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人类的凤尧对现代养殖技术盲目自信,不由得发出质疑。
“可是,三千六百条鱼很多吗?应该很容易达成吧。这么多养鱼的,这么多鱼塘,要是凑足三千六百就能出一张SSR的蛟龙,那蛟龙岂不是和泥鳅一样遍地走了?感觉SSR也不是很值钱呢。”
后两句颇有诋毁蛟龙的意味,凤尧生怕周围的鸟人兄弟听见,只敢小声嘀咕。
见讨论再次回归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严粟摇着脑袋,忍不住出声反驳。
“非也非也。野池塘不提,鱼群混杂相互厮杀,自然而然会控制住数量。就说人工饲养的鱼池,正常来说为了便于管理,也防止鱼群过密,规模都有数,几乎不会有哪个傻子会一口气在同一个池子里养三千多条鱼的。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重现的次数少之又少,要想成功肯定是在满足条件的基础上,还得有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前提,几乎不可能的啦。”
猫猫头吧唧吧唧嚼着小鱼干,心道确实不是正常养殖户会干的事。那名为燕鑫淼的塘主显然就不是正常人。作为一张白纸的养殖新手,他就敢挑战高密度养鱼,阴差阳错唤醒蜃形蛟,率领鱼群叛逃,混入凡间作乱,也算是件稀罕事了。
凤尧仍觉不对劲,不过自知见识浅薄,不敢多言。
严粟又科普道,在民间传说中,蛟通常被视作龙的一种,语意可混用。然而根据更远古的典故,蛟还算不得龙,只是某种类龙生物,最常见的是大蛇的形态,但也有很多种不同形式。蜃,或者说大蛤,就是其中的一个变种。
李山吾也道:“蜃,就是海市蜃楼里的蜃,外表看起来像是巨大的蛤,外壳上有细密的黑色条纹。传闻蜃有制造幻境的能力,这一次变故恐怕就和它有关。”
墨观至补充道:“龙有九似,其中一似是‘腹似蜃’。以前我听长辈说起的时候还觉得困惑,龙的腹部怎么会像大蛤呢。后来才知道,这里的蜃,特指拥有黑色条纹的特殊蛟类,其实是在说龙的腹部有类似的花纹。
按描述,蜃外壳上的纹路和雉、锦鸡一类的鸟的羽毛很相似。因此民间就有一说,‘立冬,雉入大水为蜃’。雉鸟可以转化为蜃,由此可见,蛟龙和鸟类并不是毫无干系,魔龙的后裔成为鸟首人身的生物也是有可能的。”
不管是什么形式的蛟,通常只出没于潮湿阴暗的山涧水洼,性情暴戾,能拉人入水,吸□□血,时而兴风作浪,泽野千里,由此又有恶蛟之名。恶蛟为祸一方,谓之蛟害,古来有之。
让整个地区的鸟居民们和来旅游的猫猫头都没得鱼吃,显然算得上是蛟害的一种。
果然立场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就大相径庭。鸟人们世代供奉的蛟龙先祖,在人类的历史中经常拿的是大反派剧本。
猫猫头叼着半截小鱼干,胡须一翘,嗤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不过是同为食物的报复罢了。”
不管是蛟龙,还是异鸟,都曾长期遭受人类大规模的猎食。
现场的几位人类同时陷入沉默。
正此时,摇摇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童谣的歌声也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停了下来,好似电量耗尽。
凤尧心中一咯噔,暗道,来了!
就见那鬼车的九颗脑袋拉拉扯扯,倏地脱离摇摇车,像气球一样放飞了。只听得几声嗖嗖扑扇翅膀的动静,很快,九颗鸟头便隐入夜色再不可见,——还真是如墨观至所言,它们只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嘎嘎嘎……
令凤尧头皮发麻的婴孩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不是小木偶发出来的,而来自摇摇车内。
凤尧瞪圆眼睛看去,却见摇摇车的车斗里,密密麻麻堆着一颗颗斑点纹椭圆形的……呃,巨型鸟蛋?
