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才能将心法学会。”萧湘沉声道,“你才能将受教一事记的如此清楚。”
他又问裘弈:“记得先前在上清宗内,湘教过道君焕颜术么?”
裘弈的那双灰眸中又写满了茫然,直到萧湘拿出一个音像石,将石中记录的画面展示给他看。
那是他在落樱顶跟着萧湘学习焕颜术的整个过程,但学完过了一刻钟后,他像是全然忘记了此事。
“……”裘弈面无表情地用灵力掐掉音像石的画面,转而看向面色晦暗的萧湘。
“道君……同两位师姐谈谈罢。”萧湘声音微冷,起身召出逐星,“上清宗这么大的范围内,可能是有阵法在阻碍道君受教,湘去玄清宗请孤鸿……”
掐剑诀的手顿住,萧湘回头,见裘弈拉住了他的衣袂。
默然片刻,萧湘回身,将垂着头的裘弈扶起。
他往这个伤心人的唇间塞了一颗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安慰之法。
……
宗门是修士初入仙途时学习和生活的地方,环境的优劣,几乎决定了一个修士未来的发展。
而裘弈的发展,在少年时就被不知道谁人给毁了,能成长到如今,全凭裘弈自己的执着和天赋。
裘弈带着音像石,去找罗万劫和李拂衣对谈。曾经的裘弈少言寡语,什么都憋闷在心中,他不记得师父曾教授过自己功法,也从不向师姐们抱怨师父“不教自己”。
对谈后,他才知道,师父教过自己许多,师姐们也教过自己许多。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
罗万劫和李拂衣看过音像石,又联想这八百年来裘弈待她们冷淡,原来不是裘弈天性如此,而是有人从中作祟。
罗宗主大怒,脾气一点就炸,目前找不到作祟者,就想先把憋了八百年不知道吭一声的裘弈大骂一顿,被李拂衣捂着嘴拖走。
李拂衣拦着罗万劫,嚷道:“他都这么惨了,你还要骂他,你是他的亲师姐吗!!”
“我拿他当亲的,他拿我当亲的吗?啊?!”罗万劫气到双目赤红,细看眼中有泪,扯开李拂衣捂她的手冲裘弈吼道,“为什么不跟师姐说?为什么从来不说!你哪怕背地里跟师父蛐蛐师姐或是跟师姐们蛐蛐过师父都好啊!都不至于耽误你八百年!!人生有几个八百年?有几个八百年!!!”
“你再刺他痛处我要跟你动手了啊!”李拂衣再次捂死罗万劫的嘴,咬牙切齿道,“他本来就闷葫芦一个,怎么说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没及时发现——”
“我要骂他知道自己待遇不公,为什么不说委屈!!”
“好了好了好了!收住情绪!你的罗刹心法要出来闹腾了——你现在是宗主,得稳住情绪去查清到底是谁害球球到这个地步!!”
李拂衣好说歹说地拖着罗万劫离开,走时冲萧湘飞快地眨眨眼,萧湘意会,带着裘弈先离开上清宗,去玄清宗找邓君回来看看上清宗内是否有针对裘弈的阵法。
上清宗内繁花遍野,空气也甜腻浓稠,出来之后,那几乎要叫人喘不过气的黏腻感消退,鼻端的温软也不复存在,再次呼吸时,才觉周遭湿寒。
萧湘发觉,罗万劫发怒后,裘弈的心情居然有些好转。
他以为自己对他人情绪的感知絮乱了,还用神识仔细地瞧了瞧裘弈周身洋溢的灵力。
“心情……好?”萧湘试探地问道。
“嗯。”裘弈点点头,御剑飞过八万山群峰。
无论是看到音像石后,还是被罗万劫怒骂后,裘弈面色一直如常。
萧湘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御剑追上裘弈,又问:“为何?”
“得知师父师姐并未对吾厌弃,都用心教导过吾。”
“道君心境,豁达洒脱,令湘钦佩。”
“吾不豁达,亦不洒脱。”裘弈的声音冷下来,“待找到作祟之人,吾要将他碎尸万段。”
萧湘颔首道:“应当的。”
两人落于玄清宗山门前,红妆听到有徒子禀报行神和幽明来了,又在山头眺望,结果别的没瞧见,只瞧见她先前牵在两人手上的红线还没被拆开:“……”
一个日夜过去,还牵着呢,也不嫌碍事。
邓君回听到徒子禀报,从千机卧云探头,也瞧见了还牵着红线的两人:“……”
这位冰灵根阵修就比较直接了,直接问道:“还不解开么?”
