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手将芬尼安的手骨挪开,在虫族留下的裂痕旁,是衣服的口袋。里面躺着一只小型的黑色录音盒,只有手掌的四分之一宽,伊野摁了两下,没有电源,没任何反应。
芬尼安到死也要护住这个东西,一定有原因。他立马把东西收起来,困难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芬尼安和那名士兵的尸体,踉跄地离开了这里。
……
另一边。
确实如伊野预料的一样,白川坠落时掉进了另一个地方。但他很快就和匆匆赶来的尤金等人汇合上。他们也同样遭遇到虫族伏击,逃跑时意外坠入这个洞穴里。
“伊野呢!他不是和你一队吗?!”
尤金扑上去拽紧白川的衣领,双目阴鸷。
队员急忙冲过来拉开他:“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我们先想办法离开!”
“离开?”白川冷声,“你要我们丢下伊野就这样离开?”
“难道不对吗?”队员语气沉静,“我们要面对的人是虫族,现在已经损失很多了,还要继续送死才是愚蠢的行为,而且伊野本来就是擅自跟过来的,我们没理由为他涉险——”
话音刚落,尤金骤然一脚将他踹翻,紧跟着匕首刀尖对准那名战士的脖颈。
“你他妈再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杀了你!”
“住手!”先驱军团队长怒喝,“危难之际搞内讧,下一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转身看向尤金和白川,“我很久之前就说过,我不对伊野的生死负责,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多照顾一个人。但齐文和哈泽尔失踪了,雷达装置还在他们手里,我们必须把他们找回来完成应做的任务。”
“你们如果想找伊野,我作为队长允许你们暂时脱离队伍,但同样,你们的生死也在这一刻脱离我的责任范围,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至于其他人,跟我深入洞穴内部寻找齐文和哈泽尔,死也要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都明白了吗!”
队伍内众人面面相觑。
他看向另一位队长:“斯塔克,你的意见呢?”
“埃里温,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很讨厌你。”中央军团队长哼笑,“但这件事上,我和你保持同样的看法,中央军团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战友,纵然是死。”
斯塔克:“各位,我们出发!”
……
脱离大部队后,白川和尤金穿过另一条岔路前往寻找伊野。他把弄着手里的匕首,看向身侧的白川。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会和你一起行动。”
“所以?你想说什么。”白川径直往前走,目光动也没动一下。
“意味着找到伊野后,我会立马杀了你。”
“那就等找到后,看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刚说完,白川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有人来了。”
两人迅速找到掩护体,举起枪做好随时射击的动作。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一道黑影被光投映在濡湿的地面上。来人一身的红,衣角不断渗着血滴。白川身体僵住,视线向上,看到那人的脸时,手里的枪轰然掉在地上。
脑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快步冲过去!
冰冷的身躯扑通一声落进怀里,白川呼吸瞬间乱了,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哥哥…哥哥……”
青年包住脖颈伤口的布料被血浸透,浑身湿漉漉的,脸上白到没有一点血色,难以想象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小白…”伊野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面前是白川时,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我有点…疼……”
“马上就没事了,马上就没事了。”白川哑声,“止痛药!快点!”
尤金迅速打开背包取出止痛药,他罕见地手忙脚乱起来,药片差点掉落在地,赶紧拿住两颗,就着水喂伊野喝进去,目光不敢从伊野脸上离开一瞬。
青年病弱的脸,让他惊惧地回想起小时候,望着母亲死去的画面。
那种无力感至今他都没有忘记过。
如果伊野也死了……
他神情晦涩地皱紧眉,高大的身躯躬下,两只手像是无力一样,紧紧握住伊野的手。
不行啊,你不能死…伊野。
我会感到在乎的人,全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了,你不可以死。
至少,至少不可以留下我,
独自去死。
第129章
……
十年前,皇宫。
“非常抱歉,莉娅殿下体内的多处器官都已经枯竭了,我们能力不够,恐怕很难将她救回来。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努力延续殿下的寿命,帮她缓解痛苦。”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真的很抱歉……”
走廊上,公主身边的老侍女和两名医生低声谈论着。
医生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摇摇头,这时目光和墙角后的一个孩子对上。他穿着圣教的服饰,小半个身体探出来,眼神有些冰冷的望向这里。
医生停下交谈,指了指那边,询问老侍女:“那个孩子是?刚刚我为殿下诊断的时候他也在门外。”
“那位是教皇大人的亲戚,陛下说可以留他在皇宫里学习,所以这段时间住在这里。”老侍女神情冷厉,赶紧朝旁边的人招手,“你们怎么没盯紧他,还不快把尤金少爷带走。”
一名侍女急忙跑过去,精准抓住那个孩子的胳膊,同时捂住他的嘴往后拖。
医生觉得他们这样对待一个孩子未免过去粗暴了,想伸出手解围,又对上了那个孩子的眼神。湛蓝如大海的眼睛渗出令人恐惧的寒意,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盯着一具骸骨。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手收回去,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拖走。
“他是…教皇的亲戚?”
