是最纯粹的疑惑。
——为什么你要帮我?我完全想不出原因。
那双眼睛,正在无声的重复着这个问题。
莎士比亚沉默了许久,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说道:“你想听到怎么样的答案?”
季言秋眉头微微皱起:“什么样的答案?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您说的意思。”
他注视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里头似乎闪过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但那持续的时间太短,短到让季言秋疑心自己是否是看错了,将阳光倒映在眼中的光芒错认成了愧疚与悲哀。
男人有些僵硬地扯动嘴角,仿佛若无其事一般继续迈开了脚步。
“我已经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了。正如同你故事里所述说的那样,雄狮对羚羊产生了怜悯,但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而是同病相怜。”
雄狮与羚羊说到底都是族群大网下的牺牲品,谁又比谁更加强势三分呢?
没错,一切都只是同样被困于笼中的雄狮在羚羊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于是想要拯救而已。
仅此而已。
第73章 言秋亲启
房门被打开, 季言秋步伐有些沉重的走了进去,刚刚反手将门合上,身上所笼罩着的青烟便立即化为了一只雪白的狐狸,轻盈地跳到了地上。
季言秋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轻松的微笑, 朝着狐狸张开双臂:“雪花, 过来。”
雪花非常顺从的跳到了他的怀中,舔了舔他的下巴, 似乎在无声的安慰他。
“我没事的, 雪花,我没有在不开心, ”季言秋的脸上终于多出了一抹笑容, 只不过里头所包含的情绪更多是无奈。他轻轻用手背抵开狐狸脑袋,让自己逃离狐狸那略显粗糙的舌头。
雪花看上去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说辞, 耳朵抖了抖,拿脸颊去蹭他的掌心。季言秋只得再次解释:“我没有在难过, 我只是有点……沉重?”
他抬手按了按胸膛, 陷入了沉默与迷茫中。
沉重?可以这么来概括他心中的情感吗?又或者说是别的什么?
可……他根本分辨不出来啊……
胸口闷闷的,像压了一块石头。他不明白莎士比亚的表情, 不明白莎士比亚的眼神里透露出的情绪,也不明白莎士比亚到底是欺骗他到了最后一刻, 还是在最后终于显露出了一缕真心。
谎言说得太多会让真心也变得虚假, 你要如何假设才能笃定对方是在说真话?
季言秋不想猜, 也猜不出来, 所以,他残忍地把一切都一视同仁地打上了问号,又在此时将这让他烦心的一切都抛至脑后,成为回忆里的一块未曾切开的晶石。
稍微缓过来些后, 他来到书桌前,拿出一张信纸,写下来今日但丁先生与海因里希先生在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简单封好口后敲了敲桌面,呼唤在一旁的狐狸过来。
“雪花,你可以把这封信送给蒲先生吗?”
雪花轻巧地跳上桌面,将信件叼在嘴里,化为一缕青烟便从窗户飞了出来。季言秋目送着那抹青色消失在不远处,松了一口气。
雪花也可以作为通讯的途径……这可还真是个好消息。
一份情报,中途经手的人越少越安全。信息通讯难免会被监视,他可没忘记情报组里有不少擅长电子设备的成员,甚至简.奥斯汀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处理好了正事后,季言秋盯着抽屉里的稿纸,纠结许久后还是将其拿了出来,接上先前所写的内容。
他喜欢用写作来调节自己的情绪,作家们喜欢将情绪输至笔尖,可文字也能反过来影响作家的情绪。这时,轻松的冒险故事可以快速地安抚他的内心。
【赌徒与谢瑞特的旅行计划被迫暂停于第二日,原因无他,就为所有人类都逃不过的东西——贫穷。
“如果你昨天不去赌场里将资金花费一空,或许今天我们还能去看看歌剧。”在大街上,赌徒拿着行李,凉凉地说道。
这座海滨城市很显然对穷游者不太友好,旅店老板练就了一身看人本领,只需瞥上一眼便能分出谁没有钱。因此,他们一大早的便被扫地出门。
谢瑞特眯起眼睛,看着那块歌剧广告牌,食指与拇指在下巴上摩娑,忽然打了个响指,自信地宣布道:“那么,我们就去看歌剧!”】
赌徒认为他是失心疯了,但谢瑞特用实际动作来告诉他:这是认真的。
歌剧院的历史较为悠久,目前仍用着传统的木结构,这也给了两位逃票者可乘之机:他们先是混入了后台的搬运物里头,进入仓库后偷偷地潜入通风管道,在途径十几位客人的头顶、见证无数八卦后,终于来到了正上方的房梁。
“在高处能看得更清楚,我的朋友。这可以这么多富豪都争着购买高层包厢原因。”谢瑞特理直气壮地说道。
于是,两人就这么坐在房梁上听完了一整场的歌剧,被屋顶的聚声效震得头疼。随后,谢瑞特决定去整一点钱来,至于从哪来……
“赌场?”赌徒发出了冷笑,“你昨天刚在这里输掉了一百一十三镑。”
“那可不一样,我昨天玩的是机器。和机器赌与和人赌相比可大不一样。”
谢瑞特挂着神秘的笑容,上到赌桌上后,抛出了令人震惊的等码——一艘船!
般长才能拥有的徽章与证件被少年随手丢在了牌桌上,引起周围赌徒的惊呼,也让赌池一瞬间来到了令人瞠目咋舌的数字。少年就这么淡然地坐在那里,轻描淡写地玩着船的钥匙,像是一头难啃的肥羊。
可只有赌徒才知道,少年手中的船已经彻底沉没在了大西洋,现在所拥有的,只不过是一些“纪念品。”
然而,就是用这些纪念品,谢瑞特在太阳即将升起之时,赢下了整整五千镑!
这数额可不小,周围的赌徒已然开始躁动起来,亡命之徒们等着趁着混乱将肥羊收入手中。
谢瑞特十分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将钱提到手后反手抛出了船钥匙,大喊道:“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整座赌场都轰动起来,在一片混乱之中,没有人发现有两道身影消失在了赌场之中。
这是个绝妙的计谋,可等到第二天,“少年船长”的故事暴露,两人的肖像便登上了黑市的悬赏令。
车站里,谢瑞特望着自己的画像,过了许久后啧啧感慨:“把我画得像被车轮碾过的青蛙。”
赌徒出离冷静地将手中的车票拍到了他的脸上:“先走吧。”
于是,这一站的旅途被划上了一个大概算是美满的句号,两人踏上了前往下一之的征途——如果火车没有半路脱轨的话。
“这个国家的铁路建设简直比我织的毛衣还糟糕。”站在荒凉的沙漠里,谢瑞特由衷说道。
接下来的故事就来到了沙漠,季言秋难得有表达欲,但受限于发酸的手腕,只能遗憾地停下了笔。
或许以后换上一套更加适应人体结构的桌椅会好一些……虽然这对手腕应该没有用。
将写好的稿纸小心翼翼地收好,季言秋抬头望了一眼挂钟,发现自己正好卡在饭点时结束了写作。他正想站起来前往餐厅,脑海中就忽然浮现出一双血红色眼睛,又犹豫起来。
如果去餐厅的话,可能会撞到莎士比亚先生……
出于自己那至今未曾理清的内心,季言秋暂时不想去面对莎士比亚。就在他试图找出提供外卖服务的餐厅时,一缕青烟从窗户飞了进来,到桌上化为了一只白狐狸,以及一份被精心包好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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