萧湘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还牵着红线。他近日都同裘弈并行,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此时反应过来,就要伸手将红线解开。
但与他并肩的裘弈闻言,一动未动。
萧湘便收回手,向邓君回道:“没牵够,再牵几日。”
邓君回闭目,不愿再看两人。
靠谱阵修在得到上清宗宗主的准许后检查上清宗的护山大阵。一般来讲,能够覆盖整个宗门、又不被修士平日里注意的阵法,只有护山大阵。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上清宗的护山大阵上设有诸多小阵,每个小阵的效用不同,有的能让人忘记他人所授知识,有的能让人身体日渐衰败,每个小阵上,都设有一个门中徒子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裘弈的姓名与八字就在其中。
能在上清宗护山大阵上动手脚的修士,那必定是上清宗的人,其人在上清宗的地位绝对不小,实力也不小。
众人又对比设阵手法,找了一堆上清宗内精通设阵的高修者做阵来看,最终发现那个裘弈要将其碎尸万段的人,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裘弈给弄死了。
对对,就是那个叫谢英的晦气东西。
裘弈:“……”
萧湘:“……”
李拂衣:“……”
邓君回:“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
罗万劫难得没有立即暴怒,十分冷静地摸出一面用于通话的铜镜法器来,对着铜镜道:“喂喂,殷鬼使最近有去鬼市吗?”
铜镜里传出一个嘲哳的苍老男音:“正好了,殷鬼使现在就在这儿吃酒呢!殷鬼使!殷鬼使!修仙界那边有人找您!”
那头传来一阵磕碰声响,铜镜似乎辗转几手,最终被递到某鬼手中,换了个年轻的男鬼说话:“喂~殷鬼使在这儿呢,今天喝酒,俗单不接。”
罗万劫:“五万上品灵石的急单,接不接?”
鬼市里瘫在躺椅上的殷庆炎闻言,腾地坐直,殷勤道:“接接接!姐姐要我杀谁?”
罗万劫道:“有个叫谢英的鬼,五百年前下去的,生前是修仙界上清宗的长老之一,生平作恶多端,你查查他投胎没?”
殷庆炎翻了翻生死簿,答道:“没呢,还搁地狱里受刑,生前糟蹋了挺多人啊这个混蛋。”
“就这个鬼,你亲自去给他上刑!”罗万劫压制了半天的怒意在这一刻爆发,受特殊心法的影响,全身皮肤变得火红,额角上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鼓动,似要破皮而出。
她怒吼道:“把他给我抽骨拔舌让他去铁床地狱跳舞三条腿分别喂给三只地狱犬再给他往魂里灌阳气把他削成鬼彘放油锅地狱里炸至两面金黄扔去罗刹国喂罗刹!!!!”
“过程用音像石记录下来,我以后下饭用,谢了。”
殷庆炎放下铜镜,明明自己已经死了,可魂体幻化出的耳朵还是被吼得隐隐作痛。
他拍拍旁边一个小鬼的肩膀,指使道:“去比武台给刘鬼使带个话,我今儿有事去忙,让他自己随便在这逛逛,实在不行你给他带个路,回头找我来领赏。”
小鬼领命去了,殷庆炎把根本没喝两口的酒坛子推开,拎起靠在门边的长刀,往比武台那边望了一眼,转身踏入地狱。
第22章 油炸谢英
“是不是好奇,罗宗主怎会与鬼差有联络?”李拂衣笑问。
三个冰灵根修士一致摇头:不好奇。
李拂衣偏要解释:“她心法特殊,修炼暴炎罗刹经,常与鬼物接触,有些门道。”
三个修士又很给面子地一起点头,表示了解。
看着对坐三个面色淡淡波澜不惊的修士,李拂衣疑惑道:“你们就不好奇谢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邓君回:“恶者无道,心性欠佳。”
萧湘:“修为难进,忌忮后辈。”
裘弈:“他坏。”
说来惭愧,上清宗主修法术,少有精通阵术的大修士,护山大阵的维护一直由那些会阵术的大修士操办,谢英便是上一任负责看顾大阵的长老。
人无完人,上清宗众人本以为谢英就是老了脾气不好,怎么也是师长级别的前辈,不能因为脾气不好就处置掉,却不想此人为老不尊,为师无德,一颗心都黑透了。
一宗根基被人动了手脚可不是小事,今日得知的事太过惊世骇俗,饶是李拂衣现在都有点混乱,她沉吟片刻,对萧湘和邓君回感谢道:“两位道君这次对上清帮助良多,拂衣敬谢,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上清必定倾力相助。”
“三清百年来守望相助,应当的。”邓君回看着时候不早,起身告辞,“若是对阵法有不解之处,可传信至玄清,我会再来。”
找出了问题根源,接下来就是自家人解决自家事的时候了,上清宗内懂得阵术的修士都在护山大阵上祛除恶性小阵。萧湘是太清宗人,自觉不能在此久留,也要道别,刚要起身,就感觉到小指被红线扯动。
他顺着红线看向身旁的裘弈,对方传音到他识海中:“道侣。”
是了,两人如今在众人面前是道侣,既为道侣,应当多关心一下道侣的情况。
萧湘稍作犹豫,见李拂衣也没有送客的意思,便没离开,安抚似的拍了拍裘弈放在膝头的手,示意自己不走。
这一幕自然落到了李拂衣眼中,她在心中感慨,小师弟往日对师父师姐都没说过任何讨关心的话,这有了道侣就是不一般啊。
“你呢,球球?”李拂衣看向自家师弟,“这次的事,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注意,到时护山大阵上有名的徒子都得补偿。你想要什么补偿,直说罢。”
裘弈摇摇头,“不必。祛阵需要吾帮忙么?”