“是教皇的亲外甥,出生后他的父母就死了,所以教皇将他从其他星球接过来。”老侍女带着程式化的微笑,“医生,我送您出去吧。”
“噢……哦哦,好的。”
医生讪讪挠头,随侍女离开。
……
咔哒。
清脆的火机声响起,将记忆从久远以前扯回现在。
尤金靠在墙角边,嘴里咬着烟,火星在昏暗里若隐若现。
吃过药包扎过后,伊野陷入了沉睡,他和白川轮流看守着,一个守在原地时,另外一个出去探查周围的情况,希望能够找到通向地面的出口。
距离白川离开还没多久,洞穴格外安静。
他看向熟睡的青年,半晌后熄灭烟走过去,在他旁边席地坐下。
伊野身上还披着白川的外套,黑发被冷汗打湿了,黏在白得发亮的脸颊上。尤金看着觉得碍眼,反手将属于白川的衣服丢到角落,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
动作努力克制了但还是有些粗鲁,含着戾气。伊野被他吵得皱紧眉头,嘴里发出低低的闷哼,就像是受伤的小猫蜷缩成一团,轻轻碰一下,就会本能地发出警告的哈气。
“睡着了还知道抗拒我,”尤金觉得自己就是贱,冷冷嗤声,“我的衣服难道不比白川的好闻吗?”
如果伊野醒着,一定会翻个白眼,说他神经病。
但现在青年却只是睡着,露出痛苦的表情,睡梦中也被恶魇笼罩。
尤金最不喜欢他这种病恹恹的样子,手指伸过去,态度很强硬地摁住他的嘴角,一点点往上扯,试图扯成微笑的弧度。
但试几次都失败了,他越来越躁动不安,手指绷得很紧,薄薄皮肤里的青筋突突直跳。
另一只手摸向身后,不耐烦地抽出仅剩最后几根烟,打火机掉在地上了,他翻身去捡,一系列仓促的动作后正准备点燃时,瞥见青年那张精致病弱的脸,忽的又停下来了。
“……妈的。”
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突然控制不住情绪,把打火机重重摔到墙上!
“你他妈为什么还不醒,不是已经吃药了吗!”嗓子里挤出无力的低吼,“吃药了就该治好病啊!”
为什么人一定要迎来死亡的呢?为什么该死的人还能活着,不该死的人却要躺在墓地里长眠?
尤金的头又开始痛了。
大手用力叩着太阳穴,力道重得仿佛要把自己的颅骨捏碎。
该死,该死!!
“你……真的好吵啊……”
身侧传来虚弱的声音,尤金的表情陡然凝固,转身看向伊野。
“你醒了?!”
伊野病歪歪地躺着,脑袋往外套里缩了缩,语气发闷:“被你吵醒了。”
像是在怪他。
“白川呢,怎么没看到他?”
尤金就烦他一睁眼就是白川,气急败坏:“谁管一个废物的死活。”
“尤。金。”伊野叫他的名字。
“……”尤金糟心地扯嘴,“去找出口了,行了吧!”
伊野噢声,暂时不说话了。失血过多让他身体现在没有丝毫力气,如果不是尤金鲁莽的大吵大闹,可能还沉在噩梦里。
“你就不问问我?”
“……你太吵了。”
“……”尤金发出磨牙的声音,“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受伤的?”