鸟蛋们每一颗都有人的脑袋大,笑声天真活泼,充满快乐的气息,驱散了周遭阴森凄冷的氛围,令人不禁回忆起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连凤尧都被感染,忍不住露出一抹傻笑。
仿佛是被鸟头气球闹出的动静逗乐,鸟蛋们开始不安分地摇摇晃晃起来。其中有一颗蛋太过激动,直接晃出摇摇车,眼见着就要跌落在地碎成蛋花。
凤尧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小心。
下一刻,一只雪白纤细的胳膊伸了过来,将那颗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稳稳托在手心。
原来是白鹇不知何时已然走到摇摇车旁。
见到白鹇的瞬间,凤尧立即想起墨观至那番有关食物的复仇的言论,心里嘀咕道,像白鹇这种被视为祥瑞的神鸟,历来享受优渥的待遇,应该对人类没那么大的仇恨吧,怎么也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呢。
墨观至仿佛听见她心中所想,说道:“恶鸟有恶鸟的苦,而作为神鸟同样换不来平稳自由。人类欣赏美好事物的方式就是占为己有。越是羽翼华美的鸟类,越容易激发人类的贪婪之心。
几种有凤凰美誉的鸟类都遭受过不同程度的猎杀,例如孔雀、锦鸡。人们剥夺它们的羽毛制成饰品,用牢笼囚禁它们用以观赏,还将鸟类并不需要的‘美德’强行加在它们的身上。白鹇被视为清廉正直的象征,被誉为义鸟,因此,在主人身亡时,作为宠物的它们也必须殉主,以成全美名。”
好的,现在的凤尧觉得同为人类的自己糟糕透了。她胸中烦闷,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若说人为万灵之长,其他动物只凭本能行事,没有情感还好说。但若是它们,——或者说,它们当中的一小部分——能生出灵智,能清楚地感知到发生在自己种族身上的悲剧。这种滋味就让人很不好受了,不是单纯信奉“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理论就能坦然接受的。
露台上的白鹇似有所觉,朝几人的方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视线落在猫猫头身上时一顿,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移开,转向众多鸟人观众。
他柔声宣布道:“贵客们久等,招亲会现在正式开始。诸位请看!”
他的话像是一声令下,摇摇车上传出阵阵喀嚓声,鸟蛋一一开裂,蛋壳碎落一地,从中冒出一只只光秃秃的小脑袋。
是雏鸟!
每一只雏鸟都灰扑扑的看不出品种。它们绒毛稀疏,透出内里略带粉意的皮肤,周身却密布着若隐若现的褐色横纹。它们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努力地大张稚嫩的鸟喙,抻长脖子啾啾哀号。
白鹇掌心里的那颗蛋同样有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破壳而出。尽管它看起来和其他雏鸟别无二致,张着嘴却显得没有活力,叫声也极其细弱,一副即将早夭的虚弱模样。
奇怪的是,凤尧几乎一眼就辨认出,那是她此行的目标,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少年!