“……”李拂衣看着这个没事人一样的师弟,胸中的难过越发翻涌起来。
不似罗万劫一般,得知真相后暴怒,李拂衣看完音像石后,心中只有难过。
怪不得师弟与上清宗总像是有一层结界隔着,原来是有许多相处,师弟根本就不记得,只是心中隐隐有着师门待他好的感觉,便凭感觉依旧对上清宗友善。
那个针对裘弈的阵法,使得裘弈不记得任何旁人在上清宗中教过他的事,可裘弈幼时初来乍到,任谁遇到裘弈,都得教导裘弈一二。小到衣带如何系,大到什么功法怎么练,就连向裘弈介绍宗中长辈,也是在“教”裘弈认人。
可裘弈都不记得,便以为宗门冷落自己,与宗中众人也渐渐疏离,事事自学,天性又内敛寡言,有委屈也不跟旁人倾诉。
怎么能够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待了八百年?事到如今,裘弈看着还无怨无悔,不要补偿,反问宗门是否需要帮助。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若是她李拂衣平白遭此委屈,第一个恨的就是对此毫无察觉的师长,耽误她的好天资,叫她蹉跎了八百余年。
李拂衣难过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当事人却没觉得有什么。裘弈对登仙没太大执念,努力提升修为,也是因为修为高了之后能有更加强大的对手,切磋起来更酣畅淋漓罢了。
他留在上清宗也不是图上清宗能给他带来什么,只是从小生长在这里,一旦离开,不知何处能为家。
天骄都有傲气,裘弈心道自己就算没有师门的教导,自己如今不也是化神期修士,若是怨天尤人,反倒让谢英得逞。
“不行,一定要补偿。”李拂衣一拍桌子,严肃道,“你不在意,我们不能不在意。萧湘,你来说,裘弈如今缺什么?”
突然被点名的萧湘:……?
裘弈缺什么,为何要问他……
对,两人现今是道侣。
萧湘略一思索,道:“裘弈不仅失去了上清宗内众人对他有过教导的记忆,连幼时的记忆也不清晰,不记得自己因何入道,更不知自己的道心。”
“他是几岁时、因何被收入门中的?”
闻言,李拂衣的神色越发严肃起来。
一个修士能够成功入道修炼,有两种途径:一是照着既定的功法修炼,若是与功法或仙途有缘,就能引气入体,成为修士;还有一种,是经历过心神颤动的大事,无师自通地引气入体,成为了修士。
如今修仙界的大部分修士都是依靠前者入道,少部分人是通过后者。需要震动心神才能入道,不是遇到了震撼人心的大事,便是被逼至绝境,迫不得已。
裘弈被师父带回上清宗时,已经引气入体了,是后者。
李拂衣回忆道:“球球十岁时入门,是被师父从凡间带上来的。其中详情,师父没说,只说球球以前命苦,过得不好,让我们多照顾他。”
闻言,萧湘向裘弈传音道:“介意我就此卜问么?”
裘弈摇摇头。
于是萧湘问祖师,裘弈因何不记得幼时经历,祖师给他的答案还是那两个字:欺瞒。
先前裘弈被谢英设下的阵法欺瞒,幼时又是被谁欺瞒?
在幼时记忆消失后,裘弈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师父钱更渡。萧湘又有些猜想,裘弈莫不是儿时以杀入道毁了心智,其师为保裘弈神智,这才洗去裘弈的记忆?
那这一部分,是不是不问为好?
“……罢了。”左思右想,还是不问稳妥。萧湘垂眸,敛下思绪,“道心丢失,可以重立,往事,不过问了。”
他又看向裘弈,“道君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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