“遇到了虫族,被划伤的。”
他的眼皮很重,昏昏沉沉的,用仅有的几分清醒回答尤金,同时也希望对方能就此安静下去。
但尤金却莫名变得话很多,一点也不想给他闭眼的机会,就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和队伍下来的时候遭遇白川,知道自己失踪了,所以才不得已和白川一队来找他。至于怎么找的直接省略了。他真的很讨厌白川,看起来像再提到这个名字就会像暴躁的气球一样炸开。
后来他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些其他的话,担心自己会死,还说如果自己敢死就是跑到地狱里也得把他捆在裤腰带上绑回去。伊野觉得他说的话太中二了,好像经典狗血小说里的主人公台词,敷衍地嗯嗯了两声,以满足尤金的中二心理。
但接着尤金又说,让他别死。
伊野心想我死不死的好像和你也没有太大的关心,可他太累了,没有回应,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着。可能被他受伤这件事吓到了,尤金说的话都是从前绝不可能开口的事,但伊野不觉得他是害怕自己死,或许,只是纯粹地害怕死亡这件事吧。
尤金说他这辈子,恨的人比爱的人多得多。恨教皇,连带着恨圣教的所有人,还有皇宫里那些贵族,以及学校内明里暗里骂他是孤儿或神棍的同学。恨意从小就在他的心里滋生了,所以他渐渐变得不正常,遇到当面嘲讽自己的同学,他就心一狠把对方的鼻梁骨打断,胳膊掰折,自那以后学校里就没人敢当面说他。于是他明白了,暴力才能保护自己。
他恨的人越来越多,暴力伤过的人也越来越多。
人们开始畏惧他,但却不得不对他露出虚假的笑,尤金就喜欢他们这种迫不得已的表情,因此乐在其中。
直到遇见伊野。
尤金说,他起初真的想过杀掉自己,但后来放弃了。
伊野感觉身体有点热,往下扯了扯衣领,问他为什么。他认为像尤金这种疯起来敌我不分的家伙,没理由突然就想放过他。但尤金却沉默了,隔了很久很久,茫然地说,不知道,可能是你长得还行吧。
伊野也沉默了,心想自己要是有力气,现在肯定要弹起来给尤金一脑槌。
但是算了,生气多了容易变老。
“你说,恨的人比爱的人多…所以你也有爱的人吗?”
尤金靠着墙壁,低下头来看他。
“……有的。”
魔鬼如撒旦也会有自己的爱人莉莉丝,他当然也有。
伊野快睡着了,眼皮一眨一眨,虽然没出声音,但尤金知道他在问自己是谁。
“是我的…母亲。”尤金从来没有跟外人提起过关于自己母亲的事,心里生出几分生涩的感觉。
可他觉得告诉伊野也没什么,于是继续说下去,“她很愚蠢,被教皇轻易地哄骗了心,还偷偷为他生下孩子养在身边。除了随侍的侍女,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就连陛下都被她瞒得严严实实。所以那个孩子,也就是我,一度很恨她。”
伊野无声倾听。
“但当她快死时,我看到她偷偷给我织了很多很多的毛衣和围巾。她和侍女说,冬天快来了,身为母亲理所当然要为自己的孩子织能够保暖的衣物,所以那一个月夜里她彻夜不眠,就着昏黄的灯坐在床头,像古老油画里的神女。”
“我偷看了她很多回,被她抓到过很多次。但只有最后一次时她拉住了我,抚摸我的脸,往我的手掌里塞进两颗药。”
“她说,你最近总在咳嗽,要好好吃药,不要生病。”
“我吃了药,感冒好了。”
“她也在吃药,但没能治好她。”
说到这里,尤金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很长一段时间没声音。
“我连她的葬礼都是躲在角落里看完的。”
伊野努力撑开眼,尤金的侧脸在微弱的光下模糊,好像有一层雾气浮动,于是它们凝结,液化,形成冰凉的水流,从那张向来阴鸷的脸上滑落。他知道很多人很难真正表露出自己不堪一击的悲伤,但这些人里,尤金最令他感到意外。
伊野艰难地坐起来。
摇摇欲坠的瘦削身躯抵在墙上,伸手握住尤金遮住眼睛的五指,拉下来。
尤金转过头看他。
“……我还以为你哭了。”
尤金露出很无语的表情:“别以为我和你一样,动不动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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