第56章 招亲会
蕴含少年魂魄的雏鸟看上去奄奄一息。凤尧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白鹇也察觉到雏鸟的不对劲, 眉间几不可察地微蹙。他动作优雅地将孱弱的雏鸟送回摇摇车,自然而然地转手捧起另一只精力旺盛的雏鸟。
白鹇伸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原本熄灭的彩灯烛火再次被点燃, 灯影投映在湖面,如星影摇曳。光线齐发, 亮如白昼, 将他手中托起的雏鸟照得纤毫毕现。
白鹇绕着露台走了一圈,全方位朝场下观众展示雏鸟。
“诸位请看, 今年的雏鸟,资质尤其好。只要稍加培养, 相信会有出人意料的成果。”
说罢, 他抬手朝空中一抓,转瞬就变出一只棉花娃娃,像亲鸟喂食一般将娃娃凑到雏鸟嘴边。
那只娃娃看着干干巴巴、丑陋不堪, 却很明显十分受雏鸟欢迎。白鹇手中那只强壮的雏鸟急切地嗷嗷叫, 两只细嫩的爪子颤颤巍巍支撑起过分庞大的身体,扑身上前, 不由分说一口将娃娃叼走。摇摇车上的雏鸟们见状, 同样躁动起来, 叫唤声更显迫切。
强壮的小雏鸟非常骄傲, 仰着脖子将棉花娃娃高高举起, 仿佛在展示至高无上的战利品。它的喉头咕嘟滚动数下,似乎是想像吞咽虫子那样将娃娃一口吞下。只是娃娃个头不小, 卡在它的嘴里上下动不得。
小雏鸟也不气恼, 转而松了口,努力抬起一只爪子牢牢抓住娃娃。它的爪子看似细弱不堪,倒出奇地利索。小雏鸟就着单腿独立的姿势, 脑袋一下一下往娃娃脑壳上戳着,鸟嘴啄个不停。
凤尧焦急地连连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那原本就瘦削的棉花娃娃一点一点被抽干,竟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干瘪。而小雏鸟的身体反倒如同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就连原本稀稀拉拉的羽翼都变得丰满不少。这一连串的变故只发生几个呼吸之间,令人瞠目结舌。凤尧甚至产生一种错觉,棉花娃娃对于小雏鸟而言就是一杯可口的珍珠奶茶。
凤尧忍不住骂了一声,口不择言道:“如果每只棉花娃娃里都是一个人,每只小鸟里也有一个人,那这算什么?是用娃娃的元气给鸟采补吗?这他妈是在磕血包?”
她的视线不断地在几位同伴身上打转,试图找到一个否定答案。
然而显然她要失望了,李山吾和严粟二人的神色比她的还要凝重。李山吾举着没有手指的小圆手,笨拙地比划着,一边掐算一边缓缓摇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凤尧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的她倒是有几分庆幸,白鹇没看上那个少年化身的体弱小雏鸟。
墨观至适时开了口。他的语气依旧镇定温和,给了凤尧很大的安慰和支持。
“先不要着急,我们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那娃娃体内存着的未必就是活人的魂魄,而那只雏鸟也未必就是一个真实的孩子。这一手极有可能是他们给我们的下马威,为了动摇我们的心神,或是出于仪式的一环,就像利用鬼车传闻制造了一辆九头鸟飞车一样。”
凤尧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无论如何,这样想也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她多么希望自己不是一条单纯的咸鱼,希望自己真的拥有创造世界的能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这荒诞的一切拨乱反正。
她的右手手指本能地微微颤动,就像每一次面对画笔时那般激动。然而,她的脑袋空空如也,就像每一次进入创作瓶颈时那般死寂,令她失望、令她恐慌、令她茫然。
而场下的众多鸟人同样见证了雏鸟啄食娃娃的那一幕,反应大相径庭。没有溅在自己身上的鲜血或许会带去恐惧,却不会带去感同身受,反而会增添观赏时的趣味性。不少鸟人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满意神色,他们一面点头赞许一面交头接耳。
无论外表多么像鸟,行为多么像怪物,鸟人们看热闹的表现和人类并无不同。或许,从本质而言,动物们和人类的区别本就不大。
如果有哪种生物在进化时代替人类站在如今食物链顶端的地位,或许它们同样会走上人类的道路,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人类”。
只是诡异地,鸟人们发出的嗡嗡声噪杂却莫名让人安心,好比逢年过节时家里电视机发出的背景音,使凤尧绷紧的心弦逐渐放松几分。
之前那位健谈的粉嘴大哥显然已经从猫猫头带来的等级压迫感恢复了,此刻也和身旁的鸟人聊得火热。他们的嗓门都不低,谈话内容一字不落清晰地传入凤尧几人耳中。
“今年的雏鸟确实很不错。我看那些要上台的也挺厉害的,这回可有热闹可看了。”
“是啊是啊。”
有一鸟人指着粉嘴大哥笑骂道:“我说信天翁你别装得跟没事鸟似的,谁不知道你和你婆娘两年都没孵出蛋来,就等着抱一对现成的呢。”
凤尧这才恍然发现,原来健谈的粉嘴大哥是海上漂流王者信天翁。
信天翁也笑着回道:“怎么,我不行吗?谁不知道我们信天翁是出了名的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定能给雏鸟们提供一个温暖的家。纵观鸟界,舍我其谁?”
“要说恩爱夫妻,那我可就不服了,你们信天翁恩爱的名气再大,还能大过我去?要这么说,在场各位都没我有资格。”
插话的那位是个花脸,特征十分明显,几乎每个人都能脱口而出他的名字——鸳鸯。
墨观至将硕大的棉花脑袋枕在猫猫头毛茸茸的臂膀上,侧头去听鸟人们打嘴仗,闻言哑然失笑。
鸳鸯,和韩朋鸟、比翼鸟一样,千百年来被奉为矢志不渝的爱情象征。相传鸳和鸯总是成对出现、形影不离,成功在文人骚客们敏感多愁的心湖里留下涟漪。然而真相却是,交尾期一结束,雄鸟扬长而去,独留雌鸟完成剩下所有的筑巢、孵化和养育雏鸟的任务。在一夫一妻制频出的鸟界,鸳鸯虽算不得大渣鸟,但属实和坚贞、恩爱没有半分关系。
事实上,被冠以爱情鸟头衔的“渣鸟”不在少数。例如大雁,古人见大雁总是双宿双飞,便有鸿雁传书的美谈,将对雁作为六礼重要的一环。而真正的大雁“夫妻”会在共同养大雏鸟后干脆利落地一拍两散,待下一个繁殖季便会另觅新欢。这样的结合更像是夫妻双方迫于环境压力的无奈之举,从一而终只是无稽之谈。
无论鸳鸯还是大雁,都属于虚假宣传害人匪浅的典型案例,和当下的网红营销套路区别不大——由权威大V(文豪墨客们)创造某个概念,通过意见领袖的优势自上而下对群众展开洗脑,久而久之形成所谓的“定论”,并一代又一代改良推广,流传至今。
显然,鸟人们也有同感。鸳鸯一开口,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嘲笑声。
“你可快别说了,你和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不都是因为孵不出蛋来火速分手了吗?我换毛都没你换对象勤快。”
鸳鸯仰头嘎嘎大笑,颇有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架势。
“这有什么,又不是我们鸳鸯一家搞诈骗。”
“就是,人类的都市传说也能信?他们还崇尚相思鸟呢,结果‘婚内出轨’比别鸟都勤快,雏鸟养了一窝,没有一只是自己的,笑死鸟了。”
墨观至漫不经心地想着,说不准人类真爱难求就是因为拜错了山头。把鸳鸯这样不负责任的花心鸟绣在盖头上,婚姻生活能好得了?
当然,就和白鹇一样,鸳鸯本就是自然产物,不应背负人类的妄念。将自己无法达成的沉重愿景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一腔臆想往往是人类的通病。人类自身都难以做到忠贞不二,又何苦强求一对鸳鸯。
谈笑间,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口哨声不绝于耳,直冲云霄,气氛瞬间引燃至高(潮)。原来是擂台赛的几位热门选手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姗姗登场。
和凤尧想象中的一言不合就进入到拳拳到肉的大乱斗很不一样,加入战局的选手们先是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还要进行个人宣讲,阐述自己的育儿理念,赢得场上半数以上的掌声后才能继续进行擂台赛。整个流程严肃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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